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春江花月夜(1 / 2)
林疏與淩鳳簫告別的理由是,要去雲遊四海。
但實際上並不是——也不是回現實世界。
林疏打算去閩州。
一方麵,他確實答應了淩鳳簫一個未婚妻沒錯——可他到哪裡去整一個徒弟出來?
另一方麵,趁著神魂還沒有被消耗完,他也想弄清楚一件事:小傻子到底從何而來,而當初的自己又為什麼穿越到了這個時代。
他對無愧說了。
無愧並沒說話,似乎還生著他的氣。
一離開淩鳳簫的視野範圍,這東西又換上了一身黑衣,血紅的眼珠,麵無表情。
林疏去牽他的手。
他便躲。
林疏:「你還在生氣?」
無愧沒說話,仰頭看著他。
他身上纏繞著黑氣,比先前濃了許多。
——這變化是從他用殘忍手法殺掉大殿裡的那幾人後產生的。
林疏聯想起來,蕭韶每次殺了人,無愧就仿佛吸飽了血氣,身上的煞氣又濃重幾分。
林疏抑製不住將他與當年的大巫對比。
這樣偏執的眼神,渾身的戾氣,幾乎一致的殺人手法……
卻見無愧猛地變了神色,對他冷冷勾唇:「你就是在嫌我髒。」
林疏:「我沒有。」
「你有。」無愧舔了舔嘴唇:「你乾淨呀——你沒殺過人吧?」
他眼中有隱隱約約的瘋狂:「但歐冶子造我出來,就是為了殺人。」
林疏聽他說下去,他沒告訴無愧,他其實殺過人。
那個人殺死了夢先生,血洗了桃花源,彈指間可以殺死拒北關數千將士,也可以瞬息將滇國二十萬百姓變為活屍。
無愧說:「你來。」
他上前,無愧還小,他半跪下來,和無愧平視。
無愧摟住他的脖子,他以為無愧是要抱。
卻聽無愧的聲音森冷,在他耳畔響起:「你最薄情,你養我……不過是因為我是小鳳凰的刀,不然你早就把我殺了。」
他的手抓住林疏肩頭,涼氣透過衣料傳到林疏的皮膚裡,甚至深入骨髓。
平鋪直敘的語調裡,有令林疏遍體生寒的熟悉:「你不想要我,連你一起殺。」
林疏沉默抱緊了他。
手中這一具很小、很涼的身體,在被他抱著的那一瞬間,似乎有輕微的顫抖。
「你今後……不食怨氣,不殺無辜之人,我會一直要你。」林疏道。
「方才他們圍攻你,以前他們圍攻小鳳凰,也算無辜麼?」
「不算,」林疏輕輕順著他的脊背:「但不能那樣殺死,不能以殺戮為樂。」
「你這兩年做了不少好事,便要自詡為正道之人了麼?」
林疏的聲音有些啞了:「你不記得蕭韶為何而死了麼?」
無愧直到很久以後才說了話。
「為眾人抱薪者,終將溺斃於風雪,」他道:「我如果像小鳳凰那樣,一定不會自己死。」
林疏:「你要怎麼死?」
無愧卻沒有回答,而是道:「他把怨氣帶走了,可世人還是那樣壞,他們不去死,就永遠不會好。」
他掙開林疏,嘴角勾了勾,眼裡有隱隱約約的瘋狂:「我為很多人陪過葬,我要死,至少要讓世人陪葬。」
「你不是想歸隱桃花源麼?」他道:「全殺了,就會清淨了。」
說罷,他也不管林疏,自己往前走。
林疏看著他的背影,回想他方才話中流露出的東西,心髒狂跳。
但是……
他想,但是,時間不對。
這一年,大巫已經在北方邊境率軍攻打長陽城了。
——長陽城。
他心中算著日子。
卻不料,就在今天!
這一年的二月,月滿之時。
來不及的。
林疏深吸一口氣,道:「無愧。」
無愧停住腳步。
林疏:「你走錯了。」
無愧:「……」
他道:「你要往東南?」
林疏:「嗯。」
就在此時,無愧在一片春光裡,望著他,說了一句林疏不解其意的話。
「林疏。」他看著東南方,又看向林疏:「你總有一天會不要我。」
林疏不知如何答,也不知他在說什麼,隻知現在夕日欲頹,天色將晚,無論是往長陽城,還是閩州城,都來不及。
但他還有一件事情可以做。
當即便拎起無愧,禦風向東南方閩州城疾去——也不管神魂在瘋狂被消耗。
憑著記憶與「南夏風物考」那門課裡學到的地裡知識,他終於趕到閩州境內,閩州城的方向卻不知道。
林疏在空中往下四顧,看見江邊有一個人影。
那人在一處石亭裡,也不知在做甚麼。
他立刻落下去,到亭子裡,問:「這位兄台,請問閩州城——」
那人搖頭晃腦,卻不理他,而是道:「兄台!有緣相聚,我正品鑒前人遺墨,不如君與我共賞!」
林疏:「閩州城——」
「兄台,你看這天上明月,眼前春江——且看第一句,」那人拉著他看亭壁上的潑墨,聲音拖長了,抑揚頓挫:「春江——潮水……連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他很是興奮:「兄台,你可知這詩叫什麼名字?」
林疏懶得看上輩子學過的課文,掉頭要走,又被糾纏,沒好氣道:「春江花月夜。」
「正是!」那人撫掌大笑:「兄台必是飽學之人!兄台看這個!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還有這個,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林疏被他拉住袖子,無法走脫,正要運起法術脫身,卻聽無愧道:「是什麼意思?」
那人便有了新目標:「小友學心可嘉!」
無愧不睬他。
那人開始解釋:「這千秋詩文,不過『思念』二字。分隔兩地,生死不知,隻此月圓之夜,世人盡望空中月輪,那人想必亦是——便化身物外,借此月色,與那望月之人重逢……小友啊,你還要過上十幾年,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無愧麵無表情:「閩州城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