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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遠巷時,薑幼螢仍心有餘悸。

夜色深深,她躡手躡腳地折回房中,生怕驚醒了其他人。來返走了兩回山路,她的腿又酸又軟,月要背處更是一陣酸澀感。

四肢像是泄了力,少女平躺在床上,將整個身子攤開,望著屋頂,回想起方才所經歷的事來。

一顆心,仍是怦怦跳動得發緊。

阿檀的話一直縈繞在她耳邊,皇上變了,皇上瘋了,皇上恨不得她死,恨不得所有人都死!

「騰」地一下,薑幼螢從床上坐起來。一個無稽荒誕的念頭忽然從腦海中閃過,她抬了抬袖子,拭去額頭上的細汗。

皇上……

緩緩躺下去,少女睫羽翕然一顫,眸光中亦是添了幾分恍惚之意。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姬禮為何變成了這般?

遠山寺上,她還是沒有鼓起勇氣向前邁一步,薑幼螢未看到姬禮的臉,隻能看見窗牖上映出的、男子的身形。他似乎更高了,滿頭青絲隨意地披散著,坐在床邊,不知在乾什麼。

阿檀同宮人說的話她也聽到了,皇上身子不好,需要用藥物助眠。

聽到這兒,躲在樹叢後麵,薑幼螢隻覺得揪心。

記憶中,姬禮是那樣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不喜歡穿白衣,喜歡明黃烈緋那般鮮艷的顏色。烏黑的青絲往往隻用一根發帶簡單地束起,高高地紮在腦後,微風一吹,隻撩動少年鬢角邊的碎發。

他高高地坐於馬上,錦衣玉帛,朝著她笑。

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張揚的鋒芒。

薑幼螢躺下去,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踏實。

直到後半夜,她才淺淺地入眠。

她做了一個夢,這三年來,她頻繁地夢到姬禮。

奇怪的是,每次夢到他,對方的身份都是太子殿下。在夢裡,姬禮也轉了個性子,進退有度、謙遜有禮,唇邊時常掛著溫潤的笑意,都每個人都是風度翩翩,端的是儒雅矜貴的少年郎君。

這一回,許多人跑來給他送禮,恭賀他大婚,與太子妃喜結連理。

姬禮手邊是大紅色的嫁衣,手指輕輕一動,十分愛惜地拂過衣角。轉眼間,「薑幼螢」走了進來。

男子眼中閃過一抹明艷之色,走上前,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卻見她委委屈屈地癟了癟嘴。

「阿禮,我不想嫁給你了。」

姬禮一愣,右手微微一滯,眼中有說不出來的震驚與錯愕。

可仍是語氣和緩,輕柔地問她:「為何?有人又說你麼?」

小姑娘點點頭,委屈巴巴地鑽入男子懷中。

「他們說我身份卑微,出身低賤,不能做你的太子妃。阿禮,我不想當太子妃了。你讓我做個良娣罷……」

聞言,太子姬禮微微攏眉,「胡說什麼呢。」

他的懷抱很暖和,很寬大,恰恰將她的身形全部遮擋住。姬禮張開雙臂,就像是一柄撐開的雨傘,將外間的風雨盡數遮擋住。

他抱著她,溫和地道:

「莫怕,有孤在,他們奈何不了你。阿螢可愛善良,分明是孤配不上你。」

他的聲音遊離,似乎是從煙南上空傳來,帶著些煙雨的朦朧恍惚,讓少女的一顆心忽然潮濕下去。

他說,阿螢,孤不要旁人,孤隻要你做孤的太子妃。日後登基,你也是大齊唯一的皇後。孤是一國儲君,如何護不了你?哪怕是死,孤也要生生世世,與你在一起。

……

忽然,外頭傳來一陣騷動,直接將薑幼螢從睡夢中驚醒。

昨日回來太晚,誰知這一睡,竟睡到了晌午。她披衣下床,推門而出時,正見一堆人站在院子裡,推搡著阿軟。

院子裡來了一群「不速之客」,穿著朝廷分發的官服,手中長刀凜凜生威。

阿軟一看見薑幼螢,哭得更大聲了:「阿螢姐姐,救我!」

看架勢,那些人竟想將阿螢直接叉走!

