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生花(1 / 2)
chater17
其實周珩對程崎的記憶也已經模糊了,她隻記得那個背對著夕陽朝她走來的,神情復雜的男人,叫梁雲琅。
可她已經太久太久沒見過熟悉的麵孔了,這樣故人歸來的感覺,令她感覺到一絲絲的踏實,好像她還沒有被「流放」,還沒有被遺忘。
就在程崎快要走到跟前的時候,周珩站起身,一下子撲了上去。
她緊緊摟住這個男人,她突然生出強烈的悲傷的情緒,這非常不像她,卻不知道是體內哪根神經被觸動了,她就像是被人操縱了一樣,竟然當場哭了出來。
大概她的情緒反應也嚇了他一跳,他先是僵在原地,不敢碰她,隨即又見她哭的難過,就拍了拍她的背。
直到她快要喘不上氣來了,他才將她拉開,將桌上的水端給他。
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們,還以為這是久別重逢的小情侶。
不多會兒,周珩就被程崎拉走了,他們就沿著石塊小路漫步。
她已經緩過氣了,就斷斷續續地說自己被迫要成為周珩,做不到就不能回去國內,永遠找不到母親被害的真相,等等。
程崎似乎很震驚,周珩完全能從他們交握的雙手感受到他的力量和情緒。
然後,他們停了下來。
程崎眉頭緊皺地問:「你是說,周家人讓你扮演周珩?」
他的語氣額外強調「扮演」二字。
周珩點頭。
程崎又問:「那你說,你是誰,你母親又是誰?」
周珩困惑道:「我是周琅啊,我母親是梁琦,你怎麼了,糊塗了,還是以為我糊塗了?」
周珩很快就將此理解為是她的病:「周家人和醫生都說我有病,有精神分裂,可就算我再病,也不至於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
可話雖如此,程崎看待她的眼神卻異常奇怪。
這之後,程崎又問了一些問題,周珩一一回答了,他又沉思了許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珩對此並未在意,就靠著他的肩,如同以前一樣,吹著晚風,享受這平靜的時刻。
許久以後,周珩看向程崎。
程崎卻看著前方,隻露出一邊的側臉。
就著昏黃的路燈,她看到他的眼眶似乎紅了,眼神微微眯著,好像還透著哀傷,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或是在思念誰。
周珩抬起一手,輕觸他的眼角,他似乎嚇了一跳,連忙躲開。
周珩問:「你怎麼了?」
程崎別開臉搖頭:「沒事。」
可他的鼻音分明很重。
周珩又問:「出了什麼事麼?對了,你這次為什麼來,是來找我的?」
程崎清清嗓子,這才說道:「嗯,之前你一直在住院養病,我無法靠近,後來你雖然出院了,但周家封鎖了你的消息,我也是最近才打聽到的。」
事實上,這趟也不是他要來的,是梁峰的意思。
「謝謝你,隻有你還想著我,雲琅。」周珩如此說道。
程崎一頓,隔了幾秒才轉過頭:「你還說沒有病糊塗,你忘了,梁雲琅不是我的名字,是你我一起想的暗號。我以前叫章嚴雲,外號章魚,現在,我叫程崎。」
章嚴雲?程崎?
哦,是了,她想起來了,她印象中的確有這兩個名字。
周珩說:「我懷疑是他們給我吃的那些藥,讓我變成這樣的,好多事情我都想不起來了……」
於是,程崎便又問,哪些她還記得。
她隻描述了幾件,天色就漸漸黑了。
程崎起身要走,還說明天會再來看她,但她不用著急出來,隻要她還到今天的咖啡館外麵等,不用多久他就會找過來了。
兩人就這樣做了約定。
第二天,程崎如期而至,他們聊了很久,都是以前的事,主要是他來講,她來聽。
但有些事情隻是乾巴巴的講述,她也毫無印象,程崎便說,下次再來的時候,會帶一些過去的照片,幫她回憶。
周珩很開心,直到程崎離開小鎮,她又恢復到之前那種枯燥的生活,竟也不覺得抵觸了。
她期待著下一次再見程崎的日子,對安妮的態度也好一些。
然而這個屋子裡仍會發生一些怪事,而奇怪的點就在她身上。
有時候她看書看累了,是在客廳的搖椅上睡著的,醒來的時候人卻在沙發上。
有時候明明是在自己房間裡休息了,再睜開眼又跑到了客廳裡。
安妮說,是她夢遊的頻率變高了。
周珩不知道為什麼,心理醫生也沒有解釋,她隻知道自己每次醒來,都覺得身上不對勁兒,要麼就是肌肉和關節疼,要麼就是頭暈腦脹。
安妮說,她夢遊的時候非常有精神,比她平時活潑得多,這會消耗她很多精力。
周珩不知道的是,她的潛意識越是認定自己是周琅,那另一重人格,也就是一號,就越激動的否定。
可一號反抗的再激烈也沒用,她離不開這裡,她隻能認命。
一時的認命還有可能出去,要是一直不認,就得耗死在這裡。
還有,一號給她留了一些字條,但都被安妮清理掉了,一號知道了就去對付安妮,但那對安妮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這樣的「日常」,如此周而復始的輪回著,直到程崎越發頻繁的來到小鎮,直到他按照梁峰的意思將過去一點點灌輸到周珩的腦袋裡,再經由周珩的自我洗腦和邏輯整理,將它們串聯到一起,形成一個相對完整的人生。
