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闌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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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妃番外

第一章萬裡油幢照塞雲

旌旗獵獵,儀仗煌煌,我縮在纏金玉蓋車裡,頭上七寶瓔珞鳳冠壓得脖子酸痛無比,身上真紅縐絲綾羅繡雲霞孔雀紋大袖衫上滿是各色寶石,僅罩衣上就綴了幾百顆指甲蓋大小的金珠,沉甸甸得令人動彈不得。風從虛掩的車窗裡吹進來,被暖爐一熏,那冷冽的氣息減弱,隻剩下令人神智清明的涼意,掃淡了車內乏悶的空氣。

我斜倚在刺繡大雁的繡枕上,前一晚幾乎不曾闔眼,如今踏上路程,顛簸中困頓起來,便微微闔了眼小憩。

昨夜,是王庭中為我出嫁而大宴三日的最後一晚,漫天璀璨的煙花下,眾人喜氣洋洋的笑顏中,我看到父王輕輕將眼角一滴晶瑩拭去。於是眼淚再忍不住,終於與一旁強作笑臉的母妃相擁而泣,心底的委屈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可這日清晨,還是要按規矩大妝,穿戴上那精美繁復卻令人喘不過氣的嫁衣,做出端莊得體的微笑,拜別父王母妃,登上價值千金的鸞車,踏上和親之路。而這過程中,隻能微笑,不能有半分不滿、不願、不甘,不能有一滴淚水,為這從此再難歸來的故土而流。

三個月前,邊界上的將士酒醉後侵擾了大羲邊城,搶劫了幾戶人家,施暴了幾位女子,又打傷了幾個平民。於是,大羲彰軒帝一怒之下舉兵壓境,我柔然國小兵弱,如何與煊赫的大羲相抗衡。父王斬殺了肇事的士兵,奉上珍寶特產以慰彰軒帝之怒。之後,不知是誰在父王麵前進言,為了柔然長久的平安,不如采取和親之策。

於是,我從幾位公主中被選中,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其實,父王開始是要五妹貞淑去的,可貞淑才十歲,她母妃如何肯幼女遠嫁,一根繩子吊起自己,還好救得及時。大姐、二姐早已出嫁,四妹身體略有不足,其他妹妹更是尚在懷抱之中,便隻剩下我,這個父王最最珍視的公主。

為了柔然的長治久安,為了與大羲的和睦共處,我擦乾了眼淚,自請出嫁。

路途遙遠,路程枯燥,我心中滿是離愁別恨與不甘,終日除了夜晚在驛站休息時走動半刻外,其他時間都在車中度過。

車內空間頗大,陳設了窄床、坐榻、矮幾、書籠、妝台,另有隨車侍女休息的軟墊。此刻,安雅正將紅茶煮開,加入鮮奶,再丟入糖塊,香醇甘甜的氣息在車中徐徐散開,白煙渺渺裡,我憶起這樣的喝法還是母妃首創,她自遙遠的波斯而來,高鼻深目一度被驚為天人,深受父王寵愛。記憶裡,母妃總將第一杯奶茶遞給父王,兩人相視一笑,柔情蜜意盡在不言中。曾幾何時,我也十分艷羨他們之間的愛情,期待自己也能找到這樣一個人,視我如珍如寶,縱容我的一切。

可當母妃容貌逐漸衰老,父王不再凝視她的麵容;當母妃的身材逐漸發福,父王不再駐足她的行宮;當母妃牽連進二哥猝死的事件中,父王不再相信她的隻言片語;當一切證據指向她的主謀,父王終於將她禁足在奢華的芳菲苑,任其自生自滅。

所以我自請出嫁,隻求父王能看在我為國奉獻的份上,厚待母妃,至少讓她體麵的活著,體麵的死去。

「公主,請用茶。」安雅將溫熱的茶遞給我,我長嘆一口氣,停止了對往昔的回憶。

「奴婢見公主一路愁眉不展,可是擔心到了大羲不如意?」她從食盒裡揀出幾塊玫瑰酥擱到我麵前,掩口笑道:「依奴婢看,公主大可不必擔心,公主的美貌在柔然可是出了名的,隻怕那大羲皇帝一見到,就愛不釋手呢。」

