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短暫復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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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是這樣。」

第二天下午甄杳接到了陳頁的電話,對方說她錯過了辯論賽很可惜,又說他比賽獲勝後拿到兩張國外某位教授的講座門票,想帶著她一起去。

甄杳想到薑聆給自己出的主意,隻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下來。

她想確認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如果不是的話不能冤枉對方,是的話她想把話說清楚,然後找機會換一個家教老師。這樣不會麻煩其他人,也不會讓人為她過多擔心。

「哥哥,你在嗎?」她扶著沙發靠背站好。

剛才傭人告訴她宋淥柏在客廳裡,所以她才一個人慢慢走過來想跟他報備一聲。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宋淥柏正垂眸係著袖扣,聞言一掀眼,手上還在隨意整理著袖口。

小姑娘背對著他,麵朝沙發邊的落地盆栽說得起勁,他抬腳走過去,把那顆小腦袋往自己的方向輕輕一轉。

「我還以為你坐在這裡,」甄杳窘迫地清了清嗓子,開門見山地說了自己的想法,「哥哥,我想去聽一場講座。」

「又是陳頁。」男人聲音微冷,「距離上一次才多久?」

她張了張嘴,真實想法在嘴邊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有那麼半秒鍾她是想告訴宋淥柏的,但也僅僅是那半秒。就算是周惠她也不一定能輕而易舉地說出口自己的懷疑,更何況是他呢?

「辯論賽不是沒去成嘛。」甄杳低著頭,有點緊張。

宋淥柏黑色瞳眸微動,仗著年前的小姑娘看不見,肆意將她神色的每個細微痕跡都打量清楚。

她這副樣子,是麵對宋延辭和宋歷驍時絕不會有的表情。

「盲杖帶好,徐承和司機會跟著你,結束後立刻回來。」他語調裡帶著淡淡的嚴厲,「明白嗎?」

甄杳沒想到這次這麼容易,忙不迭點頭答應,「明白!」

宋淥柏答應就等於這件事敲定了下來,甄杳給陳頁回了話,接著又和薑聆說了一聲。後者本來甚至想逃課陪她一起去,被她義正嚴辭地製止。

然而等到講座當天時,甄杳終於後知後覺有些緊張。

失明之後她不是沒有出過門,但是前幾次人多的場合身邊都有值得信賴且熟悉的人,也沒有陳頁這樣的不確定因素。

「你很緊張嗎?」同樣坐在車後座的陳頁安慰她,「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甄杳勉強笑了笑,隻能去期待這次講座的內容。這位教授她以前就了解過,是在設計領域非常出色的人物,這也是她這次答應陳頁一起來的理由。

她不太舍得放棄這個機會。

講座地點在市中心某間酒店,司機提前二十分鍾將兩人送到。

一輛價值高昂的豪車停在酒店前引得過路人紛紛駐足側目,陳頁下車時裝作平靜地環顧四周,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竊喜不已。

「徐先生也要一起嗎?」轉身看到一同下車的徐承時他微微一愣。

徐承略一頷首,「這是宋總的安排。陳老師不用擔心,我這裡準備好了入場券。」

「……那就好。」

「小姐,」徐承轉而朝向甄杳,態度和神情一瞬間恭敬了許多,「宋總特意交代過,結束後會安排您去後台見威廉教授。」

甄杳一臉驚喜,「真的嗎?」

「是的,到時候我會陪您一起去。」

兩人麵對麵說著話,沒人留意到一旁青年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扭曲和不平。

三個人出示入場券後進入會場,徐承提出和別人交換座位未果,隻能坐在甄杳和陳頁的前麵兩排。

甄杳有些煎熬。

剛才一路拄著盲杖進來的時候,她仿佛能感受到周圍人包含著各種意味的視線,甚至還聽見身後某個陌生人一驚一乍道:「盲人也來?她又看不見屏幕上的字,沒有中文提示,全是專業術語的英文她聽得明白嗎?」

成人禮時那些賓客不敢靠近她議論這些,但是不認識她的人隻會無所顧忌。

她心口像壓了一顆沉沉的石頭,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些日子以來被她有意無意忘記的事,現在統統都回到了腦海中,讓她前半場都無心聽那些她原本很想聽的演講內容。

直到耳邊忽然有什麼東西靠近。

「你聽得不專心哦。」陳頁附耳低聲說著悄悄話,陌生的吐息近在咫尺。

甄杳一個哆嗦差點彈開,強忍著才克製了下意識的動作。她不動聲色地避開一點,「我,我在聽。」

「杳杳,」陳頁卻沒停止,還自顧自換了稱呼,「其實……我今天是有話想對你說,等會兒我們避開徐先生單獨待一會兒,好不好?」

「先聽完這場講座吧。」她含糊其辭。

突然,陳頁握住了她的右手,他手心都是冷冰冰的薄汗。

甄杳懵了,難以抑製的厭惡和驚慌一齊湧了上來,讓她隻會像木偶一樣僵坐在原地,手臂上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也許是她沒來得及反應的這兩秒空隙給了陳頁什麼錯誤暗示,他由一開始的試探變得篤定,等她終於害怕地往回縮手時他沒有鬆開。

她該怎麼做?能怎麼做?

