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風與潮之夜(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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愷撒和楚子航一覺醒來,蘇恩曦正帶著服務生和廚師們裝飾舞台。

不愧是酒量超人的女漢子,昨夜醉成那副德行,此刻她已經完全看不出宿醉的痕跡,換上了黑色製服裙和金色襯衫,漂亮的臉蛋上薄施脂粉,一身淡雅的hers香水味。

「我們這是要給大家長先生準備一場精彩的表演麼?」愷撤仰望高處,服務生們竟然在舞台上架了一座橋,在施工隊的幫助下他們把舞台裝扮成了新宿區的夜景,大大小小的霓虹燈招牌,一座高架橋從上方橫跨而過。

蘇恩曦在環形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叼上一根細細的摩爾煙。愷撒擦著了火柴遞過去,蘇恩曦笑笑表示她對這名有眼色的牛郎很滿意。

「在新宿區,你們和蛇岐八家之間是沒有公平談判的。」蘇恩曦慢悠悠地說,「我的信用隻能保護你們24個小時,之後他們隨時可以處置這間店、源稚女還有你們,如果你們決定保護源稚女的話。」

「這一點我倒是想到了。」愷撒點頭。

「不到今天傍晚,封鎖就會重新啟動,蛇岐八家的人會從距離這裡幾公裡的外圍開始逐步封鎖路口,控製車站,絕大多數商家都會配合他們的行動,他們能在這裡開店,就說明他們尊重這裡的規則。這裡的規則是蛇岐八家定的。」蘇恩曦說,「這就是所謂的清場,在重要人物會麵之前,把無關人等都清理出去。清場完畢之後高天原會變成一間孤店,如果你們那位王牌牛郎談判失敗,蛇岐八家可以大開殺戒,警視廳不會管這件事,街上也不會有人救助你們。」

「聽起來真是糟糕透頂。」

「你們昨晚就該駕車沖出去,帶著那個腿受傷的小女孩和那個精神渙散的王牌牛郎,雖然有點難度,但不是全無可能。」蘇恩曦聳聳肩,「可你們偏偏決定留下來。」

「老板娘你用巨額資金擔保我們,我們跑了你的錢怎麼辦?」

「我可不擔心,在資本市場上那些日本人跟我沒什麼可玩的,他們那點智商還是去玩武士刀吧。」蘇恩曦嘆了口氣,「沒辦法啊,我一覺醒來發現你們還沒走,隻好再幫幫你們咯。」

「看這架勢,老板娘是決定好好地招待蛇岐八家,好讓他們手下留情?」愷撒挑了挑眉,他知道這個滿肚子壞水兒的老板娘已經有了辦法。

「那是當然咯,」蘇恩曦眉開眼笑,「新宿區不是我們的主場,可高天原是。我們是這裡的主人,難道不該好好招待客人麼?今晚會有盛大的演出,讓大家長在華麗的歌舞中坐下來,大家好好談,談到賓主盡歡!」她把手機和打印好的名單扔給愷撒和楚子航,「開始工作吧,邀請這些貴客出席我們今晚的派對!」

中島早苗坐在辦公室的窗前,一個人看夕陽西沉。

早苗畢業於早稻田大學建築係,是頂級的室內設計師,東京富豪都以能擁有她的設計而自豪。

年輕時她是個美人,曾有很多學長追求,但她立誌出國留學。如今她仍舊是個美人,清新如一株蘭花,辦公桌上常有仰慕者送來的花束。但早苗看不起那些男人,寧願去牛郎俱樂部找點樂子,追求她的男人想把她從名設計師變成謹小慎微的家庭主婦,而在牛郎店她是個自由的女人,可以摟著牛郎的脖子大呼小叫,把自己灌得爛醉。

這種浪盪的生活直到她遇見右京·橘為止。那天晚上每個女人都在尖叫,右京坐在人群裡目光澄澈,好像這些女人不是為他而來,周圍的喧鬧跟他沒有關係。

早苗晚上經常得加班,趕到高天原的時候其他客人們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舞池中燈光曖昧氣氛淫靡,她在人群中顯得那麼不合群,但會有另一個不合群的人在那裡等她。右京抬眼看著她說:「今晚就這麼結束了麼?」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不,隻是開始!」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上右京了,但這段時間肯定是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在那間店裡。

「哎呀,你這樣子下去會越發嫁不掉的,世界上的男人再好又怎麼比得過牛郎呢?他們是收了錢來取悅你的男人啊,找丈夫若用牛郎的標準,你要當一輩子的單身女強人了。」幾個閨蜜都這麼勸她。

早苗也覺得有道理,於是痛下決心,連續幾晚都約成功男士吃吃飯,珍愛人生遠離夜場少年。比如今晚她就答應了北條議員的邀請,在美濃津吃懷石。

助理推門鞠躬:「中島老師,今晚您和北條議員有約,差不多該出發了。」

這時早苗的手機響了,有短信進來:「我在想,今晚會怎麼結束?——右京·橘」

中島早苗騰地起身,踏上一雙高跟鞋,解開發簪披散長發,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中島老師,北條議員派來接您的車在樓下等著呢。」助理被嚇了一跳。

「你去跟他吃吧,我今晚有個約會。」早苗頭也不回。

這時青木千夏在跟父親談判。

千夏21歲,出身在一個政治世家,自己卻是個歌手,l4歲時和朋友組織了「零色蝶」樂隊,跟明星事務所簽了約。

雖然有很好的發展機會,但千夏隨性得令人發指,而且熱愛燒酒,好幾次因為喝多了忘記了演出。按說她這麼當女明星是絕對沒法成功的,但她是青木千夏,號稱全日本音樂美少女中的「橫綱」,她是天生的女王,無論靠音樂還是靠美貌她都能稱王。

她很懂得如何發揮自己的優勢,有一段時間她人氣下滑,事務所也很不待見她,助理們憂心忡忡,隻有千夏很淡定,千夏說那就拉拉人氣吧,我們組織一場演唱會。

在那場載入日本流行音樂史的演唱會上,舞台上搭起了巨型的玻璃泳池,千夏懷抱吉他從直升機上躍下,彈奏最強音,唱出最高潮,而後墜入玻璃泳池中。烏黑的長發在水中披散,白裙黏在她的身體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線,聚光燈把池水照得聖光般亮。魔鬼的誘惑和天使的聖潔合而為一,一分鍾後掌聲如雷。事務所的負責人第二天又變成了千夏腳下的哈巴狗。

千夏正跟父親談結婚的問題。

「千夏啊,音樂是你的事業,我非常清楚。你為我們青木家增光添彩,爸爸很高興。不過女人呢總是要結婚的,爸爸一直在想辦法為你尋找一個好夫婿,你那些一起做音樂的朋友爸爸覺得不是很合適。我們家是一個政治世家,代代都是和政界聯姻……」

父親絮絮叨叨。

「高天原盛大演出,香檳如林之夜,期盼您的光臨——basaraking」,不早不晚這條短信進來了。

千夏把玩著手機,心說終於讓我搞到了你的手機號碼,你也會發這種攬客的短信麼?

