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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那寧靜的眸色, 像是一泓幽深的、波瀾不驚的湖水,縱有凜冽的疾風吹過,也帶不動其中半分波瀾。

容羲一身雪衣, 望向他。

此時雖為春夜,可寒意仍是料峭不已。前幾日下了場大雨,陰雨綿綿, 腳下的土地更是泥濘不堪。濕潤的晚風吹在男子麵上, 姬禮眸光忽閃。

「容愛卿。」

他有幾分訝異,容羲為何也在此處。

大理寺政務繁忙, 閒雜瑣事更是數不勝數。按理說,身為大理寺少卿的他,不應該在這裡。

看他的模樣, 亦像是在為何人祈福。

莫名地,姬禮的眼皮一跳。

他再度望向那一襲雪衣之人。

「容大人在此處為何人祈福?」

這一聲不疾不徐, 順著夜風,輕輕撲至容羲麵上。

他未束發,任由那一襲烏黑的發垂在腦後,烏發飄逸之際, 輕輕帶動著那身素淨的寒衣。

忽然, 容羲眼底洶湧出許多情緒來。

那是幽深的、晦暗的、深不見底的情愫,這道情愫,是暗無天日, 更是無可告人的。男子雙手攏於袖袍之下, 寬大的衣擺恰恰將他的一雙拳遮擋住,沒有人看得見,他直直嵌入手心的指甲。

可他還要不動聲色地、平靜地說出那幾個字:

「為……臣心愛之人。」

姬禮更是訝異。

在他的印象裡,這位剛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整日忙於政務, 竟連停下來歇息的時刻都沒有,於「情」一字上,更是清心寡欲。

不是沒有人往他府邸裡送過美人,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甚至那醉花樓的頭牌,都被他不留情麵地扔了出去。

他好像……

不食人間煙火。

他的身上,是不帶著活人氣兒的。

麵對著容羲,姬禮十分驚訝地挑了挑眉,「心愛之人?」

他居然還有心愛之人?!

一瞬間,少年忽然生出些「感同身受」的淒切之感。

許是他心愛的姑娘,如今也遭遇到什麼不測了罷。

姬禮沒再往下詢問,對方也沒再出聲。片刻後,容羲拱了拱手,朝他恭敬一揖,告了退。

那一身素白衣衫猶勝雪,身形頎長清瘦——姬禮怔怔地看著他,慢慢融於一片寂寥的夜色中。

待到不見人影時,少年似乎仍聽到了一絲喟嘆,輕飄飄的,若有若無的,自遠方傳來。

薑幼螢遲遲未醒來的這些日子,姬禮一個人做了許多事。

他修繕了國安寺,撥款賑災,又微服出訪、逛了一圈皇城。走在集市上,他似乎聽到了幾聲百姓的憤懣:暴君、妖婦……每一個字眼都如尖銳的針頭般,狠狠地紮在少年心裡。

這一刻,姬禮才明白,他是向來都不在乎旁人的目光的——他不在乎旁人怎麼看自己,怎麼說自己,甚至怎麼辱罵自己。但當那些粗鄙的字眼落在薑幼螢身上時,他居然能感受到百倍千倍的疼。

他不想讓那些人繼續罵她。

他想讓所有人都知道,薑幼螢,是個好姑娘。

他的阿螢,是天底下最好、最溫柔、最善良的姑娘。

這些天,他處理奏折,亦是一絲不苟。

不僅如此,擱置了許多日,身為皇帝的姬禮終於上早朝了。文武官員看著自家神色仍頹唐的皇上,激動得熱淚盈眶。少年天子一身龍袍,高高坐於寶座之上,望著殿下的文武百官,一抬手。

立馬有人呈上奏折。

不得不說,姬禮極有政治頭腦。

許是天賦,許是拜上輩子所賜,他認真處理起政事來,是雷厲風行,是細密無疏——絲毫不拖泥帶水,更是,沒有那優柔寡斷的心腸,殿下官員見狀,都大為震撼。

這……

還是當初那個無法無天、任性恣肆的「混世魔王」嗎?

