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心髒的記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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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真相比謊言更傷人。]

01>>>

那一年的春節,我們所有人都過得兵荒馬亂。充斥在我記憶中的影像隻有黑白兩色,大雪傾城,沒日沒夜地下,整座城都籠罩在近乎慘白的世界裡;醫院裡的白,白牆白床單白色病號服以及蔚藍蒼白的臉色,自她從鎮靜劑中醒過來後,再也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也不睡,眼神空洞洞地望著天花板,嘴唇因缺水起了乾燥的皮屑,眼窩深陷,顴骨突起,整個人的氣息微弱得宛如不存在一般,醫生說她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意誌,隻能靠輸入葡萄糖延續生命力,每晚紮一針可以讓她安睡的藥物。

在這樣糟糕的狀態下,警局的人依舊不放過她,一個又一個穿著黑色製服的警員進進出出病房,想盡辦法試圖從蔚藍口中問出事發當晚的情景。當他們接到報警電話趕過去時,蔚叔叔已倒在臥室的地毯上沒了氣息,心髒處插了一把尖銳的水果刀,血流成河,染透了駝色的地毯,而離他不遠處的房間一角,阿姨呆呆地靠牆而坐,手裡握著電話,神色平靜得令見多識廣的警察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是一種絕望到心如死灰的平靜,她已不在乎所有,視死如歸,所以才會在行凶後主動報了警。

而蔚藍,則跪在蔚叔叔的身邊發出厲聲尖叫,一邊用雙手拚命地去堵他身上汩汩往外冒的血液,直至趕來的警察將她強拉開。

阿姨拒絕陳述當晚的所有細節,蔚藍對一撥又一撥來問話的警察視而不見。漸漸地,他們也不再來。

關於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成了這樁命案最大的疑團與秘密,在城中流傳出各種版本。

那些紛紛擾擾的猜測我半點也不關心,我關心的隻有蔚藍。

我每天趴在她的病床邊,陪她說好多好多的話,將過去我們之間發生過的美好的快樂的記憶統統挑出來重現,醫生說這個辦法或許能喚起她求生的渴望,可沒有用,她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我甚至冒著傷害她身體的危險,讓紀睿幫她催眠,可令紀睿震驚的是,不管他怎樣努力用怎樣的方式,卻始終無法進入她的思維世界。

她拒絕外界一切信息,將自己徹底封閉起來,不看不聽不想不說,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

看著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的身體,我心裡真的好難受,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什麼叫作無能為力的痛苦。隻知道抓著她的手掉眼淚,一遍又一遍地懇求她,不要這樣傷害自己。

日子一天天過去,寒冷漸漸退去,春天在這種死寂般灰暗的氣氛中悄悄來臨。

亞晨開始為留學考試而備戰,他臨走前我們站在醫院走廊的窗台邊聊天,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學會了抽煙,煙霧繚繞地飄上他的眉眼,他這段日子瘦了好多,蔚藍住院的這些日子裡,基本上都是我與亞晨輪流照顧她,我因為即將移民的緣故,便請了一段時間的假。

「西曼,我不去留學了。」亞晨摁掉煙蒂,輕輕說。

我驚訝地偏頭望向他,「你專業那麼好,完全可以去國外深造。」

「我想留在這裡照顧她。」

「亞晨……」

「別說了,」他苦澀地笑了笑,說:「隻是覺得很對不起爸爸媽媽,他們對我期望一直那麼高……」

默然。

又是這種令人崩潰的選擇,父母的期望與心愛的女孩。後來我才知道亞晨壓根沒有給自己選擇的餘地,一早便置之死地而後生,他繼續為考試而努力純粹是為了做做樣子給父母看,卻在考場上將自己真正的實力隱藏掉。

他明知蔚藍對他無意,卻依舊情深不悔,令我動容。

我伏在病床邊,輕聲將這些說給蔚藍聽,與以往無數次一般,依舊得不到半點回應。可沒有關係,我可以等,不管需要多長時間,我都可以等。

02>>>

被叫去見蔚藍媽媽的那天,是個難得的艷陽天。接到監獄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市立美術館幫江離一起選他在本城第二場個展的場地。

見到阿姨的瞬間我嚇了一大跳,她與我記憶中那個漂亮優雅愛撒嬌的女人完全無法口勿合,眼前的人粗糙而憔悴,瘦得不成人形。後來探監結束後聽獄警說她每餐吃得極少或根本不吃,末了,那女獄警一臉鄙夷地嗤道,反正也活不了多少日子,胖瘦又有什麼區別。我心裡如有蟲蟻吞噬般難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明明隻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卻感覺我與她隔了好遠好遠,拿起話筒,艱澀地開口:「阿姨,你還好嗎?」

她沒有回答我,眼睛盯著我卻又好似穿越過我的身體盯著遙遠的未知空間,怔怔地握著話筒,良久良久,僵持而沉默。

終於,她開口了。或許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她的聲音乾澀而失真:「藍藍,她還好嗎?」