「猜猜老娘是誰?」她寫了條短信發出去。

「客人太多猜不出來,今晚店裡有特別慶典,來麼?」對方回復得很沒有禮貌。

「什麼特別慶典?」

「大概是老板娘生日或者前夫祭日之類的慶典,酒類半買半送,保留節目全部上演,想喝便宜酒是個不錯的機會。」

「見鬼!你甚至不記得老娘是誰,這種邀請鬼才會接受!老娘給你買的酒足夠把那條街上的人都喝倒,老娘在乎過酒價麼?乾!」

「那麼你是青木千夏。」

「怎麼忽然想起來了?」

「買酒又多說話又粗而且會說『乾,字的隻有你,快來!」

「媽的老娘在跟爸爸討論訂婚的時候你叫老娘去夜總會給你捧場?這是老娘的終身大事!」

「那就快點把你的人生大事談完換衣服出發,今晚高天原人滿為患,你現在出發都未必有座了。」

「媽的給老娘留座!」

父親把一張黑白照片推到千夏麵前:「對方是森家的長子,斯坦福大學畢業的博士,人很好,一直忙於學業還沒找過女朋友。他可是你的歌迷哦,一看到你就迷上了,表示如果能和你訂婚,一定支持你繼續做音樂。森家在日本政壇的地位你也知道,對我們青木家來說是很難得的盟友,我們兩家聯姻,你們將來的孩子會是日本首相吧?」

「好的好的,人不錯就他了,不過我現在得立刻出門。」青木千夏站起身來。

「千夏你要去哪裡?森家的母親森隆子今晚帶兒子來家裡拜訪,雙方見個麵培養一下感覺啊。」父親嚷嚷。

「參加一個朋友的派對,訂婚儀式什麼的你們老一輩自己商量吧。」

「哪個朋友?不要再跟那些搞音樂的男孩混了,政治家的未婚妻要規矩啊。」

「不是音樂圈的。」青木千夏說,她可不敢說其實是個牛郎。

五分鍾後青木千夏已經在前往高天原的路上了。

愷撒能征服千夏的主要原因是,千夏征服不了他。青木千夏這輩子對誰都是秒殺,電視台曾經安排她和一位年輕鋼琴家對談,對方對她頗為心儀但又看不起她的流行音樂,還曾經對媒體表過態。電視直播那天,青木千夏穿著雪白的長裙走上演播台,對鋼琴家伸出手去,示意對方對她行口勿手禮。她的美在那個瞬間膨脹到極致,鋼琴家勉強支撐了幾秒鍾,彎月要親口勿了她的手背,整個節目中再也沒說怪話。

但千夏把同樣的方法用在愷撒身上的時候卻完全失敗了,愷撒毫不猶豫地彎月要親口勿了千夏的手背,還聞了聞,並抬頭微微一笑。接著他攬住千夏的月要肢,邀請她進店喝一杯,儼然皇帝邀請貴族參觀他奢華的新宮殿。這麼多年來千夏終於找到了能打敗自己的人,一次借著酒醉,她忽然抓住愷撒的胳膊大聲說你會娶我這樣的女人麼?你敢娶我的話我會整死你哦!愷撒說很遺憾我已經訂婚了,就您這發瘋的程度,跟我未婚妻比還遠未夠班啊。

青木千夏就是會被這種溫柔又殘酷的男人吸引,說不給你機會,就一點都不給。

「我是千夏的父親,您母親的朋友,本來想請你們全家今晚來家裡吃飯……可真是不好意思,剛才乾夏忽然接到朋友的電話要去參加一場重要的聚會,今晚原定您和千夏的見麵可能得改期了。但您的心情我已經傳達到,千夏也表示自己到了可以訂婚的年紀了。」千夏的父親握著話筒小心翼翼地說。

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不是森家的主母森隆子,而是自己未來的女婿。森家能有今天,全靠能乾的主母,青木家對於森隆子懷著敬畏之情,這個寡婦能捧起青木家,也能讓青木家在政壇中出局。

「哎呀哎呀,正想給您打電話呢。」森家長子對未來嶽父的電話格外熱情,「不好意思的是我們才對,媽媽剛才接到一條短信就忽然出門了……據說今晚是她乾兒子的生日慶典。」

「乾兒子?沒有聽說過您母親有乾兒子啊。」千夏的父親有些驚訝。

「是是……是一位名叫heracels的德國青年,剛剛認識,據說是很有見地的青年,母親常和他討論些國際局勢。」森家長子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彌補,「總之我很期盼和千夏見麵的那一天。」

夕陽墜落在地平線上,黑色的車隊奔行在霞光下方。

風魔小太郎端坐在勞斯萊斯裡,白發梳理得整整齊齊,和服外披著厚實的呢子披肩,他的身旁坐著櫻井七海。

路麵上格外冷清,商家都關門閉戶,門上貼著「暫停營業敬請原諒」的字條。從下午開始新宿區內的主要街道開始交通管製,警察在道路兩端設置了路障,沒有特別通行證的車不能駛入。

今夜是源氏兄弟的談判,也是蛇岐八家大家長和猛鬼眾「龍王」的談判,可能會劃定未來黑道的版圖,任何無關人等都被禁止踏入這個區域。

一路上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都沒有說話,舊日的緋聞暴露之前他們說的話還多些。如今那些事都過去了,櫻井七海沉浸在龍馬弦一郎過世的悲傷中,風魔小太郎能做的就是沉默。

車停下了,前方似乎堵車了,風魔小太郎警覺地皺眉,既然已經清場了,又怎麼會堵車?

擋住他們的是一輛加長加高的g保姆車,再往前是奔馳、寶馬和雷克薩斯,各式各樣的豪華車,車窗上都貼著特別通行證。有人沿街發放,看起來這些車都是去往高天原的。

手機響了,是駐守高天原的乾部打來的:「家主,計劃有變!大批的車正往這邊趕來,開車的都是女人。酒商的車也來了,正往下卸酒,看起來他們今晚想開門營業。」

「我們清場的地方,誰敢靠近?」風魔小太郎震怒,「驅散那些女人!」

「她們不怕我們。今晚高天原舉辦黑道派對,這裡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幫會成員,」乾部無可奈何,「剛才還有一個女人拉著我合影。」

「你是要告訴我你們被一幫渾蛋玩弄了麼?我說驅散那些女人!」風魔小太郎再度提高了音量。

「可是……高天原是一間服務於名媛的夜店……今晚參加派對的女人都是東京的名嬡,她們的社會影響力很大,武力驅散的話我們會很難對社會各界交代。」

「真想得出來啊蘇桑……」風魔小太郎沉默良久,長嘆一聲掛斷了電話。

他清楚這是誰的主意,隻有老板娘能搞到這麼多的特別通行證,以她的財力,在東京警視廳裡怎麼會沒有關係呢?交通管製得通過警視廳,搞通行證也可以通過警視廳。

勞斯萊斯滑到高天原麵前,風魔小太郎降下車窗,芬格爾點頭哈月要地遞進來一張停車券:「風魔君您來啦,特意給您留了車位哦!今晚店裡客人爆滿,不是老板娘特意叮囑您怕都找不到地方停車吶!」

那張神氣活現的嘴臉讓人很想在上麵印個鞋印。

「蘇桑真是事事都提前想到。」風魔小太郎接過停車券,點頭致謝。事已至此沒有辦法了,黑道領袖們隻能在這群興高采烈的女人裡談判。

風魔小太郎回想自己初見蘇桑的時候,多麼肅殺的一個女人,穿著黑色套裝,戴著黑框眼鏡,坐在會議桌盡頭,淩厲的目光威壓全場。如今卻混賬至此,大概是被那幫神經病傳染了吧?,為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保留的座位是位於高處的vl包廂,在這棟建築還是天主堂的時候,這個空間用於牧師布道。

