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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er 3

周珩離開藝術酒吧, 往程崎停靠的車邊走。

程崎就跟在後麵,看著她的背影, 腳下雖然是不緊不慢,腦子裡卻還徘徊著剛才的那番對話。

其實站在他的角度,他隻是一個旁觀者,遠沒有周珩那麼投入。可是當麵具人一語道破她內心所想時,在那一刻,就連他心裡也受到了震撼。

——我可以幫你拿下整個周家。

或許在周珩心裡,都沒有如此確切的想過,然而那個輪廓已經形成了,它早晚都會成型, 會變得越發完整。

程崎還記得,在她十年前遭遇綁架以前,他們就聊過類似的問題。

那時候,她還叫周琅, 而他叫章嚴雲。

那天,他們見麵了。

周琅一上來便咬牙切齒的,多半是剛受了委屈:「總有一天, 我要整個周家都不敢欺負我, 要他們為我母親的死付出代價。」

章嚴雲便接道:「那你要努力了, 這可不容易達成。你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 也要讓他們先喜歡你, 才能有機會爬上去。」

如果她一直處於被厭惡的角色,周家的人就隻會踩她, 根本不會給她機會。

周琅沒有說話,她隻是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到周琅的情緒漸漸沉澱下去, 章嚴雲才問她:「如果你有機會了,想爬到多高呢,到什麼樣的位置他們才不會欺負你?」

周琅看向他,眼睛裡帶著困惑:「我不知道,因為我根本沒有上去過。但我想,應該是越高越好,一定要到達一個他們都夠不到的位置,就算想把我拽下來,都不行。」

聽到這話,章嚴雲笑了。

他比她大了幾歲,思想會更成熟一些,加上經歷也不一樣,一時隻覺得周琅的話很孩子氣。

「要是做不到呢?」章嚴雲說:「其實這世界上有很多種生活,不是非得成功這一條路,窮有窮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你可以像其它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過自己的小日子。」

周琅冷冷道:「害死我母親的凶手就在我身邊,可我卻不知道他是哪一個,這樣我還可以去過自己的小日子麼?周家人會放我自由麼,他們隻會利用我,直到壓榨完我所有的價值。」

安靜了片刻,章嚴雲問:「如果可以離開這裡,讓自己解脫出來呢,你願意麼?」

這一次,周琅沒說話。

或許她也曾經有過這樣不切實際的奢望。

章嚴雲見狀,又道:「要不等到那時候,咱們結婚吧。嫁給我,你就能離開這裡了。」

周琅瞬間睜大了眼睛,像是見鬼一樣。

章嚴雲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裡:「你好好考慮一下,距離那時候還有好幾年。」

周琅問他:「為什麼……你瘋了嗎?」

「是啊,我瘋了才會喜歡你,臭丫頭!」章嚴雲啼笑皆非。

周琅卻好像更不懂了:「喜歡我就要和我結婚嗎,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喜歡卻是一時的。」

章嚴雲微微一怔,半晌沒有說話。

就在他覺得她幼稚的時候,她又突然展現出非常世故、成熟的一麵。

接著,周琅問:「章魚,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呢?我性格不好,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討厭。我也不漂亮,你看看周珩,再看看我,我們雖然長得像,可是她明顯漂亮很多啊。還有,我……我可能做不到一心一意的對你,要是……要是有一天我能遇到一個人,他給我力量,讓我把自己賣給他,我可能都會答應的!要真是那樣,你怎麼辦呢?」

那最後半句,周琅聲音變小了,頭也低下去了。

章嚴雲張了張嘴,看著她頭頂上的發旋,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該說她太過現實、自私嗎?她是的。

她考慮的永遠是她自己的事,永遠排在第一位。可這也是人之常情,何況她身處的位置,也容不得她為別人著想。

而且反過來看,要是她是個徹底自私的人,多半也不會問那句「要真是那樣,你怎麼辦」了,要真是自私,她就會先答應下來,先利用著他,等到不需要了,再一腳踢開,根本不用打招呼。

過了好一會兒,章嚴雲才開口道:「我也說不好我喜歡你什麼,也不知道能喜歡多久。不過要是有一天,我能給你力量,你會把你自己給我嗎?」

周琅又抬起頭,仿佛他說了個笑話:「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和那幾個朋友吧。」

「我是說真的。」章嚴雲嘆了口氣,隨即正色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給你力量,你跟我在一起。敢不敢答應我?」