事情發展到這裡,一號也終於意識到,她真的快要被困死了。
而這種困,不是在小鎮,是在周珩的精神世界裡。
一號每次出來折騰的越厲害,她的「精神力」就消耗的越多,她日漸虛弱,幾乎快要被周珩壓製的抬不起頭了。
可一號還是有些執念在的,她想著,不管怎麼說也要沖出那個門口,哪怕隻是見一下可惡的程崎,也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掉。
於是,就在周珩被困小鎮的兩年後,一號終於逮著了機會。
她裝作自己就是周珩,哦不,應該說是裝作扮演周珩的周琅,還成功騙過了安妮,放她出了門。
她不敢鬆懈大意,一路上都小心翼翼,來到那個咖啡館門口,按照周珩的習慣要了一杯熱茶,就坐在那裡看遠處的天和山。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失掉了,程崎許久沒有出現。
可她並不感到焦慮,她已經過了很久暗無天日的日子了,以前二號還知道她的存在,現在連二號都「背叛」了
而如今她看到了外麵的世界,哪怕是陌生的,也覺得感動。
她很難受,她很想哭,她害怕這將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陽光和藍天,她甚至願意徹底燃燒自己,換取時光停留,就讓她再多看一會兒。
她微微抬起頭,感受著溫暖拂麵,微微眯起眼,感受著風的溫柔,直到她麵前突然出現了一片陰影,擋住了陽光,擋住了風。
她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向來人。
那是程崎,他微笑地站在跟前,臉上還戴著墨鏡,上身穿著飛行夾克,下身是一條牛仔褲,看上去騷包極了。
墨鏡的鏡片反射出她的狼狽。
程崎還伸出一隻手,撫過她的眼角和麵頰,問:「怎麼哭了?」
周珩一下子站了起來,腳下還有點不穩,程崎扶了她一把。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終於確定自己沒有出現幻覺,然後就在他準備開口的同時,揚起手臂,「啪」的一聲抽到他臉上。
她的力氣不大,但也足夠表達憤怒了,何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侮辱性極強。
他的墨鏡歪了,就掛在鼻梁上,他的眼睛充滿了驚訝,直勾勾地看過來。
而她的眼神充滿了鄙視和挑釁。
就這樣對視了片刻,程崎眼中的驚訝又變了另外一種性質,他雖然不是很確定,但總算認出她是誰了。
然後,他將她拉走,一路帶向石墩橋。
她沒有反抗,就跟著他過去,反正她就是來談判的。
直到來到石橋邊,程崎鬆了手,轉過身。
她又是一個巴掌扇過來。
他是有時間躲的,但他沒動。
周珩瞪著他,冷笑著說:「你可真是演的一手好戲,玩的一手好牌啊,騙我們跟騙孫子一樣,很好玩嗎?你想要什麼結果,讓她徹底認定自己是周琅,回去周家復仇,調查來調查去,最後發現自己就是周珩嗎?你對周琅這麼癡情啊,她都自作孽了,你還想著替她完成後麵的事?之前倒是看不出來啊,既然你真這麼愛她,怎麼不跟她一起死啊,當初為什麼不把我掐死在倉庫裡,扶她回周家上位,你們再裡應外合瓜分周家的基業啊?!一想到當初自己優柔寡斷、猶豫不決,結果害死了她,是不是特別後悔啊?如今又拿我們當替身,是不是特別為自己感動啊!」
周珩一口氣罵了出來,程崎就繃著臉,站在那裡任由她罵。
直到她累了,坐到石台上繼續瞪他。
程崎這才開口:「我是很後悔。」
可他沒說自己後悔什麼,隻是停頓了兩秒,又道:「就算我不洗腦,她也認定了自己是周琅,原因是什麼你知道。除非你能拿回主導權,讓她想起一切,但前提是她不會再因此受到刺激,那樣你們就能回國了。」
廢話,她要是做得到,還用得著原地打轉嗎?
周珩沒接話,她隻是反復深呼吸。
程崎繼續說:「我知道你被困在這裡不好受,但以你的性格,就算讓你拿回主導權,讓你回到周家,你也玩不轉。許景燁就是你最大的軟肋。」
此言一出,周珩的臉色登時變了。
還真是見血封喉。
兩年了,許景燁仿佛蒸發了一般,不僅人沒出現,連個電話都沒有。
程崎掃過周珩發白的臉,坐到她旁邊,又問了句:「想不的近況?」
周珩惡狠狠地吐出兩個字:「不想。」
可程崎還是說:「他交了女朋友,兩年換了三個,雖然時間都不長,就是玩玩,但這也意味著他已經決定向前看了——他拋棄你了。」
沒想到聽到這話,周珩竟沒有當場跳腳,而是垂下眼,雙手有些顫抖的交握在一起,努力控製著情緒。
她的血液在逆流,她的心裡在滴血,她渾身都覺得冷。
她自小受周家的有毒教育長大,她非常清楚許景燁做出這番取舍的背後意義,那是因為有人將利弊擺在他麵前,讓他自己選。
而他選了權力。
經此一事,許景燁將會得到許長尋的器重,許長尋也會用另外一種更具體的,扌莫得著看的見的方式來補償他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