水晶燈光芒耀眼,俊美的年輕人們穿梭在舞池和卡座之間,他們穿著純黑的西裝和襯衫,打著純黑的領帶,戴著墨鏡,手腕上捆著皮帶,月要間佩著短刀,個別拎著球棒。四周牆上貼滿了通緝令,通緝犯是危險的開膛手暗夜琉璃,照片上邪魅的男人叼著白玫瑰,染血的長刀橫在月匈前,眼神凶狠,卻又透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妖冶。

通緝令上說危險的殺手暗夜琉璃活動在東京的夜幕下,被他殺死的年輕女性數不勝數,黑道宗家懸賞1000萬日圓要他的人頭,提醒每個夜歸的女性小心。據說他隻攻擊最美麗的女性,所以最保守的衣著是最安全的。

但今晚到場的每位客人都穿著膝上20乃至30厘米的超短裙,踩著10厘米乃至15厘米的高跟鞋,黑紗和露背裝比比皆是。她們非但沒有聽從通緝令上的警告,反而格外地張揚。根據今晚的遊戲規則,那個危險的殺手暗夜琉璃今晚就藏在高天原裡,他非常善於偽裝,客人們必須從各式美男子中找出他來,第一個達成目標的客人會獲得1000萬日圓的高額獎金。而這位令人無法抗拒的殺手也可能會主動走到某位美麗的女性身邊,這時候你也可以一把抓住他不讓他逃走,所以比拚美貌也是今晚的主題之一。

能被邀請參加這場「黑道盛典」的客人都是既有社會地位又對容貌有信心的名媛,搖滾巨星青木千夏也赫然在座,圍著一張圓桌跟幾位友人玩骰子。

高天原老板娘也親自現身,即便是在這裡每夜豪擲幾十萬的貴客也是第一次知道高天原還有「老板娘」這種東西。一個經營牛郎店的女人,想起來總有點怪怪的。

但蘇恩曦沒費多大力氣就贏得了她們的喜歡,她是那麼年輕漂亮衣著考究,還會說各種各樣的笑話,本身就是亮眼的名媛。她還有令人驚嘆的好酒量,在桌子之間走動,後麵跟著服務生,服務生手中的托盤裡,一杯杯琥珀色的陳年威士忌排成矩陣。

她請每位客人喝酒,客人們都驚嘆於她的豪爽。

蘇恩曦難得有這種可以放開喝酒的機會,有假公濟私之嫌。酒德麻衣通常會控製她喝酒,因為知道她喝多了酒品有多糟糕。酒德麻衣並未露麵,她跟愷撒和路明非照過麵,而且那雙長腿就算裹上阿拉伯長袍也無法遮掩,她出場的話等於讓搔首弄姿的客人們難堪。

蘇恩曦裊裊婷婷地走進vi包廂,親切地跟風魔小太郎擁抱:「終於等到風魔君大駕光臨,今夜的酒水都免費哦,玩得開心點。」

風魔小太郎分明知道她在裝腔作勢可還是很禮貌地表示了感謝:「蘇桑來日本開店我當然是要來捧場的,不過在這種地方談判是不是吵鬧了點兒?」

「我們已經把三樓的『夏月間』收拾好了,那是間和式屋,有很大的陽台,正對著東京的夜景,相信大家長一定會滿意。」蘇恩曦微笑,「以我的信用保證,隻有大家長和猛鬼眾的龍王能登上那層樓。」

「單獨見麵?」

「單獨見麵,我想這也是大家長期待的吧?」

風魔小太郎沉沉地點頭:「是的,大家長說過他們見麵的時候不要外人在場。蘇桑你的意思是我和櫻井家主就留在這裡欣賞表演?」

「這隻是一座四層小樓而已,可不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東京塔,今夜東京的名媛們在這裡狂歡,誰也不敢造次對不對?」蘇恩曦挑了挑眉,「在這種地方我們怎麼能奈何得了世上絕無僅有的皇呢?」

風魔小太郎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嘆了口氣:「蘇桑您知道得真多啊,您的機構投資我們,也是為了龍族的遺產吧?原以為那是家族最核心的機密,想不到已經有太多人知道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人多少組織期待著繼承龍族的遺產呢?想起來真叫人灰心啊。」

「所有封印都會脫落,所有牢籠都會腐朽,而籠中的東西卻是永生不滅的。」蘇恩曦微笑,「哪裡是我們能阻止的呢?」

「您是說總有一天那個被埋葬的文明會重現於世麼?」

「我不知道,也沒人能知道。如果真有命運之輪的話,那個輪子早就轉動起來了,沒有人能阻止它,也沒有人能令它轉向。我們的力量在它麵前太渺小了,我們隻能在那輪子上奔跑,遵循自己的直覺。」蘇恩曦幽幽地說,「真到了最終的那一日,我也隻能坐看它的發生。」

「遵循自己的直覺,說得真好,從蘇桑您這裡聽到了那麼有教益的話,今夜您是我的老師。」風魔小太郎微微鞠躬。

「別那麼拘謹啦,」蘇恩曦忽然笑了,親熱地摟著風魔小太郎的肩膀,大力拍打,「這裡可是夜店哦,是不醉不歸的地方!大家都在喝酒,我們為什麼不趕緊喝起來呢?可惜店裡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女人可以陪您,您看我怎麼樣?說起來您也沒什麼可選的……如果那邊坐著的櫻井女士不算您自帶的姑娘,那我就給她找個英俊的伴兒來!」

風魔小太郎接過她遞來的杯子,深深地看蘇恩曦那雙時而嫵媚時而深邃的眼睛:

「我隻想問一句話,您來日本,是希望解放神,還是埋葬它?」

蘇恩曦又笑了:「向您保證,無論我為誰服務,目的是什麼,直到這一刻,我還是您的朋友。我來日本是要把神送回地獄去,那是不該留在世界上的東西。」

「為您這一句,乾杯!」

「乾杯!」

兩杯相碰,風魔小太郎把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然後拿出了手機,撥通源稚生的電話:「布防完成,環境安全,大家長可以進入。」

接電話的居然不是源稚生而是烏鴉:「clear,請保持對環境的控製,大家長準備進入。」

站在陰影中的源稚生摘掉耳機,撣去頭發上的雨水,默默地看著舞池中紅男綠女縱情聲色。

他其實已經進了高天原,他扮成了風魔小太郎的司機,低低地扣著帽子。沒有人會想到前排開車的人才是真正的vi,後排坐著的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卻是保鏢。

今天早晨蛇岐八家已經拿到了高天原的內部地圖,去往三樓的樓梯就在不遠處,今夜那層樓是禁區,素白色的年輕人坐在名為夏月間的和式小屋裡等待他。

確實是精心的安排,他們這對兄弟和敵人走到今天,在如此多重要人物的坐鎮和東京名嬡們的圍拱下重逢,總算不用劍拔弩張,而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至於會不會有人死在那間小屋裡,源稚生現在懶得去想。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鍾,他還想留在這裡看看表演。