沈鶴書站於殿下,看著龍椅上那一抹明黃色,稍稍擰了擰眉。

雖是一早上處理了諸多大小事宜,但姬禮的麵上卻沒有任何疲憊之色,或是說,他的麵上沒有帶任何的神情——語調冰冷而麻木,若是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位無欲無求的,極具有政治頭腦的好帝王。

忽然有人呈上一道折子。

姬禮抬了抬手,左右立馬會意,將折子呈上去。

燕尾。

少年麵上終於有了情緒的波動。

「皇上,燕尾王似乎患了重病,身子每況愈下,燕尾國近日動盪不安。燕尾三皇子更是有來犯之意,對我大齊虎視眈眈。」

燕尾國地廣人稀,不似大齊富饒,但卻是驍勇善戰之輩。用大齊人的話來講,燕尾人就是一群「莽夫」。

姬禮登基之後,曾試圖將六公主接回大齊,可每每都是以失敗告終。

如今看著這道折子,他忽然犯了難。

若是旁的小國也就罷了,偏偏是燕尾——他這是攻打不是,不打更不是。

右手緊緊捏住了那折子一角,他暫且先將這份奏折壓下來了。

下了早朝,他便如往常一般朝鳳鸞居走去。

這幾日,即便是薑幼螢未醒來,姬禮仍是固執地將所有奏折都搬到鳳鸞居,說什麼也要陪著她。下人沒法兒,拗不過他,隻能依了他去。

隻是途徑意華宮時,少年忽然想起一事來。

步子稍稍一頓,肖德林驚訝地見著,主子徑直轉身,朝意華宮走了去!

自從上次的事情發生後,姬禮先讓人將阿檀收押了,尚未做出什麼處置。他著實疲憊不堪,宮內、宮外所有事情一下子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再無任何喘息的機會,去照顧其他。

走進了院,周圍宮人見他亦是一愣,旋即大驚失色,慌忙下跪。

姬禮目光冷淡,徑直掠過她們,隨便抓來一人。

「柔臻呢?」

對方瑟縮著身子,慌忙將一名少女帶了過來。

少女身形嬌小,如今穿了一襲藕粉色的裙衫,更襯得其清雅素淨。姬禮看了一眼她,眼中淩厲消散了三分,而後轉身,「把她帶到坤明殿來。」

周圍宮人大驚:

皇上鮮少踏入後宮,更沒有將除了皇後以外的任何女子帶入坤明宮的先例。而如今……見狀,眾人不由得浮想聯翩。

該不會是皇後要香消玉殞,皇上另尋新歡了罷。

柔臻自然也是一頭霧水,不知皇帝找她是為何意。隻得低垂著眉眼,乖順地跟著肖公公往坤明宮去。

一路上,她忐忑不已。

這些天,心中惦念著阿螢,她亦是消瘦了許多。那日阿螢是為了救自己才被劃傷的,如今又生死未卜……不行,她不能做出背叛朋友的事來。

更不能做出背叛主子的事。

當她正跪在殿下,姬禮勾了勾手指頭示意其過來時,少女心中如是想到。

「皇、皇上,奴婢不可以……」

十分抗拒的一聲,讓姬禮明顯一愣。

旋即,他立馬明白了這丫頭心中的想法。

眼中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他忙一抬手,幾個宮人捧著幾盤小碟走了過來,柔臻抬頭一看,裡麵都裝著製作糕點的食材。

「皇上?」

姬禮示意她站起身,語氣平淡:「朕聽綠衣說,那日阿螢找你,是想同你學些手藝。咳咳,朕也想學一些……」

宮中饕餮珍饈,但吃多了難免會覺得膩味。姬禮心想,自己同柔臻學些世子府的飯菜,待阿螢醒來後,再做給她吃。

「先學一些清淡的罷。」

大病初愈,不宜吃太鹹太辣的東西。

於是,宮人們都眼睜睜見著,這位不可一世的暴君皇帝,居然為了一名女子,洗手做羹湯。

他學得認真,柔臻更是教得仔細。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姬禮除了批折子、看阿螢,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在後廚院內渡過。

他盼望著,待阿螢醒來,第一口吃的,是他煲得美味的母雞湯。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柔臻更是對姬禮大為改觀。

先前,她總是聽人說,皇帝性子差、脾氣暴躁,陰晴不定。不光如此,他的手腕陰狠,不知旁人無意說句什麼話,就要被拉出去拔舌頭砍頭。

一開始,麵對要教暴君廚藝這件事,柔臻十分忐忑不安。

可相處著她震驚得發現,這位少年「暴君」,也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怖不堪。

做飯時,他微微低垂著眉眼,眸光溫和。

麵對她時,皇帝更是客客氣氣的,甚至還吩咐太醫院,給她送些治療皮外傷的、珍貴的藥材。

……

這是皇後娘娘昏睡的第七日。

七日裡,綠衣一直坐在床榻邊,幾乎要哭乾了淚。

忽然,她聽到些動靜,院內似乎響起了貓叫聲。起初,她還以為是自己過於疲憊、出現了幻覺。可那陣喵喵的聲響愈發明烈,讓小宮女終於抬頭轉身,往院子內望去。

隻一眼,綠衣大吃一驚。

貓!一院子的貓!