「來人、快來人啊!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究竟還有沒有王法了!」

又是一陣喧囂之聲,可那些官兵壓根兒不懼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剛準備一揮手,許籬忽然閃上去。

直接橫在門口。

薑幼螢眼皮一跳,心中直到不好。

許籬是個讀書人,沒有那些舞刀弄槍的本領,隻見為首官兵一聲嗤笑,「啪」地一招,直接將男子摔到地上。

「就憑你們,還敢與朝廷作對?!」

那人滿臉橫肉,眼中盡是不屑與得意,「閃開,別耽誤老子去抓下一家!」

許籬整個後背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子疼得齜牙咧嘴,見狀,薑幼螢慌忙上前,將男子扶起來。

她還沒弄懂眼下發生了什麼,隻見許籬咬牙切齒,一向儒雅和氣如他,也朝著那官兵大吼:

「畜生!簡直是一群畜生!」

這一聲,讓其中一人頓下腳步。

周圍人皆一屏息,隻見對方驀然轉過身,這人生得膀大月要圓,滿臉凶狠。

一雙眼,正死死盯著癱坐在地上的許籬。

在他身後,阿軟儼然哭成了個淚人。

小姑娘胳膊被人鉗製著,隻能任由那淚水從臉龐上滑下,聲音虛弱,泣不成聲:

「許籬哥哥救救我,阿螢姐姐,救、救我……」

那官兵看見了許籬身側的薑幼螢。

一道凶惡的目光襲來,薑幼螢扶著許籬胳膊的手一僵,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身旁的男子似乎也預料到了什麼,忙一撐開手臂。

將身後手無寸鐵的少女緊緊護住。

「你、你們又想要做什麼?」

抓走阿軟不夠,還要將阿螢也帶走?!!

許籬麵上,竟是憤恨之意。

周圍民眾亦是義憤填膺,咬著牙,捏著拳頭,望向這一群官兵。可他們的力量實在太過於渺小了,那人「啪」地又扇了許籬一巴掌,竟生生扇出一口血來!

「把她也給我帶走!」

一聲令下,薑幼螢的肩膀一沉,那些官兵都極有力氣,抓得她幾個踉蹌,登時就散了勁。

那些人將她與阿軟手腳綁了,扔到馬車裡。綁手腕之前,竟還將薑幼螢的袖子一翻,隻見一顆守宮砂醒目,對方這才放下心來。

馬車行了一路,阿軟更是哭了一路,哭到那些官兵不耐煩了,朝她吼道:

「再哭,老子現在就把你剁了,讓你去見閻王!」

小姑娘肩膀一抖,一聲哭腔頓時滯在嘴角邊,驚恐地望了一眼那人,一下子噤聲。

周遭安靜下來。

馬車昏黑又狹小,地麵上還很髒,薑幼螢強忍著心頭的不適感,感覺到阿軟往自己這邊蹭了蹭,手指輕輕揪住她的衣角。

「阿螢姐姐,我們、我們如今該怎麼辦?」

「阿螢姐姐,他們要將我們帶到哪裡去?」

「阿螢姐姐,他們不會要把我們賣到青樓罷……」

她越說越慌亂,又越朝這邊靠近了些,直接將薑幼螢擠到牆角。

「我們該怎麼辦,嗚嗚嗚,阿螢姐姐,阿軟還不想死……」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薑幼螢與阿軟又被人從馬車上趕了下來,幾名官兵領著,將二人驅逐到了一間屋子內。

屋子昏黑,外頭有鐵門鎖著,聽著鑰匙的轉動聲,裡麵的人木然地抬起雙眸。

薑幼螢與阿軟都嚇了一跳!

「進去!」

對方毫不留情,推得她們一個踉蹌,直直摔進了屋。

一、二、三、四……八、九、十。

屋子裡,竟有十個與她們年紀相仿的女子!