他是個特別好靜的人,很少來這種喧囂的場所,可今夜這裡的環境卻讓他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溫暖。

雖然確實夠惡搞的。

服務生統一穿黑色製服,挽起袖子,小臂上貼著龍虎刺青,給客人點煙的時候會抽出月要間的手槍來,湊上去「啪嗒」一聲,槍口跳起明亮的火苗。牛郎們清一色穿黑色的長風衣,風衣裡是顏色花哨的襯衫,想必是模仿執行局。店裡還向客人們提供cosy的服裝,皮短裙、漁網襪、緊身的女警製服,今夜這裡人人都是黑道,流氓、

打手、墮落警察、風塵女子……一鍋燴。

男人女人大呼小叫地搖著骰子,酒到杯乾,偶爾座頭鯨登上舞台講兩句又傻逼又雄壯的話,跟著一段表演。當紅牛郎的節目會贏得滿堂彩,比如basaraking出演的《埃及艷後》和右京·橘的《櫻落嚴流島》。幾曰不見這群神經病越發神經了,原來他們真的不隻是藏匿在這家店裡,還是店裡的一員。

有人說狂歡就是一群人的孤單,但是孤單的人湊在一起,似乎就真的溫暖起來了。

源稚生也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溫度。

引擎聲壓過了音樂,黑太子摩托駛入舞池中央,愷撒穿著緊身皮衣,全身上下掛滿銀色的鎖鏈,月要帶裡插著閃亮的沙漠之鷹。他摘下墨鏡扔向客人們:「我的引擎已經燒熱,你們準備好了麼?」

「basaraking!basaraking!」數以百計的玫瑰扔上舞台。

白色的玫瑰花瓣從天而降,楚子航穿著一身紅色皮風衣戴著骷髏假麵,從天而降墜落在舞台中央。愷撒駕駛摩托車沖向楚子航,兩個人假模假式地搏鬥,似乎是在表演什麼黑道舞台劇。

幾輪格鬥之後楚子航已經拾起愷撒掉落的沙漠之鷹,一槍打穿了他的月匈膛,可又忽然撲上去抱住即將倒下的愷撤。

源稚生大概有點看明白了,這幕戲講的是一對黑道兄弟的故事,愷撒出演桀驁不馴的哥哥,楚子航出演孤獨敏感的弟弟。他們從小孤苦,但是立誌要做人上之人,哥哥聽說政界和黑道必須相互配合,才能越走越高,於是兄弟二人抓鬮,一個人在黑道發展,要打敗各種幫會當黑道的皇帝;一個人要去考東大當名律師,然後進軍政界當大政治家。抓鬮的結果是桀驁的哥哥要去當政治家,敏感的弟弟卻要去闖艱難的黑道。

但他們服從了命運的安排,兩個人說好再不聯係,但在關鍵時刻總是互相幫助,誰也不知道黑道大哥的哥哥是政界新星,也沒人明白為何弟弟所在的幫會總能在掃黑行動中幸存。

二十年後哥哥當上了國會議員,性格更加剛愎自用,要當全日本的霸主,於是掀起掃黑風暴,所有幫會都受到重創。弟弟不得不出麵阻止哥哥,說黑道在日本的歷史悠久,很多人都靠黑道吃飯,如果摧毀了黑道,哥哥主導的政府不可能養活那麼多的社會底層,這等於摧毀了社會上的弱勢群體。但哥哥說在他的未來規劃中是沒有黑道這個東西的,犧牲一些人的利益並無所謂,一切都要為他的政治未來讓路。

最後兄弟相約在東京灣的跨海大橋下,在他們當初抓鬮和分別的地方用當初的方式決鬥,最後是弟弟射穿了哥哥的心髒。

楚子航和愷撒正演出這幕短劇的結局,哥哥臨死的時候終於說出了真相,因為他已經得了絕症,再也無法暗中保護弟弟了,他擔心自己死後內向的弟弟無法掌控那麼多黑道幫會,便以自己的鐵腕橫掃黑道。

「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要當日本第一的黑道皇帝!」哥哥最後的遺言,「我的弟弟一定會是日本第一!」

掌聲震耳欲聾,客人們淚如雨下。戲其實演得很傻,楚子航那口二把刀的日文像是在爪哇或者土耳其學出來的,但來這裡的女人要麼愛basaraking,要麼愛右京,要麼兩者都愛,那些缺點都被忽略了。喝了酒之後大家都進入自high的狀態,來這裡就是為了大哭大笑。其中還有源稚生的熟人,那位知名設計師中島早苗小姐,修復家族神社的時候橘政宗親自前去拜托過她,當時她以「承擔黑道工作擔心有損事務所的名聲」為由再三推辭,非常冷艷高貴,現在卻看著黑道兄弟的小話劇梨花帶雨。

在場的人能真正明白這幕粗糙舞台劇的可能隻有源稚生,這是那幫神經病對他的揶揄或嘲諷。這場「黑道盛典」的一切都是在暗喻他和源稚女,也難為這幫神經病們有心。

哥哥死去的時候放送了一首蒼涼的中文歌:

「你陪了我多少年,穿林打葉,過程轟轟烈烈,花開花落,一路上起起跌跌,春夏秋冬泯和滅,幕還未謝,好不容易又一年……」

歌詞跟劇情不太搭,情調卻很口勿合,反正在場的都是日本人,多半聽不懂中文。

但源稚生的中文沒有問題,聽得很明白。這是一首秋天一樣的歌,聽完之後讓人心裡很安靜,源稚生反反復復地回想那句「你陪了我多少年」,忽然有點明白那幫神經病為什麼選這首歌。

人生其實很短暫,有誰能陪誰多少年?屈指算來就那麼區區幾個人,那麼多年來陪過源稚生的隻有三個人,橘政宗、櫻還有源稚女,現在其中的兩個已經變成了新墳。

你陪了我多少年?我能償還你多少年?

他悠悠地哼著這首歌,神遊物外似的。不遠處的vi包廂裡,風魔小太郎也哼著這首歌,手指在膝蓋上打著節拍。

服務生們在舞池中央擺上了一口銅缸,把一瓶又一瓶的香檳倒進缸裡。今晚客人們點的酒已經太多了,不斷有豪客刷卡派送每桌一瓶香檳,最後隻能把這些香檳都倒進缸裡,大家可以隨意地從缸裡取酒。

酒已經太多了,在場的客人們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喝完,這時候繼續買酒隻是為了把某個牛郎的營業額推高,但是大家都很樂意這麼做。這是個創造奇跡的夜晚,高天原的氣氛在午夜之前就白熱化了。

今夜一切都是可能的。

不遠處的客人發現了源稚生,眼波流動。她大概誤以為源稚生也是店裡的牛郎了,店裡的男性要麼是服務生要麼是牛郎,以源稚生的容貌,似乎不可能是服務生。

源稚生從旁邊的玫瑰花瓶裡抽出一支花遞到她手中,微微笑笑,轉身離去,沿著客人不得踏入的通道去往樓梯間。

地下室的化妝間裡,源稚女正在梳妝,路明非反坐在一把椅子上旁觀,贊嘆不已。

他記得某個文豪說女人化妝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場麵,她們把種種精美的顏色塗抹上去,手法輕柔得像是為雛鳥梳理羽毛,於是蒼白的臉漸漸地精神煥發,絲絲嫵媚流淌在眉梢,眼波都變得明亮起來,整個過程仿佛巨匠繪製肖像,你坐在那裡看著,感受著時光流逝,心情仿佛天邊的白雲那樣變化。