一院子不知道從哪裡跑來的小貓!

其中有品種昂貴的小貓,更不乏活潑可愛的小野貓。綠衣嚇了一大跳,慌忙從床邊站起身,看著它們都朝著殿內跑過來。

「哪裡來的這麼多的貓!」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驚叫起來。

「哎,哎!別往娘娘的寢殿裡跑,莫要驚擾到了娘娘!」

可貓群壓根兒就攔不住,就當有人欲執著掃帚驅趕時,院門口忽然走進來一人。

眾人慌忙跪拜,「皇、皇上?!」

姬禮懷中,抱著一直通體瑩白的小白貓。

綠衣傻了眼:這貓……是皇上放過來的?!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姬禮抱著貓徑直走入寢殿,周圍人見狀,隻得識趣地退下。一時間,偌大的寢殿之內,隻剩下姬禮與薑幼螢二人。

還有……那滿屋子亂跑的貓。

手指一挑,他一手抱著小貓,一手將床帳子輕輕掀起來。

「阿螢,朕又來看你啦。」

這一回,少年的聲音裡,竟帶了些欣喜。

「阿螢,你看,朕給你帶了些什麼小東西。」

他懷中那隻小白貓也是極有靈性的,仿佛聽懂了姬禮的話,探頭探腦地往床上望去。他懷裡的小貓長得極為漂亮,毛色是纖塵不染的純白,一雙眸子卻是湛藍色,烏溜溜一雙眼睛,如今正好奇地望著床榻之上平躺著的少女。

薑幼螢就那般躺在這裡,唇色發白,沒有生氣。

自從血止住了、結了痂之後,姬禮便讓綠衣每日往那傷痕之處塗抹上一層薄薄的凝脂膏。他知曉,阿螢生得漂亮,自然也十分愛美,若是她醒來看到自己脖頸上的疤痕,怕是會傷心得又哭了罷。

他更是不敢看那道傷口。

每每見之,月匈口處皆是一陣揪心的疼。

「阿螢,你不是同朕說,你最喜歡小貓嗎。」

姬禮坐在床頭,認真看著床榻上的少女,依戀地目視著其麵容。

她尚有呼吸,一靠近,他便能聽到那均勻的呼吸聲。

她一定是在睡覺。

罷了,當皇後娘娘那麼累,就讓她偷一會兒懶罷。

「阿螢,朕給你抓來了好多隻小貓,白的黑的黃的花的……阿螢,你看看,你最喜歡那一隻?」

「朕最喜歡如今懷裡的這一隻。它最乖,也最像你。」

他的阿螢,一向都是乖巧,聽話,懂事的。

就像一隻純白無辜的小貓兒,受了什麼委屈,都會拉著他的袖子,一邊哭泣一邊喵喵叫。

「阿螢,你快些醒來呀,快些醒來跟她們一起玩呀。」

他一垂首,發絲輕輕落在少女的麵龐之上,若有若無地,拂動著她的頰側。

「朕的小野貓,你也快些醒來呀。」

忽然一滴淚,落在少女的眼皮之上。

那是一顆動情的、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少年眼中毫不掩飾地砸下。手指忽然散了力,懷中的小貓「喵喵」叫了兩聲,徑直一躍,從跳出了他懷裡。

上一刻,懷裡頭還是乖巧溫順的貓咪。

下一刻,懷中儼然空無一物。

淚水盈在少年眼眸中,他的雙眼,宛若秋月般哀婉動人。

「它也不要朕了,連它也不要朕了。」

月上梢頭,餘輝灑落,輕輕透過窗牖。

「你們都不要朕了。」

窗簾未被人拉開,縱使窗外明月如何皎潔,也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帳。那帳子如雲似霧,冷風一吹,帶動著月色悄然入戶,險險墜於少年哀傷落寞的雙眸之中。