一瞬間,讓薑幼螢聯想起一件荒謬的事來。

右眼皮一跳,阿軟又坐在原地啜泣出聲。不光是她在哭,周圍亦有許多神色哀婉的妙齡少女,見二人進來,其中幾個輕輕嘆息一聲,又麻木地轉過身去。

似乎已經接受了被關在這裡的事實。

薑幼螢心中疑惑,忍不住問道:「你們都是何人,我們並沒有犯事,官兵為何要把我們抓來,關押在此處?」

周遭一陣寂靜,有人抬了抬眸,以一種萬般悲愴的眼神看了一眼她。

沒有人應她的話,能夠回答她的,隻有阿軟的哭聲。

從這些的眼中,薑幼螢看出了將死之人在生前最後一刻的寂靜。

她們要死了。

沒有人敢救她們,也沒有人能救她們。

「皇上及冠禮,在這之前,有一場祭祀宴。以祭品獻於上蒼,保我大齊風調雨順,盛世昌平。」

空洞的黑夜裡想起一陣清冷之聲,薑幼螢轉過頭,隻見一白衣女子目視著前方,平淡地同她道,「宴會之上,除了豬牛羊、瓜果之類,還有一項特殊的祭品。」

沒來由的,薑幼螢的心咯噔一跳,隻見那女子慢吞吞轉過頭,一雙眼定定地瞧著她。

唇齒微動,麵無表情地吐出三個字:「童、子、血。」

此童子,非彼童子。

而是以擁有完璧之身的女子之血為引,以身祭火,獻於上蒼。

聞言,阿軟麵色一駭,嘴唇哆嗦得不成樣子。

「原本這十二名女子已經選好了,前幾日,其中一人不堪忍受這份痛苦,自盡而亡。又有一人與這裡的侍從私通,破了這童子之身。」

於是便有了如今的薑幼螢與阿軟。

為了防止她們再自戕,官兵給她們下了軟骨散,甚至還恐嚇她們:若是再有類似事件發生,死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連同其父母、姐弟、兄妹,皆要受到連坐。

至於暗自私通的那一對男女……白衣女子幽幽一嘆,似乎不忍心再往下說了。

聽了這人的話,幼螢與阿軟一下子傻愣在原地。

周遭又是死一般的寂靜,忽然,靜默的黑暗中終於爆發出一陣天崩地裂的哭腔。這一會,倒不是阿軟在啜泣了,這麼多天,官兵們將她們關押在此處這麼多天,她們早已被這些人逼瘋!

「若有機會,我恨不得手刃了那個暴君!」

這一聲,猶如導火之線,狹小逼仄的屋子內頓時響徹一通哭天搶地之聲。她們都是沒有歷經過什麼事的少女,卻要在花一般的年紀裡,被人綁到這裡,還要處以極刑!

「如今暴君正在宮外養病,待、待他從外歸來,我們就要被燒死了!」

以那般慘烈的方式,將她們捆綁在高高的祭台上,燒焦、燒爛、燒化!

燒成一撮灰,最終隨風飄裂!

其中一人目眥欲裂,「即便是死,我也要化作厲鬼,不會放過那喪盡天良的狗皇帝!」

即便是再同仇敵愾,也難以抵擋那軟骨散的威力,沒一陣兒,眾人就有氣無力地安靜下去,靠著牆壁,喘息。

阿軟也靠過來,仰著臉,眼中仍有淚光:「阿螢姐姐,我們真的要被那狗皇帝燒死了麼?」

聽著她們對姬禮的稱呼,此情此景,薑幼螢心中五味陳雜。

她很想同這些人說,姬禮不是狗皇帝,不是她們口中的暴君。他表麵雖是冷淡,甚至還有狠厲,卻也能對人很溫柔。他不偏執,不固執,他會認真聽她的話,會牽著她的手跳上房頂,會望著那一輪明月說,他會做一個好皇帝。

眸光輕輕一顫,她回過神來,握住了阿軟的小手。

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信心,竟讓她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不會,我們不會死。皇帝他不會把我們燒死。」

在她的印象裡,姬禮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雖然殺了不少人,可那些都是該死之人。

即便是手腕陰狠,他也從未耽誤政事,甚至還命人查處了那為非作歹、欺壓百姓的懷康王世子。

在薑幼螢的心底裡,姬禮,一直是一個好人。

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聽了她的話,阿軟抿了抿唇,沒說什麼,直將身子一斜,小腦袋輕輕靠在她的肩膀上。

人群中傳來一陣嗤笑:「不會把我們燒死?嗬,他不燒死我們,又把我們捉起來做什麼?把你我捉起來、又放了,白挨一頓天下人的唾罵?」

除非這狗皇帝腦子有病,就喜歡聽別人罵他。

薑幼螢低著頭,沒吭聲。

她沒有同那女子爭辯,隻是心底裡隱約覺得,姬禮不是這種殘暴無情之人。

在夢裡,他是怎樣一個溫柔良善的翩翩佳公子啊!

那些人將她們在此處關押了許久,雖是關押,給她們的夥食卻不錯。一日三餐好生侍奉著。不過轉念一想,她們都是要獻祭給上蒼的祭品,自然不敢輕易怠慢了。

薑幼螢與阿軟在這裡,無所事事地過了整整五天。

五天後,聽外麵人說,皇帝從遠山寺上回來了。

高高的祭台上,柴火早已備置妥當。「啪嗒」一聲鑰匙轉動,屋內少女驚慌失措地對望一眼,知曉她們的死期到了。

一向強作鎮定的少女,忽然都嚎啕大哭起來,她們互相拉扯著,抱著堅實的鐵柱子,卻因為軟骨散發了力,被人輕而易舉地帶到另一處,一個官兵麵無表情地走上前,丟下十二套雪白的衣裙。

她們被逼著,強行穿上那一身雪白的衣,忽而聽到有人在外頭談論:

「皇上是瘋了吧,燒死人這種事,怎麼也能讓百姓看見?!」

真不怕民怨四起,群起而攻之嗎?