源稚女化妝就給人這樣的感覺。他的妝很淡,隻用極少的一點顏色,隨著薄薄的朱色和石青抹上眉間眼角,他漸漸艷麗起來,再度呈現出介乎男女之間的妖異之美。

他正強行用化妝術把自己恢復成那個桀驁的風間琉璃。

「就用自己真實的樣子見他不好麼?」路明非忍不住還是問了。

「我不願意那麼弱弱地去見他,好像回去跟他求助那樣。他今天要見的人是猛鬼眾的龍王風問琉璃,我就給他風間琉璃。隻有風間琉璃能說服他。」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你心裡其實還是有點恨他的吧?」

源稚女停下手,眼神忽然間迷離起來:「是啊,怎麼能不恨呢?在我發現自己是惡鬼的時候,在我最絕望最虛弱的時候,這個世上最該跟我在一起的人卻用刀把我的心刺穿了。我無法選擇自己的血統啊,我生來就是這種骯髒的東西,可他也覺得我髒。他那麼光輝那麼正義,不能有骯髒的鬼做弟弟……可親人就是這個世界上跟你最親近的人啊!如果換成我是皇,哥哥是鬼,就算為了他和全世界為敵,我也不會讓他一個人孤單地逃跑……跟你最親的人相比,世界算什麼啊?」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滑落下來,弄花了精致的薄妝。

路明非能感覺到那潮水般洶湧的悲傷,很顯然風間琉璃始終壓抑著這種情緒,但在即將跟哥哥見麵的時候,終於控製不住地流露了出來。

這種情緒對於談判顯然是不利的,路明非覺得自己應該勸勸他。但他做不到,是啊,如果你最親近的人是個惡鬼,你就能放棄他了麼?

在親人的眼裡,大義滅親是個何等殘酷的詞啊,世間應該有那麼一個人,你可以為他背叛一切,甚至於公理和正義。

可公理和正義也是頭等重要的大事啊,從小老師就告訴你那是不能違背的。路明非一時間想不明白這麼多事,隻覺得心情很低落。

「對不起,我就是這樣,做戲做得太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入戲了。」源稚女恢復了平靜,開始補妝,「動不動就哭哭笑笑。」

「所以你才是最紅的牛郎啊,所有女孩都喜歡你。」路明非隨口說,「不像我,就算把我放到牛郎店裡穿上牛郎的衣服,我也隻是個端盤子的。」

他想說你隨便哭哭笑笑就能讓人心裡那麼難過,我這種糙漢都被打動了,要是個女孩還不跟你落下淚來。

「其實每個人都在表演,人生就像是一出戲,你在戲裡扮演的總不會是真實的自己。」源稚女輕聲說。

「也不一定吧,老大就總是本色出演啊,我也很本色,不同的就是老大演高帥富,我演屑絲而已。」

「屌絲?」源稚女問。

「網絡詞語,說那種沒有存在感的路人甲路人乙,活該一輩子暗戀班裡的漂亮女生。進階狀態是中年怪蜀黍,終極狀態是老盧瑟。」路明非很高興能找到這個話題把源稚女的注意力引開,說這個他絲毫不覺得傷心,他已經習慣於自己是屌絲了。

「sakura你也是個演員,隻是演得不太好。」源稚女自顧自地畫眉。

「哪有,我這麼憨厚,有什麼說什麼,從不搞偽裝。」

「你是個很孤單的人,但你會故意說很多話來掩蓋,不是麼?」

路明非一愣,立刻想用話遮蓋過去:「算不上孤單吧,偶爾有點沒意思,不過吃吃喝喝很快都會過去。」說完他才想起,自己下意識地在遮掩什麼,果然被源稚女說中了。

「那是你在逃避,隻要你跑得夠快,孤單就抓不住你,但有一天你會累得跑不動,孤單不會,它遲早會追上你。」

「照你這麼說我不是沒救了?」

「你心裡喜歡什麼人吧?但沒法跟她在一起,跟她在一起就有救了。」

路明非一怔,心說我暗戀某人你都能看得出來?

源稚女從化妝鏡裡看著路明非:「我也不是故意要觀察你,我是個演員,觀察別人是我的習慣。第一次看你照片,我就覺得你在偽裝,但你藏不住自己。你心裡的那個人太強,總是要不顧一切地撕破偽裝跳出來。你心裡的那個人,是值得敬畏的。當你把他放出來的時候,你才是本色出演。」

路明非心裡動了動,源稚女後麵的話他根本就沒聽進去。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諾諾其實一直都知道他的心事。諾諾的外號是紅發巫女,號稱會用塔羅牌算命,這隻是她跟大家開的一個玩笑,她根本不用借助任何牌就能算出對方的心事,她有「側寫」的能力,路明非曾經親眼見過她那靈巫一樣的感悟能力。那麼諾諾怎麼可能猜不出他的心事呢?連源稚女都猜得出來。但諾諾從未表示過,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心沉沉地往下墜,原來諾諾跟陳雯雯是一模一樣的。女孩們才是好演員,她們什麼都知道,但她們不想提起。她們也許希望你知難而退,也許是根本就不在乎。

也許隻有繪梨衣那種笨蛋小怪獸才是他路明非承擔得起的女孩,她的喜怒哀樂路明非不用猜。這個時候他忽然有點想念繪梨衣,希望她回去之後一切都好。

「我看起來怎麼樣?」源稚女站起身來。

路明非上下打量他:「蠻好的……就是還缺那麼點兒氣勢。你要記得控製情緒。」

「放心吧,今天是我和哥哥重逢的大日子,我會控製住。」源稚女點頭。

路明非忽然想起不在惡鬼狀態的源稚女其實算得上一個很乖的弟弟:「其實我也有個弟弟,他小時候老跟我搶電腦,我可煩他了,但今天回頭去想,我已經不討厭他了。」

「為什麼?」

「要不是他當年跟我搶電腦玩,我不是更孤單了麼?當年我們還睡在同一間屋裡的兩張竹席上,大夏天的他晚上睡不著就沖我扔紙團子。」路明非說,「我就那麼一個弟弟,所以他做什麼我都會原諒他的。」

他似乎聽到了陰陰的冷笑聲,下意識地扭頭看去,路鳴澤卻並不在他的身後。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魔鬼版的路鳴澤特別討厭小胖子版的路鳴澤,真奇怪,分明是兩個天差地別的人,卻有同樣的名字。小魔鬼那麼清秀高貴,不賤的時候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卻那麼討厭那個沒追求的小胖子,小胖子在他眼裡不該是塵埃一樣渺小的東西麼?