「她很好。」我努力扯出一抹笑容來。

「那我就放心了。」哢嚓一聲,電話被切斷,她看也不看我一眼,轉身跟著獄警走了。望著她漸行漸遠的瘦削背影,我心裡忽然湧起難以名狀的鈍痛,良久都消散不去。

晚上我去醫院替青稞的班,見了我,她頹喪地朝我搖了搖頭。我握了握她的手,讓她先回去休息。

「我今天去監獄探望阿姨了,她很好,你放心。」我擰了熱毛巾給蔚藍擦臉,雖然明知道她壓根不會注意我的表情,可我依然不敢與她對視。從小到大隻要我一撒謊,睫毛便會不停眨啊眨的,每次蔚藍都以此來判斷我是否撒謊,屢試不爽。

「她問你好不好,我說你很好,」我握住蔚藍的手,「所以,為了阿姨,拜托你快點好起來,好嗎,下次我們一起去看她。」

可是,我們都沒有機會再去看她了。

當天晚上,我再次接到監獄來的電話,隻有短短的一句話。

「035自殺身亡。」

035是阿姨的編號。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說,那我就放心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原來!

我雙手掩麵,身體狠狠顫抖起來,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說蔚藍很好,如果不是我撒謊騙她,她就不會說放心,她就不會選擇以這樣殘忍的方式結束這一切的愛和恨。

我自以為的善意謊言,我自以為對她是一種安慰,不想卻成為了她的毒藥。

我坐在病床邊,根本不敢看蔚藍,趴在她身上,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忽然感覺到一隻手撫上我肩膀,我抬起頭來。

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眼花,因為我看見蔚藍的睫毛上竟然有濕意。

她哭了,她哭了,她終於有感知了。

然後,她的眼珠子緩慢地轉了轉,視線終於對焦在我身上,一點點茫然,一點點無措,她蠕動嘴角,不成調的音節從唇邊飄出:「西……曼……」

我熟悉的那個蔚藍,回來了。

我伏在她身上,緊緊地摟住她的脖子,痛哭出聲。

03>>>

三天後,蔚藍辦理了出院手續。那天亞晨特意從別的城市飛了回來,青稞與蘇燦一早都趕到醫院,江離本來也要來,可我想蔚藍或許並不太想見到他,遂作罷。

亞晨輕輕對我說「謝謝」。

我笑笑沒作聲。

蔚藍能夠好起來,與我無關,在我接到監獄那個電話的時刻,她哭了,所有的感知也跟著回來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母女連心。

阿姨的事情到底沒瞞住蔚藍,因為第二天警局的人再度來到病房,我驚得顧不得這是醫院,對他們大吼著說:「出去!」

可蔚藍卻淡淡地說:「讓他們進來。」

我原本擔心的失控場麵並沒有出現,蔚藍聽到阿姨的事情後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沒有一滴眼淚。那種詭異的平靜令我毛骨悚然,讓我想起當初得知蔚叔叔出軌後的阿姨。我不敢再細想下去,拚命安慰自己說,悲傷過度往往流不出一滴眼淚。

阿姨的葬禮是蔚藍親自主持的,除了我們幾個朋友,沒有一個親戚到場。蔚叔叔家人自然是不會出席的,而阿姨的娘家人,隻有一個在鄰城的舅舅,原本與蔚叔叔一起做生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出了這種事,他覺得丟臉,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遵阿姨遺囑,將骨灰全撒向青河下遊,她說,希望下輩子別再做人。

蔚叔叔傷她傷得體無完膚。

死過一次,便再也無法重生。

她是這樣決絕的一個人。

我與蔚藍站在江離曾帶我去過的那座廢棄的燈塔上,早春的風涼涼地吹過來,鼓起我們黑色的衣裳。河麵水波微漾,午後稀鬆的陽光折射出波光粼粼,平靜而美好。

蔚藍擰開骨灰罐的盒子,把骨灰一小把一小把地抓出來,手一揚,屬於一個人所有的一切都紛紛揚揚地飄撒出去,風卷起那細小的塵埃,跌落水中,飄散空中,飛翔至遠方。

當風揚其灰,從此以往,勿復相思。

生命原是如此短暫。

「西曼,原來失去一切真的隻是一瞬間的事。」蔚藍的聲音在微風中很輕,砸在我心間,卻是那麼沉重。

「不,你還有我。」我側身抱住她,哪怕是在陽光下,她的身體依舊沒有絲毫的溫度,手指冰涼。

「是呀,我還有你……」她將頭輕輕擱在我肩膀,整個身體的力道在瞬間都壓在我身上,我抵住欄杆站穩,承接住她所有的力量、傷痛,以及依賴。

「所以,西曼,你不能丟下我,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擁有的,就隻有你了……就隻有你了……」她似呢喃的輕語在微風中碎成一片一片,紛紛躥入我耳膜,仿佛索要承諾的魔音。

我點頭,在心裡對自己承諾,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始終會把你當成好姐妹,不離不棄。

蔚藍以低價轉售了家裡的房子及車子,加上蔚叔叔留下來的財產,足夠她這輩子生活無憂。隻是沒有了最親近的人,住再大的房子擁有再多的物質都無法填滿心中的空。

陪蔚藍回家收拾東西,她隻帶走了常穿的衣服與手提電腦,其餘統統都轉贈給兒童福利院。她說,最重要的已經帶不走,其他的便都不重要了。

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沉迷於物質的小女孩了,如果成長的代價是這樣慘重,我寧肯她一輩子都做那個無憂無慮熱愛美食華服開炫麗吉普車的小小女孩兒。

