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香與煙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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潯城的九月比南城冷得多。

風聲簌簌,甄杳閉著眼撥弄手裡的玫瑰,纖細蒼白的指尖從嫣紅花瓣的間隙裡輕輕穿過。

她忽然聽見了隱約的腳步聲,還沒來得及仔細聽風就突然大了起來,豆大雨點零星落在她臉上和身上,很快又變得密集。

甄杳忙彎下月要去拿腳邊的玫瑰花束,傭人說刺都已經處理乾淨,結果手指上卻毫無防備地傳來刺痛,她疼得立刻鬆了手。

花枝上明明滿滿都是刺……

她驀地緊咬住唇,另一隻手小心捏住枝條末端,扶著高大灌木的籬牆步伐倉促地往回走。

雨滴淅淅瀝瀝,她在一片昏黑視野中硬著頭皮稍微加快腳步,直到繞過拐角時突然迎麵撞上了什麼——

甄杳茫然驚惶地低呼一聲,立刻重心不穩地朝後歪倒。

驀地,一隻手握住她一側肩膀。

濕冷的雨水水汽裹挾著隱約的柏樹木與檀香木的氣味,頓時將她包圍。頭頂落下的雨滴也不見了,隻剩耳邊雨水敲擊傘麵的飛濺聲。

她撞到了一個陌生人,應該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她剛才撞上了他的月匈膛,西裝冰滑的麵料摩擦過她的手背和臉頰。

「謝謝。」她站穩後本能地先道了謝。

肩膀上的那隻手收了回去,長指隔著薄薄衣料抵住肩胛骨的觸感也隨之消失。對方沒有說話,就在嘈切雨聲裡無聲而立。

失明之後甄杳的其他感知變得更加敏銳,因此她此刻能感覺到對方正盯著自己。

或是端詳,或是審視,既陌生又隱隱危險,總之那目光和男人的存在感強得她有些不安。

「你……」

是誰?

甄杳剛張了張嘴想問,手心裡卻突然被塞進來帶著乾燥餘溫的傘柄,然後就隻聽見鞋底規律撞擊地麵、碾壓著雨水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檀木與柏樹木的氣味被雨水沖淡,隻剩涼意包裹在四周。

一身白裙的甄杳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花園裡,抱著一束色彩濃烈的玫瑰和黑色長柄傘,右手手指上細細蜿蜒而下的幾條血痕已經乾涸。

她回過神,迎著風雨慢慢往別墅的方向走。

……

一踏進客廳,甄杳就察覺到氣氛有點不同尋常。她沒顧得上多想,彎月要把傘放在腳邊後就靜靜站在玄關處,「孫姨。」

「怎麼了,小姐?」孫姨聲音裡透出幾分生疏的殷勤。

「……這是你說幫我處理好的玫瑰。」甄杳咬了咬牙,最後隻輕飄飄地把玫瑰花束往麵前腳下一扔。

手指還在疼,她想再蠻橫一點,可是她不能。

少女身形單薄,鬢邊貼著被雨水濡濕的發絲,垂在身側的手白得像瓷器,因此上麵的血跡越發醒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手上,客廳裡靜得嚇人。

沙發上的蔣思妍忽然起身走過來,像沒聽見她剛才說了什麼似的,自顧自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杳杳,你怎麼在花園裡呀,我們都以為你在樓上,不然早就拿著傘找你去了。」

甄杳覺得荒謬,原本她這位堂姐和傭人都在花園裡的,又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在哪兒?蔣思妍以前也隻會叫她「甄杳」,更不會對她這麼親近友善。

她悶不作聲地將手抽了出來,等著外婆訓斥自己「不識好歹」。畢竟她每天麵對的都是蔣家人的冷言冷語,早已經習慣了。

然而她等來的卻是另一道陌生的嗓音。

「這就是你們口中的,『過得好』。」這聲音像隔著一層薄霧,如同雨後打濕的鬆柏樹一樣清潤。漠然語氣下卻是幾近赤裸的譏諷,在無形之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宋少,這……」

甄杳一愣。原來客廳裡還有別人?