路明非搖搖頭,收回亂七八糟的思緒:「時間差不多到了,你哥哥會在夏月間等你,記得一定要鎮靜。

「明白的,謝謝你,路君。」風間琉璃用力點頭。

源稚生端坐在夏月間裡,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煙草香。

紙煙是不會散發出這種味道的,那是手工煙絲燃燒時散發的煙味。源稚生趕到歌舞伎座的那一次,源稚女已經提前離開,隻留下滿室的煙草香,就是此刻夏月間裡的味道。想必不久之前源稚女曾在這間屋子裡抽過煙。

源稚生大致能明白弟弟為何要在談判之前單獨坐在這裡抽煙,他自己在桌邊坐下,也不由自主地扌莫出紙煙來叼上一根。這是個太過重要的見麵,雙方都想演練一下,可是想象桌子對麵坐著那個人的時候,又會不由自主地慌亂,就想用抽煙來掩蓋。

夏月間是高天原裡風景最好的包間,打開兩扇木門,門外皓月當空,一條河從不遠處流經,河邊生長著櫻樹和楓樹,河中月影浮動。很久沒有這麼好的月色了,源稚生也很久沒有時間和心境欣賞風景了。這個環境讓他覺得很舒服,他漸漸地放鬆下來。

事到如今,神已經死了,猛鬼眾的主力已經湮滅,王將縱然可怖,卻也不敢公然在蛇岐八家麵前現身。戰爭接近結束,一切都會漸漸好起來,他確實應該坐下來跟「龍王」

好好談談。

盡管在橘政宗麵前表達了「再殺源稚女一次」的決心,但在知道源稚女還活著的時候,他確實感覺到了某種悸動,似乎心底的某個死結略略地鬆開了。這些年來他一直重復地做著噩夢,夢見幽深的井底一雙無神的眼睛仰望天空,他從井邊俯下身去看那具屍體,屍體慢慢地伸出手來把他拉向井中,源稚生無法抗拒。屍體就是源稚女,源稚生親手把他封在那口井中。這輩子源稚生都停留在那噩夢般的時刻,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弟弟,親手埋葬了他。

就因為弟弟是個鬼。

回到那個淒惶的雨夜,那些用女孩身體製造的蠟像默默地站在地下室深處,惡鬼般的弟弟在灌滿了化學試劑的浴缸中哼著歌操作,那一刻源稚生被鋪天蓋地的絕望吞沒了。對他來說,從那一刻開始,那個管他叫哥哥的男孩已經死了,隻剩下魔鬼把弟弟的軀殼作為衣服來穿,他必須殺了那個魔鬼,他可以強忍心中的悲痛,但他不能背叛正義,他是正義的朋友!直到最後一刻源稚女都沒有想到要反擊,隻是茫然地摟著他的脖子叫他哥哥,源稚生咬著牙擰動刀柄,呼嘯的血泉從弟弟的月匈口湧了出來。

這是他為正義支付的代價,他已經為正義支付了太高的代價,從那以後他再也不在乎對鬼使用暴力,唯有一次就是在遇見櫻井明的時候,那個孤獨的男人帶著嘲諷的神情對他說:「他們都說天照命會讓每個人看見陽光,可我們這種生在黑暗裡的蛾子……隻會被你的陽光烤成焦炭。」

那一刻源稚生的心劇烈地顫動,是啊,他是皇,是偉大的天照命,但他沒法讓每個人看見陽光。他的親弟弟已經被那熾烈的陽光燒成了焦炭。

所以他才會想要逃走。他厭倦了殺戮,隻想要平靜地度過餘生。

但命運給了他第二個機會,許多年後源稚女再度來到他麵前,眉眼間依稀是當初的模樣。

異日重逢,我該以何見你?以沉默、以淚水,還是以刀鋒?我如警惕惡鬼那樣警惕你,卻又忍不住要用盡一切力量擁抱你。

風魔小太郎和櫻井七海都不清楚今天源稚生來這裡的真正意圖,源稚生在尋求一線機會。那線機會是從源稚女刺殺王將開始的,源稚生並不知道源稚女為什麼要殺王將,但多年之後,在對王將的戰爭中他們這對兄弟終於又站在了同一陣營。

這些年無論你在哪裡,你是誰,你與我為友還是為敵,都無法改變你我的過去……

在我們都很孤單很無助的時候,是你陪了我那麼多年。

所以源稚生今天要來這裡,哪怕隻有一線機會,他也要抓住。

煙燒完了,燙到了源稚生的手指,他從綿長的思緒中驚醒,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裡,重新戴上耳機。

「報告情況。」他說。

「花組報告,以高天原為中心,附近的十六個街口仍在我們的控製中,沒有任何異常。」

「牙組報告,狙擊手全部就位,全方位覆蓋高天原。」

「鐵組報告,一樓大廳、二樓餐廳和頂樓天台一切正常,控場人員每30秒報告一次。」

「鶴組報告,『忍者』武裝直升機正在高天原上方執行空中巡邏任務,雷達監控表明周圍街區一切正常。」

「很好。」源稚生說。

為了這次談判,蛇岐八家可謂大費周章,除了風魔家的忍者部隊被留在了紅井,負責看守那口沉積著龍類亞種屍骸的儲水井,其餘精銳都被集中到了新宿區來,人員動用規模不亞於在海麵上阻擊屍守群。

從天空到地麵,乃至於下水道裡,蛇岐八家建築了360度的立體防禦。放眼東京範圍內,沒有任何一個勢力能打破這樣的防禦圈,大家長和龍王的談判絕不允許被乾擾。

源稚生閉目養神,等待著那一刻到來,走廊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警報聲撕裂了夜色,高分貝的聲浪一站接一站地傳遞,有人拉響了防空警報,十幾秒鍾裡,偌大的東京城內都回盪著刺耳的警報聲。

源稚生霍地起身,看向窗外,底發生了什麼事。防空警報是最嚴重的城市警報,動用防空警報意味著通過電視和廣播警告市民都來不及了,危險在瞬息之間就會降臨。

猛鬼眾麼?猛鬼眾有實力對新宿區發起空襲麼?這完全不可能!就算猛鬼眾能弄到少數幾架轟炸機,這些未獲許可的飛機也不能飛進首都導彈防禦圈,那個防禦圈由愛國者3型導彈和雷達網組成,堪稱鐵壁防禦。

一樓舞池中狂歡的人們也被驚嚇到了,防空警報的聲音銳烈,連強勁的迪斯科音樂都壓不住。所有人的手機在同一刻響起,鈴聲匯成另一種可怕的警報聲。

風魔小太郎扌莫出手機,剛剛是東京氣象局對全體市民發送的警報,警報內容極其簡單:「各位市民請注意,前所未有的強勁海嘯即將進入東京灣,請居住在沿海區域的市民緊急撤離,無法及時撤離的市民請在地下室或者建築物的高層躲避。」

隱約有巨聲從東邊襲來,轟轟然仿佛雷霆,天地間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真的是海潮聲,風魔小太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新宿區距離海邊大約有十公裡遠,在這裡怎麼能聽見潮聲?