我將奶茶放下,幽幽嘆一口氣:「難道孤就隻剩下以色侍人了麼?」

安雅這才驚覺說錯了話,連連告罪。我知道她是好心勸我,便拈了塊玫瑰酥給她,問道:「安雅,你一直跟在孤身邊,也見到母妃遭遇,難道還覺得,孤嫁進皇宮是好事?」

安雅沉默半晌才道:「奴婢知道,公主一心想找個恩愛郎君,琴瑟和鳴悠然一生。可是,如今公主為了柔然安危和親,自然需要緊緊抓住大羲皇帝的心,這樣才不枉您的奉獻啊。」

我盯著眼前微微泛著漣漪的玫瑰色奶茶,緊緊咬了唇,點了點頭:「孤知道,所以無論如何,也會想盡辦法得到彰軒帝的歡心。」說著便委屈起來,眼淚忍不住要掉下來。

車隊行駛了近一個月,一路平沙莽莽、胡楊錚錚,令人平添無數寂寥之情。

一個月後,大羲邊境的泰安城近在眼前。隻見城牆巍峨,在一片空曠的平原上如同堅實的堡壘,牢不可摧。而城頭金甲勇士個個神情赳赳,英武不凡。這邊境重城透露出的一點雄渾,顯出大羲中原霸主的至尊。我柔然都城與之都難相比較,父王稱臣,也是情理之中。

進入泰安,便算是正式進入了大羲。早有彰軒帝派來的迎親使在此等候。

我從纏金玉蓋車上緩緩布下,麵前金珠簾微晃,眼前一個將領打扮的男子向我一拜道:「請公主接旨。」

他聲如洪鍾,配上八尺而魁梧的身形,令我不由吃了一驚,心底裡泛出些害怕來。但片刻便鎮定下來,施禮等待彰軒帝的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柔然公主南宮氏,澹鍾翠美,含彰秀出。特賜婚於裕王沈羲赫,以示兩國交好之誠心,以固兩國安定之實意。」

我一愣,不是要我充實後宮,而是作裕王妃?裕王……,不就是那個常勝將軍,大羲邊國軍隊聞之喪膽的沈羲赫!傳聞中,他身高九尺,麵如夜叉,凶狠殘忍,性情暴躁,是以至今都未娶正妃,僅有的兩個側妃,還是彰軒帝從自己的秀女中選出,強送去的。

我再看一眼麵前的男子,想象那裕王比此人還要令人恐懼的姿容,不由打了個顫。

「殿下,殿下。」安雅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接旨謝恩,心裡卻難過極了。

「請公主入城!」那男子朗聲道。

我強自鎮定正欲回到馬車,卻見男子側身,一輛紫檀紫金七寶車由八匹駿馬拉來,車壁精雕細刻出合歡、玫瑰、百合等寓意美滿的花,鴛鴦、大雁、天鵝、喜鵲等象征忠貞的鳥,是我先前鸞車的兩個大,甚至還有觀景的簷廊,令人瞠目結舌。

