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三(1 / 2)
風煊的傷勢明顯好轉後, 謝陟厘遵照醫囑,停了藥方裡的酸棗仁。
酸棗仁安神助眠,有助於病人休息, 停藥之後風煊一直以來的早起習慣便回來了,在天蒙蒙亮的時候便睜開了眼睛。
身體的虛弱仿佛帶來了意誌的軟弱,他沒有像在軍中那般立時起身,而是靠在枕上, 靜靜聽著後廚傳來的動靜。
這好像是他來謝家後的第一個清醒的清晨。
後廚已經有鍋碗瓢盆的響動,那是謝陟厘在準備早飯,應該還在幫他熬藥, 空氣中有到苦澀的藥味。
希望今天粥裡沒有黃連, 黃芪黃柏什麼的他都能接受。
腳步聲從後廚去了前院, 院子裡沿牆根下種著些蔥與韭菜。阿厘的韭菜雞蛋餅其實是做得很不錯的,如果餅裡不加板藍根就更好了。
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 還有撲啦啦的振翅聲。
「好啦, 別搶啦, 都有都有。」
謝陟厘的聲音被微風帶過來。
她的聲音一向輕,經了風更是縹緲得很, 像是樂聲從很遠的地方穿林度水而來,落進他的耳朵。
風煊起身。
他之前也會起來走幾步, 但都是由謝陟厘扶著, 今天自己扶著桌子和牆麵, 人有幾分暈眩, 腳下還是有點像踩著棉花, 到窗前不過幾步功夫,還是花了點時間。
窗外的朝陽清亮如水,謝陟厘站在這如水一般的陽光中, 身上照舊係著那件洗到發白的圍裙,從圍裙兜裡掏出一把玉米碎,往鳥群中一灑。
「最後一把了哦。吃完就去玩吧。」
群鳥環繞著她翔飛,拍打著的翅膀仿佛能將陽光剪成一片片,清麗的鳥鳴聲有如仙樂。
風煊之前在夢中隱約聽見這樣清脆繁麗的鳥鳴,還以為是自己做夢。原來現實比夢境還要美好十倍,他靜靜地站在窗前,心中的舒緩與平靜難以言喻,在這一瞬,世間所有一切好像都被放下,戰爭、權勢、陰謀、背叛……全都不存在了。
隻有這院落,這飛鳥,這個人。
謝陟厘早就把這些鳥兒餵熟了,最後一把玉米碎撒完,鳥兒們便振翅遠飛,隻有一隻特別小的,撲騰著翅膀在她肩上停了停,啄了啄她的衣領——原來上麵還落了一粒。
最後一隻小鳥飛走以後,院子裡安靜下來。謝陟厘打好井水,放好草糧,這是威風的早餐。
雄壯從外麵走到院門前,霸道趴在它的背上,拿爪子拔開門栓。這兩位已經做完早課,把附近一帶的地盤都巡邏了一遍,天氣熱,雄壯半條舌頭都淌在外麵,撲到水盆邊就狂喝起來。
謝陟厘把霸道拎下來,教訓它:「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胖?還要人家馱你,臉皮也太厚了吧?有你這麼使喚老大的嗎?」
霸道喵嗚一聲——愚蠢的人類,是我帶著它去方廚子家裡捉老鼠,它才有骨頭啃,我才是老大。
在軍營聽說家中隻剩她和小羽兩人的時候,風煊腦海中出現的是倆姐弟相依為命、孤苦伶仃的畫麵,而今才知道小院的清晨原來這般熱鬧。
風煊在窗內微微笑。
好像再艱難的日子也能被她過得春暖花開。
不用腦子思量,身體仿佛有自己的意識要往外走,隻是才抬腳就聽院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阿厘。」
風煊帶笑的眸子瞬間就鋒利了起來。
是個男人。
二十來歲年紀,穿一身嶄新的赭色衣裳,頭發梳得溜光,不知費了多少發油。
但看腳上的鞋卻並非精致體麵,想也知道這一身是特意打扮過來的,再見他瞧著謝陟厘一臉笑眯眯的模樣,風煊得出結論:此人不懷好意。
謝陟厘抱著貓起身,向他點點頭:「王二哥。」
風煊頗為不滿。
叫一聲「王二哥」便罷了,為何還要點頭?眼睛不是習慣往下看麼?為什麼還要看頭看著人家?她不知道她那雙眼睛圓潤亮澤,朝上看的時候格外招人嗎?
王二哥手裡提著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遞過去給謝陟厘:「這是雲川城的桂花糖。想著上次看小羽愛吃,今日休沐回來,便給他帶了一包。」
一包糖而已……風煊的手用力握上了窗棱,一聲冷哼待要出口,猛然間想到,不好,他連一包糖也沒有給小羽買過。
不單沒買過糖,還把小羽逗哭過。
風煊:「……」
那邊謝陟厘接過糖,道了謝,將擱在旁邊的一盤鮮棗遞給王二哥:「這是我清早才摘下的,剛熟的頭趟,請帶回去給大娘嘗嘗。」
王二哥接了棗,卻沒急著走,問道:「明天我娘要去雲川城趕集,你要不要一道去?我對雲川城熟得很,到時帶你好好逛逛。上回偏遇著北狄人,著實是掃興得很。」
謝陟厘搖頭:「不逛了。」
「那……張員外家請戲班做戲,要不要去看?」
「不看了。」
「我娘做了小羽最愛的燉骨頭,帶小羽一起來吃飯吧。」
「不了,我也要做的。」
風煊從前看謝陟三句蹦不出兩個字,還覺得她話少,這會兒才發現她這習慣真是再好不過,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性格了。
果然,遇上謝陟厘這塊交際鐵板,王二哥也無計可施了,隻是他休沐之日還特意起個大早,不就是為了謝陟厘麼?畢竟他年歲也不小了,在雲川城碰了好幾回壁,如今隻想快些把謝陟厘拿下。
此時無功而返,總歸是不甘心,抽了抽鼻子,問道:「阿厘,你這是在熬藥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謝陟厘立刻緊張了起來:「沒有沒有,沒有人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