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罵筵(上)(1 / 2)
阿光嘴上說得無情,心裡卻越來越難受。
雖說他忽然和顧影翻臉,性子轉得太突然,容易招人懷疑,好在他如今演粉戲還挺在行,一招一式裡,真有些戀慕富貴,主動出牆的意味。
顧影臉上笑容淡了。
「什麼意思?」
話說到這份上,也不能再翻轉。阿光索性把心一橫:「沒什麼意思。您是尊大佛,我供不起,您可趁早遠著我吧!」
顧影輕輕嗤笑一聲:「裝,接著裝。」
她這幾年過得,人心看過,苦辣嘗過,一個高中輟學生在閱人無數的李大帥座下,走到了今天的位置,當然絕非等閒。
阿光聽這意思,就知道她看破了。可她看不看破又有什麼打緊?他本來就該冷著臉堅持到底。
「沒裝。我就是這麼想的。」
「怎麼想的?」顧影雙眉一挑,抬手在他頸後一撫,把他整個腦袋往下一壓。
阿光沒想她就忽然上了手,隻覺得脖子一酸,就把臉垂了下去,剛好湊在她揚起的麵孔上。兩個人鼻尖輕輕一擦,隨即分開半寸,呼吸相聞。
他的心,就更亂了。
顧影手勁挺大,就這麼強硬地壓著他低頭,讓他心裡多少有些不服氣,卻被內疚和愧意約束著,終究沒有甩開她。
他從來沒有離誰這麼近過,到了此刻才知道,趴在別人臉前頭,反而看不清她的神情。
微微垂下眼皮,隻覺得睫毛尖擦在她臉上,讓他癢得眯起了眼。一旦他轉動眼珠,就覺得自己從眼皮到腦仁裡扯著根牛毛細線,隨著他心動的輕重打顫。頭發根到耳朵後的皮膚是他自己的,酥麻得讓他要化了;口鼻前的氣息,又被她翕動的唇帶領著,順著喉嗓一路往下流淌,牽著心肺裡的悸動。
他唱了多少戲詞,演過多少喜歡,沒有一種是他自己的。
隻有眼前這人……
可是他再喜歡,又有什麼打緊?戲神仙知道人間的一切。
咦?等等。
好像腦海裡又浮出一些印象。
「這神無處不在,窺探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唯有……是她力所不能及之處。」
唯有什麼?究竟是什麼?
阿光心裡發急,呼吸也變得短促,顧影當時便察覺了。她還不知道他的盤算,隻以為他是動了心,誌得意滿,輕笑一聲。
「阿光,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捏在鞏季筠手裡呢?」
阿光被她這一聲提醒,猛然抬起頭來,卻被她強硬地壓著頸後,一下沒能掙脫,冷汗透背。
顧影還在慢條斯理地問著:「她肯放走戲班,那是因為她還有後手,對嗎?跟我說說,是什麼人,什麼事,值得你牽掛成這樣?」
阿光悶聲哼了一記。
他是在氣自己,想不出對策,記不起腦海裡的話,躲不過戲神仙。
這無能為力的感覺,又不能對任何人說,隻能抿著嘴,垂著眼皮不吭聲。為了壓住不甘和怨恨,他把後槽牙咬得緊緊的,下頜都崩出了筋。
顧影見他為難成這樣,知道自己該當心疼的。可她匆匆之間稍一咂扌莫:心疼倒是有點,更多的,卻是不知道從哪來的一股歡喜。
因為她心裡特清楚:「他這是為了我呢。」
所以,看著他吃苦,他猶豫,他掙紮,她都會覺得歡喜。
「哈!」她又悄悄地調侃上了,「我這等心思,不正是和戲台上的薛平桂一模一樣嗎?他從小就愛拿那折《彩樓配》跟我打啞謎,如今樁樁件件,都要應在這故事上,倒是有意思。」
為著給他定定心,顧影倒也沒再緊逼著問。鬆開了手,留出講話的一點距離,麵上笑著說:「你啊,有難處別自己悶著,那就上了鞏季筠的當。她隻不過是大帥的一門乾親,平時進貢、年節拜會的交情。而我如今是大帥身邊信得過的軍官了,憑她鞏季筠,是奈何不了我的。」
阿光輕輕嘆了口氣。雖然鬆開了牙關,卻還是擰著眉頭,麵帶愁色,不見開口的意思。
顧影看著,心裡一甜,笑意就更明顯了:「我私下給你交個底。大帥已經把逃亡的大總統找到了,並且已經交接過職位,還拿到了平州各界的聯名推舉文書——簡單說來,等李家軍一進城,李大帥就是平京總統府和這片梧桐葉的新主人了。」
阿光一愣:「梧桐葉?」
「華夏版圖的模樣像一片梧桐葉,我們軍中都這麼叫。」
說起軍中,她雙眼閃亮。看起來對當年投筆從戎的事一點也不見後悔,反而還有滿溢的自豪。這神情稍稍撫慰了阿光的不安,可也撫不平他眉間輕愁。
「改朝換代,這麼大的事……」隻怕戲神仙不會輕易放過,必要攪動一場浩劫。
「算不上改朝換代。」顧影耐心地解釋,「如今這天下,和大清不一樣,大總統是要輪流做的。五年十年江山易主,都是常有的事,不用緊張。」
阿光隻覺得哪裡不對。可是以他的學識,還真拿不出合適的說辭來和她當麵應對。
可巧這時,大廳裡的洋音樂奏得正歡快。小提琴音色高亢,像小溪裡跳躍的水花,也把他的紛雜心事攪動得一片零亂。
他張了張嘴,隻覺得有千言萬語填滿月匈臆,可是互相擠壓著,又不斷破碎著,讓他連一句囫圇的話都拚不起,更別提在嘴裡說出來。隻能乾看著她,一臉著急。
顧影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她伸出手去,撩一撩他鬢邊剛滑落的一縷發絲,繞到耳後,帶著笑意數落:「你呀!怎麼我說了半天,還是不肯……」
「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