「請公主上車。」那大漢向我做了個請的動作,語氣卻不容置疑。

我看了看安雅,她扶了我的胳膊,隨我登上那輛華貴的馬車。

車內跪坐著一個半老的嬤嬤,見我進來,先施禮後道:「王妃殿下,奴婢是奉旨前來服侍您的春喜,您路途中的一切起居用度,皆由奴婢負責。」

她看一眼安雅,緩緩道:「王妃已被賜婚裕王,此刻起便不再是柔然公主,而是我大羲王妃。一切與柔然有關的人事物,皆可返回了。」

安雅一驚,嚷道:「這是什麼道理?我是公主的貼身侍婢,自然是要留在公主身邊的。」

我卻被春喜的話駭住,「一切與柔然有關的皆返回?」我指一指外麵隨行的軍隊與侍女內監:「他們不隨孤走了嗎?」

春喜嬤嬤麵上一派平和:「回王妃的話,正是如此。」

「春喜嬤嬤,」我緊緊拉住安雅的手:「安雅是孤自幼便服侍身邊的侍女,孤離不開她。」

春喜嬤嬤朝安雅冷冷掃去一眼,想了想道:「那便隻能留下她一人。」

外麵那大漢也宣布了此事,隨行之人一片嘩然,大有不滿與不願之色,但抵不過大羲軍隊的威懾,吵嚷了片刻便也作罷了。

春喜嬤嬤見外麵的人罷了休,這才露出一點笑容,吩咐鸞駕進城。

我看著一路隨行的眾人將貢品嫁妝交到大羲迎親隊中,連泰安城門都進不得便要返回,個個臉上滿是憤怒與委屈,自己卻無可奈何。

畢竟,為了安寧連最珍貴的公主都送進他國,還不被迎入宮中,隻是做個親王妃,可見彰軒帝根本就沒有將柔然放在眼中。

可我又能如何?作為貢品,我沒有選擇。

第二章相逢隻在無意中

越向大羲境內走,繁華旖旎越撲麵而來,無論湖光山色亦或熙攘街道,都令人目不暇接,尤其那些奇巧玩意兒,更是令我大開眼界。

車隊行駛了約一個半月,終於到達了大羲都城大興。這座三麵臨水、規模宏大、設計周詳、布局井然的大都市,一條南北中軸線貫穿全城,東西左右均衡對稱,坊裡排列猶如棋盤。行駛其中,隻覺城廓遙遠,城池浩大,令人震撼。

我的到來似乎並未引起彰軒帝的絲毫重視。本該在次日進宮覲見也因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取消。我被安排進驛館後,宮中派來大批侍衛、宮女照顧我的起居,又另有三位嬤嬤與春喜一同指導我的規矩舉止。傳旨的太監隻說讓我先熟悉大羲宮中的規矩,待吉日到了,便為我與裕王舉行大婚。

如此倒好,我與安雅終日待在驛館中,隻盼著那吉日晚一點,再晚一點。

可無論我們怎樣期盼,這一天還是要到了。

距離吉日還剩五天時,三位嬤嬤回去宮中復命。春喜嬤嬤見我規矩學得不錯,特許我休息一日。

一大清早,我便與安雅喬裝打扮,混在送蔬果的雜役中溜了出去。

時間尚早,空盪盪的街上隻有個別小販挑著擔子匆匆而行。街市商鋪大門緊閉,還不到開張的時辰。

我因是混在雜役中出來,清晨起的很早連口水都沒喝。此刻走在街上,一顆心放了下來,也就感到飢腸轆轆,口乾舌燥起來。

安雅四處望了望,失望地撅起小嘴道:「這大興的早市也開得太晚了吧,天都大亮了,還不見個鋪子開張。」

我想了想道:「我們住的驛館是皇族接待使臣的,這附近定然也不是普通小民能隨意走動的地方,達官貴人此刻還在睡夢中,街市鋪子不開也是正常。」

「這可如何是好,」安雅擔憂地看了我一眼道:「公主早餐沒用,難道要餓到中午啊?」

我擺擺手朝前走去:「怕什麼,咱們去西市,一定有好吃好玩的。」

大興西市商賈雲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滿目,貿易極為繁榮之名我在柔然都有聽說。那些遠到而來的商客帶來的美如雲霞的綢緞、栩栩如生的繡品、巧奪天工的首飾、馨香細滑的脂粉,還有新奇精致的用具,任何一樣,都令人興奮雀躍,視若珍寶。

果然,安雅一聽到「西市」二字便兩眼放光,扌莫扌莫袖袋道:「奴婢帶的錢也不知夠不夠,可不要錯過了好東西。」

我聞言「撲哧「笑起來,」以後咱們可就長居在這裡了,你想出來采買還不容易。怕什麼。」

我說著想如往昔打趣她般伸手拍她一下,可手剛抬起,悲涼之情湧上,麵頰上才浮起的笑容也如殘花般凋落了。

是啊,從此以後,這裡就是我長居的地方,沒有族人,沒有親友,隻剩下一個侍女伴在身邊,孤零零數著日升月落,遙望故土卻再不得回。

還有那個我即將嫁給的夫君,戰場上的常勝將軍,以後他才是我的家人。可是,我想起王廷裡那些武將,一個個粗魯、蠻橫、冷酷,不懂風月,不識禮數,周身都是血的氣息。他即是久經沙場的,自然也是一樣。隻想一想,我便會打個冷戰,懊悔自己當時的決定。