姬禮垂著眼,安靜地望向她,眼中的星子忽然碎了。

「阿螢,你們都不要朕了。」

「你們都不要姬禮了。」

一瞬間,他像一個被所有大人都拋棄了的孩子,慌張而迷惘。

又手足無措地再度上前,拉住少女細軟的柔荑,一聲一聲,哀求道:

「阿螢,不要不理會朕,好不好?朕錯了,朕真的錯了。從今往後,朕會成為一名好君主,成為大齊聖明的皇帝。朕會認真處理政務,按時上早朝,會一本不落地批閱折子。朕……朕會管住自己的脾氣,不會亂殺人,更不會胡亂苛待別人,阿螢,你原諒朕,好不好?」

「朕……」

睫羽翕然一顫,緊接著,又是一陣氤氳之意,漫上少年微紅的眼眸。

「朕會一件一件,贖先前犯下的罪過。」

……

大霧彌漫。

眼前是一片寂靜的黑夜,薑幼螢一個人走在這無邊的夜色中,一點一點,向前挪動著。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更不知道,這條路,何時才能走到頭。

周圍沒有任何人,沒有柔臻,沒有綠衣,更沒有……姬禮。

脖頸之上,卻是一片火辣辣的痛意。

說也奇怪,她清楚地記著,自己明明是被阿檀扔出的銳器劃傷了脖子、而後暈倒了過去,昏迷之前,薑幼螢聞到了那濃鬱的血腥味,以及柔臻撕心裂肺地驚吼聲。

下一刻,她整個人便墜入了這無邊的黑暗中。

四肢百骸一下子散了力,薑幼螢沒法兒,隻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寸寸往下沉沒。那時候,她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自己要死了。

自己要離開姬禮了。

一股漫天的絕望感湧上腦海,沖出心頭。

她很想哭,自己連姬禮最後一麵都沒見著,就要死於這場風來橫禍中。她明明,明明還未與姬禮生下那一堆可愛的小姬崽子,也不知他見到自己的遺容時,會不會也像她如今這般落淚。

心口悶悶的,像是壓了一塊大石。

恍然間,她聽到了女子的哭聲。

薑幼螢一蹙眉,循著那哭聲,繼續向前走去。幾經辨認,她終於聽清了——這是綠衣的哭泣聲。拖動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少女再度向前走,忽然,於黑暗的盡頭,她看見了一盞燈火。

那般明烈的、讓她驚喜若狂的燈火。

不等她走上前,燈火一寸寸照亮黑夜,她看見了燈盞邊的書桌,還有——

姬禮。

男子一襲湛藍色的衣袍,站在書桌前,身上所穿戴的,儼然不是君主所用。

微愣片刻,薑幼螢明白過來了:自己如今見到的,是一直存在於自己夢境中的「太子禮」。

太子禮站在那兒,似乎沒有看見她,手中執著一本書,微微卷著,正是專心致誌。

「君子者,克己守禮……」

朗朗之聲,自燈火那頭傳來,正是清潤溫柔。

即便知曉夢境中的是太子禮,可當薑幼螢一看見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時,卻又不受控製地走上前去。她想來到對方身前,想拉著他、想抱住他,想同他說自己不知如何身處何地,自己的脖頸處,真的很疼很疼。

疼得幾乎讓她又想落下淚來。

於是她快速邁動步子,想離「太子禮」近一些,可她驚訝地發現,無論自己多麼努力地朝前邁去,對方仍是與自己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他從不向自己靠近半分,自己也無法觸扌莫到真實的他。

又是一陣漫天的絕望感,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幾乎要將少女孱弱的身形吞噬。

「阿禮……」

眼前驟然一轉,再反應過來,竟是另外一人。

那人一襲白衣,仍是站在明晃的燈火側,似乎聽見腳步聲,男子轉過頭來。

竟是……

「容羲?!」

他、他怎麼也會出現在自己的夢境中?!

薑幼螢大驚失色。

腦海中忽然閃過無數片段:姬禮、太子禮、國安寺,以及國安寺老方丈說的那一句,前世因果輪回……

為什麼自己的夢境中,會出現容羲?

莫不是……

她往後猛地退了半步,望向身前之人,烏眸圓瞪,滿眼盡是驚駭之色!

容羲終於看見了她。

他與太子禮不同,在夢境中,對方居然是能真真切切地看見自己。一襲白衣飄飄,他邁動步子,正朝著這邊徐徐走了過來。

步履翩然,當真是……誰家陌上少年郎君,溫柔風流無比。

見驚嚇跌落在地的少女,容羲似乎一嘆,而後,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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