媽媽讓蔚藍住進了我們家,與我共用一個房間。

自那之後,她無法獨自入睡,哪怕有人睡在旁邊,她都感覺到恐懼,整晚都需要開著燈,不敢閉上眼睛,她說一旦閉上眼,便看到血流成河的畫麵……那個夜晚的場景,已成了拓印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紀睿見她被失眠與噩夢折磨得不成樣子,不得不給她開了安眠藥,依靠藥物的幫助,蔚藍才能夠睡上一覺,但藥物產生的幻覺以及後遺症,比之長時間失眠的痛苦,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燦邀她出去旅行散心,可她提不上半點興致,幽幽地說,出去了,還是要回來的,一切都不會有什麼改變。

以前那個樂觀的蔚藍再也不見了,死掉了,現在的她,事事悲觀,成天窩在家裡哪也不去,她老師來看望過她,勸她先辦理休學,調整好心情,明年再復學,可她執意要退學,她說,上不上大學,生活並不會有什麼改變。

她悲觀到自暴自棄,讓人無能為力。我雖然擔心卻也不忍心逼她,她能夠從那種木然中復蘇,我已經很滿足了。

蘇燦建議說,或許換一個生活環境,離開這個城市會好點,西曼,如果可行,讓你生母帶她一同去法國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點呢。隻擔心我離開這裡之後,蔚藍要怎麼辦。是呀,她可以跟我一起走!

問過她的意見之後,我們一起去找母親。父親回裡昂之後,她一直留在這個城市等我畢業,借住在她的好姐妹家中,每周有三天,她會跟我一起吃飯,這是我們的約定。每次吃完飯之後,她會帶我去逛街,給我買一大堆衣服鞋子,恨不得將這十八年來所有的空白都填充上。雖然那些衣服買回去之後都被我壓在櫃子裡,太多壓根穿不了,可我依然不忍拂她的心意。

母親是知道蔚藍的事情的,彼時還去醫院探望過她,很心疼她的遭遇。所以當我向她提出,可否認蔚藍做養女時,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還很開心地拉著蔚藍的手說,又多了一個女兒了。當即便打電話給父親,與他商議辦理監護人手續以及移民手續等問題。

晚上我與蔚藍並肩躺在床上,說了很多很多話,小時候的趣事,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大部分時候是我在說她在聽,她偶爾也會附和一下,說到好笑的地方,她也會輕輕地笑出來。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她不用依靠安眠藥慢慢地進入睡眠,她摟緊我的手臂,將頭擱在我肩窩裡,輕輕地說:「西曼,我愛你。」

我輕輕拍她的背,宛如哄一個小孩子般哄她入睡,在心裡應她,蔚藍,你知道的,我也愛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夜極靜,房間裡隻聽得見彼此細微的呼吸聲。她終於緩緩睡過去,神色還算平靜,我這些天來提起的一顆心,終於可以稍稍放下來一點兒。

04>>>

四月初,江離的第二場個人畫展在市立美術館開展。如第一次一樣,為期一個禮拜,隻是這次比上次更小型,隻設了一個展廳,誠然如此,依舊得到了本城眾多媒體的關注。有記者問他,為什麼本次展覽的主題叫「重生」,他回答說:「這場小畫展是我特意為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而舉辦的,是我送給她的禮物。至於為什麼叫這個主題,我想你看過之後或許就明白了。」

我拿著報紙不禁笑出聲來,他竟然對記者賣關子。

蔚藍側過頭來,搶走我手上的報紙,看了片刻,又默默地丟回我手中。

「江離的畫展明天開幕,要不要一起去?」猶豫了下,我還是問了蔚藍。

「你們還有聯係?」她不答反問。

「我們,在交往。」我不是故意隱瞞蔚藍,隻是這段日子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壓根就找不到機會提這件事。我隻跟蘇燦與青稞提了一下,蘇燦很為我開心,說江離是個很好的男生,人特別善良,性格也好。青稞笑嘻嘻地接腔,是啊是啊,又才華橫溢,美少年一枚,還是富二代!

蔚藍很久沒有反應,她側對著我,頭微微往另一個方向偏,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我移到她身邊,抱住她手臂撒嬌地搖晃,「對不起嘛,真的不是故意隱瞞你,別生氣啦!」那時我隻是以為她生氣我沒有告訴她,頂多再加上我跟她不喜歡的男生交往。

過了片刻,她才偏頭望著我,神色看不出喜憂,平靜地問:「你愛他?」

我點了點頭。

「你忘記了夏至?」

我愣了下,微微低頭,輕說:「很多事情不是說忘就忘得了的,人也是,隻是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喜歡的是誰,而有些人有些事,會放在回憶裡,沉在心底深處。」

「你喜歡他不是因為他很像夏至麼……」

「什麼?」她的聲音輕似呢喃,我聽不很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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