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生命與死亡（1 / 2）
長廊漆黑沉寂，空無一物，混沌如長夢。他在其中孤身一人行走，像影子一樣滑過，與黑暗融為一體。
他的感官變得麻木，消退，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令他覺得安心滿足。
忽然，眼前綻放白光，燦爛光明，潔白無瑕，照耀在他身上。慘白冰冷的光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心底隱隱有什麼地方破開了。
他不受控地向前走去，就像明知眼前是火還執意撲去的飛蛾。
——然後，他達到了光的彼端。
暗淡的灰白色皮膚，青色血管遍布，瘦的隻剩皮和骨架，大大的眼睛看向不同方向，瞳孔裡裡長滿蛛網和灰塵，瘋狂而詭異。
她應該死了的，但她還活著，站在生死的交接線上痛苦的喘息，徒勞地掙紮，並將失敗。
他仿佛看到一麵鏡子，裡麵是自己的未來，他恐懼得發不出聲音，厭惡得渾身血液凍結，憎恨的火燒的他內髒揪成一團。
他眼睜睜看著女人吸氣，發出破風箱碎成廢品前的聲音，持續時間長久而不間歇，似乎永無盡頭。
他無法忍受地爆炸了，炸碎了她的麵孔和周圍的一切，他掙破噩夢醒了過來。
下一秒，他發現自己獨自躺在床上，年代久遠的床板吱呀作響，灰色的床單仿佛黑白老照片，他緩緩地轉過頭。
男孩身材枯瘦黑小，像一節燒焦的木頭，他比他大兩歲，卻縮得比他小的多，隻有吐出的細長骨頭，快要紮破薄如紙張的肌膚。
他死了，死在無人知曉的半夜，沒叫醒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響。
他又醒了過來。
這會他發現自己躺在裡德爾家的大床上，劫後重生的喜悅填滿內心，他興奮地跳下床，猛地推開門。
門口有什麼東西散發著腐臭的氣息，由他再熟悉不過的儈子手留下。
他低下頭，看到一團破抹布，被隨意丟在他門前的地毯上。
白生生的驅蟲從空洞的眼眶和發黑的口鼻處鑽進鑽出，長毛被鮮血和綠色液體粘成團，覆蓋著下麵沾著碎肉組織的骨頭。
他憤怒地叫喊出聲，瘋了般抬起腳把它踢遠，關上門，將它從自己的眼中抹去，他一頭紮進床鋪，咬著自己的嘴唇，竭力企圖用疼痛徹底喚醒自己。
終於，他睜開眼，眼前盡是漆黑，隻有一圈圈迷幻的光暈在他眼前浮現，他心髒砰砰直跳，幾乎要破開月匈膛，為了支撐它的劇烈活動，他張開嘴大口呼吸 。
他慢慢意識到，這已經是第五天了，自從塞西莉婭逼著他直麵死亡，他夜晚的噩夢便從未停止，他幾乎整夜在失眠和恐慌中輾轉，直到身心俱疲憊不堪，陷入近乎筋疲力竭的暈厥。
它沒有死，他安慰似的對自己說，雖然情況不妙，它還是活了下來，艱難勇敢地活了下來。
但另一個聲音對他說，她和他都死了。
小狗沒有死，可它瀕死的模樣喚起了他心中關於死的一切記憶，就像冬日裡在屋裡烤火取暖的人，驟然被退出去直麵寒冬，他無法欺騙自己還是春天，無法騙自己那道深淵不存在。
他無法無視死亡。
屋子裡一片死寂，沒有光，沒有聲音，也沒有任何別的變化，他曾懷疑全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
茫茫的夜色像是一個黑洞，在他身邊安靜地轉動，不做出任何舉動來打擾他，但他知道它就在那裡，並且終有一天會把他吞噬。
他翻過身，拿被子掩住臉，抱住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心髒陣陣抽痛，呼吸困難，這些都給他一種哽咽的近似哭泣的錯覺。然而那不是真的，他想，弱者才會哭泣，因為他們無能為力，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喉嚨間堵塞的感覺無法散去，有棉花卡在他的喉嚨，堵住了他的尖叫和怒吼，空虛感和恐懼感占據他的心頭，令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然而他甚至不知道怎樣才能消除這種感覺，或者說，其實根本無法消除，這種極端的痛苦會成為他的詛咒，纏住他的軀體，存在於他所有活著的時間。
打開燈也許可以讓房間明亮些，溫暖些，但那有什麼意義呢。
他咬著被子，絕望地想到，他終歸會死的，他隻要活著就會被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唯一的解決方法是死——而他決不允許，也不會讓自己像個弱者一樣死去，他要活著，活到自己想活的每一天。
征服死亡，飛躍死亡。
然而問題是，他依舊不知如何去做，他俞是想，於是被殘酷冰冷的現實折磨得發瘋，絕望得瀕臨崩潰。
「嘎吱」門鎖轉動，接著門被人推開，他下意識閉緊眼睛，調整呼吸一動不動，假裝正在安眠。
來人在他窗前站立好一會兒，蹲下小心地拉下他的被子，讓他露出臉，又把他汗濕粘在臉上的頭發撥開，調整好被子的位置。
期間，他睫毛控製不住抖動起來，不斷咒罵著她的多事。
然而塞西莉婭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她默然地站了一會兒，忽然靈巧地翻身上來，躺在他旁邊。
滾滾滾滾滾滾滾滾滾……
他心中無能狂怒道，麵上一派乖巧，她自然無從察覺，自顧自地躺了下來。柔軟的手臂蜷在他頭上，虛虛摟著他，另一隻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她再待下去，他很難壓住自己的火氣，不要「醒來」發脾氣。
不知是不是忽然福至心靈，塞西莉婭在他身邊真的坐了起來，然後悄悄地溜下床，輕輕閉上門。
難以置信，這麼久過去，天還沒有亮的意思。他煩躁地想。
他聽著塞西莉婭腳步聲消失，立刻翻身下床，輕巧地穿過走廊，隻身走到院子裡，仰頭看著天空，萬千星辰都無法映如他的眼睛，黑色的眸子和之前一樣深不見底，就像它反射的不是星光，而是潛藏在光明下盤踞著的黑洞。
天空無邊無際，空曠得寂寥，星星改變不了它的空曠，是能把人活生生淹沒，不留一絲痕跡的恐怖所在，他恍惚覺得自己又在夢裡，在黑暗中獨自潛行，等待不知名的災難毀滅他。
他莫名慌了神，猛地低下頭看著地麵，扭頭就跑，結果被撞的差點一屁股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