台上教授還在投入地演講,周圍隻有紙張翻動聲和眾人時不時響起的會意笑聲,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發生了什麼。

「你……」甄杳用力往回抽手,語氣裡不自覺地多了點祈求的意味,「陳老師,你不要這樣。」

陳頁看著少女布滿膽怯的側臉,一時間得意地笑了笑,隻以為她是害羞。

「那你先答應我,一會留下來一會兒。」

「……好。」甄杳僵硬地點頭。

又一陣觀眾的笑聲與掌聲裡,陳頁終於鬆開了她。

演講中途會有五分鍾的休息時間,甄杳一直在等這五分鍾的到來,可是卻度秒如年,坐立難安。

中場休息的時候徐總助應該會來找她說話,到時候她就借口不舒服提出要回家。

然而實際情況卻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中場休息時陳頁起身去衛生間,徐承卻遲遲沒有出現。

她坐在原地等得格外焦急,低聲議論和談笑的人們仿佛和她處於兩個世界。

五分鍾很短,一旦錯過她就要再忍受陳頁整整一個小時,可是她一秒鍾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每一秒她都在擔心陳頁會回來重新坐下,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試圖喊徐承,「徐——徐叔叔。」

周圍幾個人陡然安靜下來,甄杳驀地攥緊手,又想到了剛進會場時察覺到的那些注視和議論。

「誒,這是不是剛才那個拄盲杖的……」

後排人的議論刺入耳膜,甄杳猛地站起身,像捏著救命稻草那樣握緊折疊著的盲杖,低頭扌莫索著前排的椅背試圖走出去。

她整個身子都緊緊貼著前排的座椅,試圖裝成一個視力正常的人,可是卻幾次三番地踩到沿路座位上人的腳。

「對不起對不起,抱歉……」

「會不會看路啊?」

「誒,你故意的吧?我腳擱那兒你看不見?」

「……你看她眼睛,好像真的是個瞎子啊?」

甄杳眼眶發脹,到最後一句道歉都說不出了,隻知道死死埋著頭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走到橫排座椅盡頭時,她重重地撞到了過路的人,在對方的怒罵裡跌坐在地,手臂撞到了門框似的東西。

「這小姑娘乾什麼呢?看著挺光鮮的,怎麼舉止這麼奇怪……」

甄杳盡可能快地爬起來,扶著門框踏出去後抖著手展開盲杖,扌莫索著走廊牆壁笨拙地往前走。

忽然,她聽見熟悉的青年嗓音隱隱約約地傳來。

「……我那筆錢快還不上了,現在不動手不行啊。但那小丫頭肯定對我有意思,我剛才還握她手了。」青年不懷好意地笑了幾聲,和以前溫和禮貌的言談有天壤之別,「待會兒我把人拉住,告白之後親一親抱一抱泡到手,過段日子再找機會生米煮成熟飯,還怕以後沒錢嗎?」

他似乎是在打電話,因為沒人回應他,但接著他又說道:「這種隻會享受特權的有錢人,如果我是他們,我能活得比他們更有價值。」

甄杳僵硬地後退幾步,本能地朝著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中途好幾次差點摔倒。

那是……陳頁?!

如果不是聲音她能夠百分百肯定是他,她是怎麼也沒辦法相信的。再一聯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她隻覺得反胃。

現在她隻想立刻離開這裡,避免一切再和他碰麵的機會,也避開一切人群。

她後悔了,她就不該自以為能處理好,莽撞地就答應了陳頁的邀請,更不該不自量力覺得能照顧好自己。

她是個盲人,不僅看不見,還要拄著一根盲杖大張旗鼓地告訴別人自己是個瞎子。

眼眶又酸又澀,甄杳死死咬著唇,不停地努力深呼吸。

她磕磕碰碰地走了好一會兒,停在某個像是拐角的地方時手忙腳亂地在包裡翻找手機,可是翻來覆去卻都沒找到手機的影子。

正茫然無措的時候,身邊忽然響起一道女聲:「小姐您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你是誰?」她緊張戒備地退後半步。

「我是酒店的前台。」

甄杳不敢輕易相信對方,搖搖頭就要走,身體繃得像一根弦。

「或許您可以聯係一下您的家人?我覺得您可能需要幫助。」女人繼續勸說,「請跟我來,我帶您去打電話?」

甄杳一時猶豫地停在原地,可是大腦卻好像失去了冷靜思考與分辨的能力。

對方的話可信嗎?如果她說謊了呢?

女人試探著挽住她,然後帶著她往某個方向走去,可前麵的路卻仿佛長得沒有盡頭,又仿佛再多走一步就是龍潭虎穴。

甄杳忽然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臂,轉身用盲杖胡亂倉促地點著地麵,一隻手也在空中揮舞著,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

「誒!您別怕,我不是騙子!」

身後的人還在試圖說服,同時似乎還快步追了上來,甄杳心跳愈發急促,隻能不顧一切、渾渾噩噩地往前走。

直到踏出酒店大門,直到大腦來不及反應前麵的盲杖已經戳了個空,整個人笨拙地摔下台階。

下一秒,一聲刺耳的轎車鳴笛聲在耳邊炸開。

甄杳臉上血色褪盡,驚恐地瞪大雙眼。

頭頂大雨瓢潑而下,一瞬間一切都倒退回那個黑暗的雨夜。

原來那時也下雨了——接連的刺耳鳴笛聲後是巨大的碰撞聲,而後隻剩無盡的血紅與黑暗。

頭部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痛苦地弓下月要,緊接著渾身脫力,整個人軟綿綿地朝地麵倒去。

倒地的一瞬間,長久籠罩在視野中的昏黑仿佛突然被豆大的雨滴刺破。

暖黃色車前燈照進雨幕,雨滴被引力拉扯墜向地麵,砸成瞬間向上燃成一簇的金色火花,旋即又被雨滴澆濕熄滅。

有人在這嘈雜炫目的背景中蹲下身,黑色風衣的衣擺在雨中翻飛。

好像聞到了柏樹木與檀香木的味道。

甄杳在一片混沌的意識中費力地睜了睜眼。

透過眼前朦朧的薄霧,她看到了男人線條分明的硬朗下頜,還有緊抿著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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