63 最大的謊言(1 / 2)
顧影隻覺得,說什麼安慰的話都顯得多餘。
是該讓他知道真相,還是就這麼隱瞞下去?
看他談興正好,眼中有神,她隻得簡單地應了聲:「這不算闖禍,我覺得。」
阿光並不往心裡去,麵上倒是溫和一笑,帶著些無奈的神色:「師姐,隨口的話,可是寬不了心的。」
「你這不是還沒說完?我若此時便打斷了你,大肆安慰,那才是敷衍。」顧影低聲道。
阿光又飲一口茶,繼續道:
「在那之後,劍池沉默了好一陣子。即使我遠處聽它們講話,可走近時又沒有聲響。我想,它們是生我的氣了。
「過了好些日子,它們又自言自語講了起來。我就隻敢坐在那默默地聽,再也不敢伸手取劍。幸好到了你第三年選劍的時候,劍就被新的弟子吸引了注意,劍池又充滿各種聲音了。
「我至今都沒敢和玄霜門的長輩坦白。斷劍是因我一時玩笑而起,斷了的劍,就如死了的人,無論我如何道歉,愧疚,都已經傳達不到了。
「我也開解過自己,那是我無心之過,我沒想到後果會是那樣。但也不能釋懷。於是,我後來時時提醒自己,不要任性,不要貿然嘗試,以免出亂子。
「有很多人誇我沉穩持重,但隻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時時刻刻如履薄冰,做什麼事都在怕,隻好尋求最無害,最溫和的法子。即使錯了,也不會有人因此損傷,也不會有人怨恨於我……」
他沉浸在回憶中,不自覺地流露出的想法,沾染了夜色,化為潺潺的言語,流出心底,付與顧影耳畔。自己也漸亂了心緒,說著說著,音調有些不太對了。
顧影輕輕伸手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是我不好,提起這事,又刨根問底的。」
阿光早已習慣掩藏心事,此時不過稍有失控,立即鎮定下來。抬起頭,望著灰茫茫的遠處:「師姐不必這樣說。能向你傾訴一番,我心裡就好多了。」
這其實不對勁。話語中的情緒,聽起來似乎輕鬆了些,但言下之意,是掐斷了剛才的話題,不肯再提起。
「阿光現在還想要一柄劍嗎?」顧影換了個話頭,並輕柔地安撫,「先前我總是把話說得很過分,實則並不是要折辱你。等你的腳放開了之後,若再佩柄劍的話,看起來便是個修士了。」
阿光有一瞬間的向往,卻很快壓下心事。
「不必了。我明白,師姐要這我雙腳的用意,並不在這雙腳。我最重要,最珍視的,是別人對我的贊許和尊重。
「在我答應師姐時,便已有預期:今後別人向我這雙腳、我這個人投來的目光,都會變成不解和同情。即使佩了劍,但我自己心裡清楚,那不過是掩飾。
「我既已承諾,就該付出代價,更應毫無怨尤。」
在他講話的同時,顧影正巧傾過身去,為他潑去半盞冷茶。
等他語聲停了,她緩緩把熱茶注入杯中:「此言差矣。買賣做成了後,各負盈虧就是,哪有一直追問滿不滿意、後不後悔的道理?」
阿光隨之勾起嘴角,輕輕點頭。
隻是,真的聽進去了嗎?
顧影又為自己倒上熱茶,柔聲繼續道:「交易中所得所失是否公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但我隻希望,你飲的水,溫度適宜。」
阿光拈起茶杯,沾了沾唇便放下:「如此說來,若是有不適宜處,我是可以和師姐討個人情的。」
「自然。」
「師姐,我們剛剛落腳……」
「好了,不必多說。」顧影不等說完便打斷,「想要開禁製,傳紙鶴吧?這個免談。」
阿光卻不退縮:「師姐,畢竟我們到了,卻沒有消息傳回,隻恐宗門掛念。」
顧影也不相讓:「雲浪仙子護送你們到了百煉堂,已經轉身返回。等她們回去,宗門自然知道你們平安到達。何必多此一舉?」
以阿光的通透,卻似乎聽不出她話中的嘲諷之意。他依然態度溫和,分毫不讓:「雲浪宗師姐妹自會給雲浪宗傳信,但因我們從玄霜門出發,我母親和妹妹還盼著平安的消息。師姐這不許傳信的禁製,本就是為了我們能安心休養,我心中知道,師姐是嘴硬心軟,人是再好不過的。」
「嗬嗬。」顧影忍不住輕笑出聲,「我在你這裡,又得了個『好人』的評價。」
阿光一怔:「又?又字從何而來?」
隨即急忙解釋:「這絕不是臨時起意,或是刻意討好,我是真心覺得師姐為人極好,隻是……」
「噓。」顧影豎起手指,在唇間輕輕一點。
阿光意外地止住話語,望著她。
隻見她輕輕撩了下落在肩頭的發絲,低聲道:「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但我方才說了什麼,我自己最清楚,何用你來解釋?禁絕紙鶴傳信之事,雖然我自家也覺得態度是過於強硬了,可是我既然說出去,就絕沒有更改的道理。」
「師姐,就毫無轉圜的餘地?」
「有倒是有。」顧影道。
阿光等了許久下文,顧影卻不再開口了。
他專注地盯著她的神情,隻見她手拿茶盞送到唇邊,緩緩飲了兩口,放在手邊。又支著頰,默默欣賞起了簷下的琉璃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