地麵在震動,仿佛成千上萬隻大象組成的象群在街上跑過,舞池頂上的巨型水晶吊燈像鍾擺那樣劇烈搖晃,穿著細高跟鞋的女人們和桌麵上的玻璃酒杯一起震顫,搖搖欲墜。

「鶴組!鶴組!報告情況!外麵怎麼了?」風魔小太郎扌莫出對講機大吼。

耳機中隻有沙沙的電離聲,嚴重的大氣電離現象乾擾了無線通信。大氣電離現象能夠乾擾近距離無線電通信,這種情況隻發生在太陽黑子爆發或者核爆炸的情況下。

蘇恩曦驚得起身,想去外麵看看動靜,但她也跟客人們一樣穿著高跟鞋,沒跑兩步就一個趔趄跪在地上。這種時候還是座頭鯨有一店之主的風度,大吼道:「可能是地震!保護客人們疏散!」

把守各個出口的執行局乾部蜂擁上樓,無論發生什麼事,首要的就是保護大家長脫離危險。

能親眼看到危險逼近的人隻有大家長自己,源稚生站在寒冷潮濕的狂風中,向大海的方向眺望。烏雲平鋪著推來,幾十秒內,原本晴朗的夜空被翻滾的積雨雲蓋滿,暴雨從天而降。

月光徹底消失,千家萬戶亮起了燈,城市在某種即將襲來的災難麵前戰栗。

一切都說明某種異變正在發生。源稚生全身骨骼爆響,龍骨狀態在一瞬間完成,他再度成為絕世的皇。他拔出蜘蛛切和童子切,踢開木門走上陽台,站在狂烈的海雨天風中。

他果真看見了大海湧來,百米高的水牆一邊推進一邊發出雷霆般的巨聲,所過之處,無論汽車、樹木還是棚屋都被舉上潮頭,幾層樓高的建築在它麵前就像是沙灘上的卵石。

源稚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根本不是他所能抗衡的力量,那是浩劫!

狂潮推進到距離高天原大約一公裡的地方,在一片位於高處的商業區受到了阻礙,數十萬噸海水碎裂為泛著白沫的激流,沿著大街小巷湧入新宿區,浩浩盪盪的大河穿行在高樓大廈間,幾層樓瞬間就被淹沒,高樓上的廣告大屏猶然播放著三井三菱和富士佳能的廣告。盛世和末日相距如此之近,似乎象征著遠古巨龍對脆弱的人類文明的嘲笑。

此時此刻,東京都氣象局陷入了徹底的混亂中,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地質和大氣變化在不到半個小時內席卷了東京。

打印機發瘋地噴出記錄紙,首席科學家宮本澤發瘋似的扯過來看,陡峭的曲線溢出了有效範圍,安裝在近海海床上的儀器設備已經失去了監測海潮的能力。

最早發現海嘯的是美國的間諜衛星。這顆間諜衛星是用來監控日本和周邊國家的,日本政府抗議過多次,但這一次它發來了關乎東京都存亡的情報,近海的火山帶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爆發,一個迄今為止從未觀測到過的海嘯激波正在向東京都推進。

高達百米的狂潮沿路摧毀了東京都氣象局設置的所有浮標和監測儀器,所以東京都氣象局對於即將到來的危機毫無覺察,十幾分鍾前他們還喝著咖啡討論最近詭異的氣候變化。

東京灣附近的防波堤在百米級別的海嘯麵前形同虛設,海水侵入陸地,潮峰以每小時80公裡的高速向著內陸推進,到達新宿區的是第三波潮峰,十幾分鍾內,東京都的三分之一區域被海水淹沒。

港區已經變成了廢墟,萬噸巨輪被史無前例的海嘯卷著撞裂了防波堤,房屋被成片地掀起,跨海大橋垮塌,數以萬計的集裝箱淹沒在海潮下方。

其他地區的損失報告還沒有出來,報告出來也毫無意義,因為災害強度還在不斷上升,東京都這個巨人在持續失血,此時此刻一切的救災手段都形同虛設,氣象局也無法預料下一步的變化。

能做的事情隻剩下祈禱了麼?

同時襲來的還有12級狂風和暴雨,十幾分鍾內降雨量已經超過了l00毫米,這在許多少雨的城市,是整整一年的降雨量。

「宮本博士!宮本博士!首相官邸打來電話,要氣象局給出解釋,為什麼沒有預報?為什麼沒有預報?」年輕的接線員握著電話大吼。

宮本澤狠狠地推開他,沖上露台,海水已經漫到了氣象局的樓下,整個一層都被淹沒了,周圍的高樓大廈也都站在洪濤大海中。宮本澤死死地盯著西邊看,仿佛那裡的雲層裡藏著他的死敵。

西邊的天空裡傳來了另一種轟然巨響,仿佛一門直徑數公裡的巨炮發射了,幾秒鍾後西邊的天空被照成了火紅色。

「富士山……噴發了!」一名下屬沖上露台來大吼,但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就知道宮本澤在等什麼,富士山噴發的火光全東京的人都能看見。

那確實是宮本澤的死敵,也是日本所有氣象專家和地質專家的死敵,那座火山之父的噴發,說明地殼深處的岩漿已經徹底沸騰了,近海火山和陸地火山在地殼深處是相通的。

「震波逼近東京!10、9、8、7……」負責監控震波的同事大吼。

烈度高達八級的震波來襲,把滿屋的人都掀翻在地。接線員撞在牆角,撞得頭破血流,還抓著話筒高喊摩西摩西,宮本澤一把抓起他的衣領,搶下話筒湊到耳邊:

「首相先生,別問這個可憐的家夥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事到如今解釋也沒用了,我們沒有任何辦法製止這場災難。聽著!不會有預報,也沒有應對方案!唯有一條建議,」

他深吸了一口氣,「趕快逃命去吧,你留在首相官邸也沒什麼用。」

他掛斷了電話,站起身來整了整西裝,四下掃視:「都避難去吧,防空洞是靠不住的,地勢低的地方也待不住,去空曠的高地,那裡最安全……如果還想做什麼的話,就為東京祈禱吧。」

這個平日裡庸庸碌碌的中年人,忽然變得凜然生威,就像長刀在手的武士。

「可是……」一名下屬戰戰兢兢地說。

「混賬!你們留下來又有什麼用?在這種級別的災難麵前,你們跟普通人一樣無助!走!快走!沿路上招呼大家去空曠的高地,你們能做的就這麼多!」宮本澤大吼。

他龍虎般的聲威鎮住了所有人。其實氣象局的人何嘗不想逃走呢?隻不過作為科學家的尊嚴不允許他們放下手中的工作罷了。但事實就像宮本澤說的那樣,他們已經失去了作用,這種級別的災難遠遠超過了人類的認知,他們能做的就是像普通人那樣奔逃,並把正確的逃生方法告訴沿路遇見的每個人。

偌大的辦公室在幾分鍾內就撤空了,最後一個走的是那個頭上鮮血淋漓的接線員,他從東大畢業不久,是地位最低下的實習生。他呆呆地看著宮本澤在控製台前坐下,麵無表情地盯著屏幕,一邊拷貝數據一邊向所有渠道發送災難警報。

「前輩……」接線員喃喃地說。

「走吧,其他人都沒用,你更沒用了。」宮本澤冷冷地說,「但總得有人留下來看著這場災難發生,把它記錄下來,這些數據對將來的研究有用。你將來要變成有用的人,分析我記錄下來的數據!」

他瞟了一眼接線員,眼風銳利如刀,放聲大吼:「現在!滾!」

接線員深深地鞠躬,追著那些奪路而逃的同事們離開。玻璃接二連三地破碎,狂風暴雨橫掃辦公室,宮本澤坐在控製台前,借助大氣層外的氣象衛星俯瞰地麵。

作為宮本誌雄的叔叔,他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這是神的蘇醒。人類是無法跟那種高高在上的東西抗爭的,能夠踏上戰場的,隻能是他們這些混血種。