「公主,公主,「安雅拉拉我的袖子:」奴婢見前麵有個攤子像是有東西吃,要不要去看看?」

我聞言望去,果然街頭處有個小攤子,一口大鍋架在路中冒出徐徐熱氣,鍋邊一個簡易的木桌並幾把矮凳,三兩個布衣漢子坐在凳子上吃著什麼。

我也覺得餓的難受,便拉著安雅走了過去。

這是一個麵攤,我們要了兩碗麵後便站在一邊等待。隻見細白的麵條在鍋裡翻滾,攤主是個年逾半百的男子,一頭蒼白的發在晨曦中似飄渺的雲。他微微佝僂著身子,用一雙長長的筷子將麵夾進碗裡,灑上蔥花淋上麵醬,頓時香氣四溢,在微涼的清晨有一種暖心的感覺。

我與安雅剛端了麵要吃,前方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煙塵由遠及近。

因是清晨,攤子擺在靠近路當中。攤主「嗨」了一聲,連忙招呼幾個食客幫忙將大鍋抬到一邊。可轉眼間馬兒已近在咫尺,我與安雅反應不及又離得太近,那馬駛的飛快,瞬間便將我與安雅帶倒,麵灑了一地,還有些淋在了身上。

「公……公子,你沒事吧?」安雅倉皇地站起,一臉驚恐又擔心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心卻突突跳個不停。若是離得再近些,怕是被卷進馬蹄之下重傷也說不定。

「這位小哥,你沒事吧?」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我一愣,這聲音這般好聽,如淙淙泉水,不由抬了頭。

他逆光站在我麵前,一襲白衣勝雪,上麵有銀色而特別的花紋,襯得人如青鬆翠柏般高潔出塵。他笑容溫和,仿佛三月春陽。語氣誠摯,似兄長般透著關切,又帶了深深的歉意。他伸出一隻手扶我起來,那手指修長,指甲瑩潤,卻充滿力道。我暈乎乎抓住他的手,感覺到乾燥溫暖的手心裡有硬繭,想來是個會點武功之人。

「你這人怎麼回事?騎馬也不看著點!」安雅站在一邊不滿地嚷道。

他回頭朝她歉意一笑,安雅素來不饒人的嘴巴此刻也閉上了,麵上還浮起一點紅來。

「對不起,」他看向其他人,柔聲道:「在下有急事,不想沖撞了各位,不知可有損失?」說著鬆開拉著我的手,去看攤主和其他幾個人。

攤主見他容止不凡,自己也確沒什麼損失,連連擺手道:「沒什麼沒什麼,這位公子若是有急事,便去忙吧。」

他微微偏頭想了想,輕輕皺的眉鬆開來,從一個銀色荷包中取出些銀子道:「讓大家受驚了,這點銀子,各位拿去喝酒壓壓驚。」

眾人推脫了下就收了。他轉向我,見我與安雅衣服上還掛著些麵條,不由露出一個不禁的笑容來,看上去俊雅極了。

他將那荷包遞給我:「剩下的這些,你與這位小哥買身新衣,若是傷到哪裡,再去看看醫生。」他說著看了看天色,顯出幾分焦急來,道一聲:「在下確有急事,抱歉要先行一步了。」說著便騎馬而去。

我看著這一人一馬消失在朝陽燦爛的金光中,待回過神來,隻覺得臉頰發燙,心砰砰跳個不停。

這樣好看的男子,又這般溫和,與少女瑰夢中那個身影,是那般的口勿合。

隻是,怕是再沒有相見的時刻。

第三章雙碧聯輝誇美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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