可這一次,周琅沒有回答他。

……

不知不覺,程崎已經走到車邊,就站在那裡發呆。

周珩早已坐進副駕駛座,見他遲遲沒動靜,就將窗戶落下來,說:「你想什麼呢,上車啊。」

程崎醒過神,低頭對上她的眼睛,這才「哦」了一聲,抬腳走向駕駛座。

等程崎坐進車裡,車子緩慢的駛上大路,又過了幾分鍾,程崎才忽然問道:「為什麼不和他交易,我以為你是渴望得到力量的。你以前還說,甚至願意把自己賣了。」

周珩原本正在看手機,聽到這話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反應了幾秒鍾才想起來:「哦,那時候年紀太小,考慮不周,那些隻是一時意氣說的戲言。」

周珩想到剛才的麵具人,又道:「至於那個人,我既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了解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交易我都不會答應的。」

程崎問:「他還抓著你的把柄,你不怕了?」

周珩說:「在見麵以前,我因為有對未知的恐懼,心裡還會犯嘀咕。但現在見麵了,也知道對方的能力遠在我之上,我反倒覺得無所謂了。他那麼了解我,要真是想對付我,有沒有那張照片都一樣,我怕也沒用啊。」

隔了幾秒,周珩看著麵前的路,漸漸眯起眼:「而且我總感覺,他要針對的不是我,而是周家。」

是的,就是周家。

或者更具體一點說,是周楠申。

也就是因為如此,麵具人才會用這種方式「拉攏」她,因為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同樣恨著周家。

麵具人認準了他們有共同的目標,所以才能交易。

再者,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麵具人還要用她,又怎麼會對付她呢?

這之後,程崎許久沒有接話,他始終看著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珩又拿出米紅幾人的資料看了一遍,直到車子停在一個時間較長的紅綠燈前,程崎忽然開口了。

「我當年說的話還有效,雖然你可能已經不需要了。」

周珩愣了下,轉頭看他:「什麼話?」

程崎也看過來,微微笑著,深邃的眼睛裡泛著柔和的光:「我說過,要是我有力量了,我會給你。至於你會不會因為太感激我,把你自己給我,這就隨你了。」

周珩好一會兒沒言語,隻直勾勾的盯著他,片刻後才挪開視線,說:「你之前不是說你已經得到過了,這對你沒有吸引力麼。」

「這是兩回事。」程崎說:「有沒有吸引力在我,給不給在你。」

這話落地,周珩隻覺得耳根子發熱,但連她自己都說不上是為什麼。

半晌,她垂下眼,又一次看著路麵,這樣問道:「我這些年因為需要模仿『周珩』,因為看了太多她的日記本,學著她的思維,她的作風,她的為人,過去那個我,早就麵目全非了。這樣的我,你還喜歡麼?」

隔了幾秒,程崎應了:「喜歡。」

周珩眼睛直直的看著前麵,又道:「以前我想得更多的是找出害死我母親的人,還有為了不受欺負、侮辱,我要爬到一個人人都不敢動我的位置。但現在,我的想法變了,我要成功,我要抓住名譽、權力、地位,我要整個周家向我低頭。在得到這一切之前,我是不會停下來的,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變我,也不會排在這件事的前麵……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可悲,你還會喜歡麼?」

「嗯,喜歡。」

程崎如此回答道。

周珩垂下眼,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兒,有苦也有甜。

她心裡很清楚,若是這些對話是在十年前發生的,她恐怕真的會不顧一切,把自己的心完全交出去。

那時候的她心裡沒有依靠,就隻是靠著對母親的執念,對活下來的渴望而支撐著。

對於他人的溫暖,她連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說是喜歡了。

那每一天,她經歷的都是被人厭惡的生活,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鄙視的,人性的尊嚴時時刻刻經歷著考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它還能堅持多久,或許在下一刻就會崩盤,她會徹底的瘋掉。

但是現在呢,她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她成功的變成了「周珩」,也從一開始的依附、寄生,到如今完全的取而代之,並和這個身份徹底融合在一起。

有時候,她還會因為太過入戲,而恍惚的以為,她生下來就是「周珩」。

有那麼兩年,她甚至將這個身份當成自己的護身符,要麵對的是知情者將她和真正的「周珩」作比較,還要無時不刻的想去超越,做到更好。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突然從中找到了方向,找到了人生目標,也因為她將這個身份變得比過去還要精彩時,而嘗到了甜頭。

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停下來,她腳下踩的不是平坦的大路,而是懸崖峭壁,她不能放鬆,也不能沾沾自喜,否則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

所以她要離開這片峭壁,要去山頂。

而在這個過程裡,唯一犧牲掉的就是她的情感,以及她心裡曾經有過的溫暖,它們都被逐漸吞噬了。

她知道不能喜歡任何人,不能為任何人所牽動。

一旦投入了,就會暴露弱點,那會成為別人攻擊她的最有力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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