其中一人嘆息一聲,「罷了,皇上的心思,誰又能猜得透呢。你我奉命行事就對了——來人,將十二名聖女帶過來!」

胳膊上猛地一道重力,薑幼螢跟著眾人朝前挪動。她們都不願意走,被官兵強壓著,推上那祭祀用的高台。

高台之上,烈火熊熊燃燒。火堆的不遠處,正是十二樽鐵架,一見那鐵架,姑娘們腿一軟。

「官爺、官爺,求求您,放過奴家吧。奴家才十六歲,奴家沒有犯什麼錯。官爺、官爺——」

「囉囉嗦嗦,把她的嘴給老子堵上!」

……

冷風吹在阿檀麵上,女子穿著大方得體的吉服,立於眾妃之首。這個位置原本是德妃的,德妃乃信佛之人,不忍參加這種事,便同皇帝告了假、沒有出席。

皇帝也沒有怪她,任由著她去。

祭祀大典都安排好了,那十二名聖女亦是被綁在鐵架台之上,濃烈的黑煙從祭台上傳來,讓人看不清楚那十二名女子的麵容。

隻覺得她們月要身盈盈,體態窈窕。

有人在心中嘆息,明明是這般明艷動人的少女,卻要承受著暴君的戕害,以這樣慘烈的方式,在眾人麵前死去。

甚至,暴君還將高台立於宮外,來往百姓,皆可以觀摩這樣一場聲勢浩大的「典禮」。

「真是喪盡天良!」

祭台之外,蜂擁許多百姓,他們仰麵望著祭台上的十二名少女,一時間,憤慨之情如同高台祭火,熊熊燃燒。

「這哪裡是皇帝,分明就是豬狗不如的畜生!仗著皇室男子隻有他一人,為非作歹,肆意妄為!」

台下百姓聲音激昂,愈演愈烈,直直朝那九尺之台上逼來。宮妃們儼然聽到了百姓的不滿之聲,卻不敢胡亂開口,安靜地站在原地,等著皇帝。

吉時到,皇帝沒來。

吉時過一刻,皇帝沒來。

吉時過兩刻,皇帝仍是沒來。

阿檀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對身後宮女道:「快去坤明宮看一眼,皇上如今在做什麼?」

怎麼這時候了,還沒趕來。

說曹操到曹操到,就在小宮女欲跑開的那一瞬,忽然一聲「皇上駕到——」。眾人不禁抬頭,紛紛朝那轎輦仰望而去,隻見明黃色的轎輦之上,端坐著一名身穿龍袍的男子。錦衣,玉冠,博帶,廣袖。少時,轎輦終於一落。

周圍之人忙不迭跪成了一排。

於萬人敬仰中,姬禮緩緩走下馬車。寬大的衣擺輕輕拂動輦柱,立馬有宮人上前,在他耳邊恭敬低語:

「皇上可算是來了,吉時已到,皇上您看——」

姬禮目光微凝,卻不望向高台,隻看著台下烏泱泱一大片的人群,麵無表情地轉身。

在宮人的陪同下,一步步,走上那九尺高台。

高台之上,龍椅寶座,正對著台下眾人。

如此殘忍的手法……人群之中響起一片謾罵之聲。這一句句,是千夫所指,順著冷風灌入姬禮的耳朵。聞言,阿檀有些擔憂地轉過頭去,卻見男子穩穩當當地坐於龍椅上,聽著眾人的罵聲,壓根兒不為所動。

他漠然地看著台下的人群,神色未變,聽著那一句句話,甚至還勾了勾唇。

似乎旁人越罵他,他就越高興。他恨不得讓這些話傳遍大江南北,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去。

讓所有人都知曉,他姬禮,就是這樣一名凶殘至極的暴君。

男子微微靠著椅背,吉時已到,他卻不著急讓人點火。反而目光往下一掃,掠過重重人群。

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又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周圍人不敢催他,隻能規矩地候在一邊,等著皇帝一聲令下。

他眼神空洞且冷峻,如同瞑黑的、看不到邊際的夜,那夜晚,沒有一星星月光與螢火,就這般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壓得人心生戰栗、無法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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