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人鬼書:十六(1 / 2)
門中人站著不動,薑青訴提著裙擺率先走進去:「你是蘇裘?」
單邪跟在她後頭,目光掃向周圍,沒察覺到那湖中人的氣息。
「我是蘇裘。」黑袍男子說完這話,朝依舊意識不清的江濡看了一眼,他道:「我知道你們是誰,隻管生死,不管正邪的地府中人。」
薑青訴聽見這話,微微皺眉:「誰說地府中人不管正邪?」
「是嗎?你們管嗎?若真管,賣燒餅的張老漢落得瘋癲,其子心術不正,你們管了?」蘇裘問,口氣中帶著輕蔑。
薑青訴一怔,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這人如何知曉?看他的模樣,死時也未必有二十歲。
「若真管,柳城一城池的罪孽,怎的反而讓城主抵命呢?」蘇裘嗤了一聲:「世間不公太多了,生人不公,朝廷不管,死人不公,地府不管,總得有人出來管一管。」
「所以你想管?」單邪開口,上前一步慎人的威壓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蘇裘不動,身上衣袍被風掀起,他道:「我管有什麼不妥?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這才是世間應當有的秩序,有些惡人為虎作倀,卻滿庫金銀,滿桌牛羊;我……一生不曾做過惡事,教書育人不收錢財,最後落得個慘死獄中的下場,這公平嗎?」
「不公,卻也是人生。」薑青訴皺著的眉心沒有鬆開:「有的善人天降災禍也笑對人生,僅剩一塊果腹的饅頭亦可以散給眾人,你……讀書識字卻恃才傲物,有能不為民,有才不為政。」
「我何曾不想為國為民?」蘇裘上前一步,似乎薑青訴這句話正好戳中他心中痛處:「去年秋試,我本應當高中入京,卻因為這個不成才的公子哥兒,被誣陷入獄,辱帝王殘忍,罵百官昏庸的,是江濡,並非是我!」
薑青訴一怔,蘇裘苦笑:「我今日帶他過來,原本隻為兩件事,一,要他與我道歉,因為他爹是浙州知府,便可找人戴罪頂替,害我入獄,替他枉死。二,要他遠離月若,這種敢做不敢當,從小食貪汙之米的人,配不上月若!」
蘇裘慢慢抬手指向單邪與薑青訴:「我的事,你們何必插手?!難道我枉死,卻不能要個說法了嗎?!我雙十未到,就該斷送性命嗎?!」
「人之生死皆有命數,蘇裘,生死簿上你該此時死,誰也留不得你,即便沒有江濡寫的詩,你亦會因其他緣由過世。」薑青訴道:「若你不傷人,我倒是可以網開一麵,可你因自己判斷殺了兩條人命,這種罪孽,誰人背鍋?」
「那是因為他們都該死!」蘇裘說得激動,腳下有些踉蹌,他從懷中拿出一本書,書麵奇怪,正麵為白,背麵為黑,白紙黑字為人,黑紙紅字為鬼。
蘇裘道:「我從不濫殺無辜,姓賈的害人無數,姓張的無法無天,他們都是這世間的惡人,存在世間一日,便會多一個無辜之人受害。你們那日也都看到了!他將一名老者踢出店鋪,倒在地上嘔吐鮮血之餘,還灌下熱湯,有此心腸的,非人是獸!」
這話將薑青訴釘在原地,曾幾何時,也有人與她說過這話。
幾年前在柳城,朗爭意的魂魄在八角塔中也這般表述世人,往往人心更可怕,比鬼還慎人,有些人為了一己私欲,甚至隻為了高興、麵子、滿足,便可隨意踐踏他人,不顧生死大事,折磨殘害弱者。
這種人的確枉為人字,人麵獸心,便是如此。
可……這也不是蘇裘私判公正的理由。
萬物皆有定數,惡者死後一生孽債都會在閻王殿裡算個清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蘇裘的心,薑青訴懂,單邪聽了,卻嗤笑一聲。
「廢話太多。」單邪道:「給你人身者是誰?」
蘇裘一怔,一雙眼緊緊地盯著單邪,默不作聲,他握緊手中的書,道:「我的身體,便是我的。」
說完這話,他扯下罩在臉上的麵紗,他的下半張臉居然一片破爛,血肉模糊,鼻子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給咬斷,嘴唇裂開腫著,下巴上盡是肉泥。
沈長釋和鍾留看見這半張臉嚇了一跳,沈長釋伸手捂著嘴,眯著雙眼不敢看,薑青訴瞧他黑袍底下滴血,恐怕滿身都是如此。
蘇裘眉眼之中盡是屈辱與痛苦,他還記得自己死的時候。
秋試前入獄,不過幾個月就到了冬季,白雪順著窗戶落入牢中,即便是死囚,在判刑之前也得保證他能活著,可牢中沒有一個人在意過他。
大雪在關他的牢中落了厚厚一層,蘇裘當時隻能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牢裡一日就給他一碗餿飯,那個將他關起來的江知府隻來過一次,身穿官服,拿著手帕捂著口鼻,萬分嫌棄牢獄裡的臭味兒。
「我是冤枉的,大人!我是冤枉的!」蘇裘當時全不知情,趴在牢中大喊:「大人!我沒寫過辱罵皇上的詩句,作詩者另有他人!」
「我知詩不是你寫的,不過必須得有人為這首詩負責,你若能熬過這個冬天,我便放你出去,秀才之名是沒了,可至少保住了命。」江知府陰陽怪氣說完這話便走了,身上隻穿著秋衣的蘇裘滿腹怨氣,在牢中苦苦挨著冬季。
他從來都知道這世道便是如此,是有權有錢者的天下,浙州山高皇帝遠,不比京都腳下,沒有那麼多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