怪不得她一走進來就覺得氣氛奇怪,還有種被陌生視線注視著的不自在,和剛才在花園裡的感覺很像。

她直覺這就是自己剛剛撞到的那個人。

宋少……

潯城姓宋的人裡能讓人恭敬到這種程度的,她就認識一家,而這個人的身份似乎也呼之欲出。

「宋少,」蔣老夫人對著年輕的晚輩賠笑,「杳杳是我的親外孫女,我怎麼可能對她不好?就像思妍說的,是我們疏忽了以為她在樓上,不然怎麼可能讓她淋著雨回來呢。」

「甄杳。」

甄杳冷不防聽見那人叫了自己的名字,怔怔地循著聲音轉了轉頭。然而她眼前像有一堵牆佇立著,什麼也不可能看得見。

客廳裡驟然安靜下去,她屏住呼吸,有些茫然無措的緊張。

他像是不想再和別人多費口舌,淡淡問她:「想不想走。」

甄杳錯愕,「我……」

走?去宋家嗎?

「宋少,杳杳是我外孫女,而且在蔣家待得好好的,哪兒有去宋家的道理?」

「好不好,不是你們說了算。」他語氣淡淡的,卻毫不留情麵。

外麵雨勢「嘩」地一聲驟然變大,急促的噪聲驀地讓氛圍變得逼仄。

蔣家人不敢再攔,即便宋家隻是想照顧友人的女兒,實際和甄杳毫無血緣,他們也不敢再搬出外祖家的身份。

於是他們一錘定音,僵笑著讓甄杳上樓收拾行李,甚至不問她願不願意。

傭人戰戰兢兢地給甄杳手指上藥,然後扶著她上樓收拾行李。她要帶走的東西並不多,除了父母的遺物和少數的換洗衣物以外,放進行李箱的隻有一個小而精致的盒子。

「小姐,收拾好了嗎?」傭人問。

甄杳驀地從回憶裡回過神,直起身點了點頭。

客廳裡眾人賠著笑把人送走,等那輛黑色轎車滑入雨中駛離後,蔣思妍終於忍不住氣急敗壞道:「奶奶,就讓她這麼走了?」

蔣家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臉上看到了不甘心。

「你們是多想不開想跟宋家做對?」蔣老夫人沉著臉低聲訓斥,「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光想著別人手裡的遺產和股權有什麼用?」

「我們……」

「好好把握機會,跟宋家有了交情和往來才是正經的。」

甄家是和宋家關係匪淺,但從前卻沒給蔣家帶來什麼實質的好處,現在甄杳說不定可以成為這個「紐帶」。

這麼想著,蔣老夫人的臉色才慢慢好看了點,其他人也把剩下的話都咽進了肚子裡。

車裡格外安靜,隻能聽見身側的人不時翻動文件紙張的聲響,讓甄杳連呼吸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放輕。

但是更讓她覺得煎熬的並不是這個。

她手並攏搭在膝蓋上,裙擺在手心越攥越緊。

眼睛什麼都看不見,腦海裡卻無法控製地浮現出某個伴隨著碰撞巨響的畫麵。車體變形,她耳邊嗡鳴者失去聲音,渾渾噩噩睜開眼時看見的是碎玻璃和一片血色。

副駕上的女人臉上都是血痕,氣息奄奄地喊她:「杳杳……」

「開窗。」

「好的,少爺。」

車窗降下,涼風驀地灌了進來。

甄杳夢魘一樣頓時清醒過來,口鼻間充斥著新鮮流通的空氣,沖散了腦子裡的種種畫麵。

她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耳邊朦朧聽見的是什麼——他讓司機打開了她這一側的窗戶,打破了此刻狹窄封閉的空間。

心跳慢慢平復下來,甄杳這才感覺到了右手的刺痛,大概是剛才包紮好的傷痕又被她攥緊手的動作給弄得裂開了。

「……謝謝。」

她以為自己很大聲,結果一出口才發現像蚊子哼哼。

甄杳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但她卻能很清楚地聽到灌入的風將紙張吹得嘩啦啦地響。顯然這非常乾擾他,因為他直接合上文件扔在了一邊。

她不說話了,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甄杳記得父母和周姨還有宋叔叔是多年的朋友,隻不過後來因為兩家住在不同的城市才見得比較少。宋家三個兒子裡的其中兩個她都見過幾次,隻有長子她一次也沒有見過。

她沒想到今天來接自己的會是他。

坐車所帶來的壓抑恐慌慢慢褪去,她一邊悄悄忐忑著,一邊用其餘的感官去留意身邊的動靜。

她從不知道這種木質氣味會這麼好聞,沉穩中帶一點冷,不像高中時男生們爭先恐後往身上噴的象征「男人味」的古龍水。

「小姐,到老宅了。」司機提醒之後下車打開後座車門,甄杳回過神才發現雨也已經不知不覺停了。

她掩飾住緊張,讓司機扶著自己下車。

離開蔣家她雖然覺得是解脫,但是又擔心宋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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