巨型水晶吊燈墜落在舞池正中央,破碎的水晶碎片四下飛濺,割傷了旁邊女孩的裙子和身體,這一幕透出驚心動魄的美艷,也透出濃烈的末日氣息。

牆壁自下而上出現裂痕,海水以極大的壓力迸射出來,形成白色的水龍。一個年輕女孩被當月匈擊中,吐出大口的鮮血,座頭鯨搶步上前抱住了她。一分鍾內舞池中水深齊月要,幾分鍾前還是歌舞升平衣香鬢影,此刻這些衣著輕薄的女孩哭喊著在水中跋涉。她們根本不知道撤離的通道在哪裡,就是想跑,跑得越遠越好。遍地散落著高跟鞋、坤包和項鏈耳墜,工薪階層的女孩如果能擁有這些奢侈品中的某一件都會開心好幾個星期,但這時候人們連看都不會看它們一眼。

他們並不知道高天原的情況已經算是不錯的了,這座舊式的天主堂非常堅固,否則在海嘯激波到達的第一瞬間它就倒塌了。

「花組!花組!」櫻井七海呼叫。

無人回答,她立刻明白了,在這種情形下,負責控製街道交口的花組已經不存在了。至於在高天原內部控場的鐵組,此刻跟客人們一樣掙紮在水流中。

能夠幸存下來的隻有負責狙擊的牙組和負責空中防禦的鶴組,他們的頭頂上還盤旋著兩架「忍者」輕型武裝直升機,那是能夠幫助他們迅速撤離現場的東西。

「牙組!』鶴組!」櫻井七海呼叫。

「情況無法確定!海潮進入新宿區!重復一遍!海潮……」牙組組長的報告被槍聲打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的慘叫。

櫻井七海聽出那是軍用霰彈槍的聲音,屬於民間禁用的大威力武器,跟黑幫常用的打獵用霰彈槍完全不同。有人正在使用這種軍用武器清除狙擊手,牙組已經失效。

這都說明有人提前知道超級海嘯的爆發,所以進攻時間才能被計算得那麼精確。

海嘯摧毀防禦圈的同時,進攻開始。

「鶴組!向高天原樓頂迫降!大家長在三樓!重復一遍!大家長在三樓!優先帶大家長撤離!」櫻井七海下令。

「鶴組明白!鶴組明白!正在靠近中!」

風魔小太郎的手機響了,打進電話來的是宮本澤。聽完電話之後,他整了整和服起身,在慌亂的人潮中,這個老人堅硬得像塊礁石。

「蘇桑,以你對龍族的了解,我想你已經明白正在發生的是什麼事了。」風魔小太郎盯著蘇恩曦的眼睛。

「神的蘇醒。」蘇恩曦的聲音微微顫抖,「隻有神的蘇醒。」

「我想這件事也超出了你的預料,否則你也不會留在這裡陪我喝酒聊天了。」風魔小太郎幽幽地問。

「人格擔保!我什麼都不知道!」蘇恩曦臉色慘白瑟瑟發抖,顯然是給嚇傻了,「地震了麼?」

她平日裡鎮定自若,導致風魔小太郎總是忽略她的年齡,把她看作平起平坐的合作夥伴。此刻大難臨頭,蘇恩曦表現得就像個被獵食動物逼近的小白兔,風魔小太郎才意識到她隻是個年輕女孩,無論多麼聰明狡詐,麵對真正的戰場還是會驚慌失措。

「真那麼簡單就好了,快逃吧,趁還來得及。」風魔小太郎冷冷地說,「這時候全世界的金錢都救不了您。」

雖然不能絕對肯定蘇恩曦跟這起事件無關,但風魔小太郎還是決定任她離開。成年人看到可惡而好看的小姑娘吃了虧,委屈得要哭出來時,心裡對她的厭惡感總是會降低的。

「謝……謝謝……」蘇恩曦摘下腳上的高跟鞋,混入奔逃的人流中。

風魔小太郎沒時間管蘇恩曦,他必須去找源稚生。高天原的見麵看起來是一個陷阱,蛇岐八家的絕大部分精銳都集中在這裡,大家長也在樓上,風魔小太郎必須保護源稚生逃離。

「果然還是不能相信那個男人!」風魔小太郎低聲說,他心裡想的是源稚女,他想兄弟感情令源稚生放鬆了警惕。

他抽出懷劍。他帶著這柄剖腹用的小刀,原本是用來象征心中的決意,現在卻要用它作為武器。鐵組乾部們涉水來到他身邊,十幾個人,這就是風魔小太郎現在能調動的全部力量。

風魔小太郎轉過身,看見櫻井七海也挽起了和服袖子,解開了和服的下擺,手中同樣提著鋒利的懷劍。

客人們正合力想要拉開那扇沉重的大門,想要逃離高天原。那扇門裡麵是鋼芯外麵包著上好的楠木,名家雕刻,重量超過一噸,由電機驅動,象征著高天原的體麵,但現在就是它阻斷了逃生的路。消防通道也失效了,滾滾白浪正通過消防通道灌進來。

風魔小太郎帶著鐵組沖向三樓,剛剛走到樓梯間就聽見樓上傳來密集的腳步聲,風魔小太郎伸手把沖在最前麵的那名執行局乾部拉了回來,下一刻密集的彈雨迎麵而來,同時有幾個人身上濺出血花。

身穿蛙人服的槍手控製了樓梯間,他們的蛙人麵具上有飄逸的「鬼」字,猛鬼眾。

「閃開!」風魔小太郎跳上樓梯扶手,仿佛蜻蜒落在荷葉之上。他在彈幕間急速地奔跑,懷劍帶著燦爛的銀光,切開了槍手的咽喉。

雖然很老了,但他仍舊是忍者之王,別說他手中還有一柄懷劍,就算給他一枚刮胡刀片他都能殺人。如果猛鬼眾認為幾個槍手就能阻擋他跟大家長會合,那就太低估蛇岐八家的家長們了。

源稚生踢開門沖上天台,閃電撕裂雲層,借著電光他看清了東京。

絕望的東京。

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大海,重重黑浪奔湧而來,拍在廢墟上濺起白色的水沫。海麵起伏,看上去就像是一望無際的荒原,枝形閃電墜落在水麵上,像是奇詭的巨樹從黑色荒原長進了雲層。

受災更重的是遠處臨海的區域,高樓大廈傾斜,斷口處向著天空伸出鋼筋,有兩座樓相對著倒塌,樓頂撞在一起形成了孤獨的「人」字形。

城市變成了群島,樓宇變成了一座座小島,島嶼之間黑色的海潮起伏。

怎麼會這樣?他們分明已經殺死了神,紅井底部堆積的、布滿水銀斑的屍骨可以作證。岩流研究所的生物專家已經反復地查看了那些屍骨,確定沒有幸存者。那些生物猙獰得超出任何怪物畫家的想象力,爬行動物、哺乳動物和魚類的特征會出現在同一個個體的身上,體長超過兩米的大型盲眼鰻魚,卻進化出了獅虎般強勁的前爪,某些生物形似巨蟒,但脊椎卻是開叉的,有兩個甚至三個頭,一切的一切恰如橘政宗所說的多年之前被拉斯普京關閉的洞穴,神的胎血令地下河中的生物集體變異,呈現出混亂的進化。生物專家未能從那些死去的生物中辨認出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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