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添杯土(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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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湘抵達海市已經是淩晨,連行李都來不及放,就徑自趕赴吊唁的靈堂。

見到池粵西生前照片的那一刻,她整個人脫力般慘然一笑,而後鄭重地上前給池粵西上了香。

她與池粵西交集不多,可畢竟是在身邊出現過的活生生的人,那感覺與在電視上看到任何災難與慘劇的震撼都不能比擬。盧湘做了半生慈善,救過無數人的命,卻發現對自己身邊的一切原來無能為力。

淩晨三點鍾,萬籟俱靜,唯有寒風吹過簷前鐵馬琤然作響。

靈堂桌案右側是為接待盧湘而等到深夜的池以藍。他臂上綁著的烏布帶已經鬆了,臉上滿是疲憊,卻依然待盧湘禮數周全,不曾行差踏錯。

盧湘將香插上,才偏頭凝視他,視線自上而下逡巡了一圈,再一圈,好似不認識他了一樣。

池以藍勸她先去休息,她搖搖頭道:「不差這幾小時,我明天一早就得趕回去,現在正好陪陪她。」停了停,她又道:「倒是你這孩子,撐了幾天沒合眼?都成了熊貓眼。」

他搖搖頭示意沒什麼,扯了張蒲團道:「那就坐下歇歇吧。」

盧湘沒有客套,不遠萬裡飛躍太平洋回來,她也確實累了。

「見過阿蕪了?」盧湘仰頭問他。

「嗯。」他怎能居高臨下與她聊天,隻得跟著席地而坐,與她麵對著麵,說,「她已經在客房睡了。」

盧湘點點頭,「你怎麼想?」

池以藍望她,眼眸深沉。

盧湘笑了一下:「沒什麼,你慢慢想。反正你們年輕,總有大把時間想清楚。」

「當年您為什麼不讓我見她?」

他的語氣並非質問,更像單純好奇。所以盧湘也沒覺得冒犯,沉默了片刻。

「她當時是個將死之人。」盧湘垂下眼,很溫柔地注視自己膝頭一點香灰。她穿一件黑色燈芯絨的闊腿褲,不知什麼時候香灰站在上頭,灰白的一片,很是刺眼。

她平靜地用手拂去,慢條斯理繼續說道:「你呢,又剛和她說了分手。她那個樣子,萬一任性起來讓你做什麼,你會忍心不答應嗎?可以後呢?你會永遠記著你被她用命脅迫過。」

「池以藍,看看你逼走你大哥的手段,就知道你是個怎樣睚眥必報的人。這樣一個人,我不敢把女兒托付給他,更不敢讓她有機會脅迫你留下來。」

她終於將膝頭那點香灰清理乾淨,微微抬眼,見他始終低眉順目,一言不發,又嘆了口氣。

「也不妨你把我剛剛說的這些都當做借口。歸根究底,是我不相信你。」

池以藍終於有了反應,抬起臉迎上盧湘的目光,最終道:「對不起。」

「你不欠我對不起,也不欠阿蕪的。」盧湘搖搖頭,輕聲細語道,「自己的愛要自己當得起。她就算傷心也該自己受著。是她任性,哪裡怪得到你頭上。」

「不,是我明白得太晚。」池以藍倦然道,「小時候以為放棄別人是件很簡單的事,以為就算後悔,也總有挽回的機會。但直到那天去港城認遺體的時候,我才發現是我太偏執。」

「現場都是直升機的碎片,因為飛機墜毀時燃油箱會爆炸,我根本沒辦法認出姑媽在哪裡,隻有滿地焦黑的殘渣。」

「我忽然慶幸,那年阿蕪在手術台上換另一顆心髒的時候挺過來了……」

聽到這裡,盧湘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池以藍以為自己說錯話,便停下來,用詢問的眼神望過去。

四下陷入長久的寂靜,盧湘的眉微微蹙起,而後又展開,異常困惑地開口道:「她沒有換心髒。」

池以藍怔了怔。

「沒有合適的配型,當時她的身體狀況也無法承受更大的手術,為了保命,當時做了心髒瓣膜置換,暫時換上了人工瓣膜。」盧湘說,「我不知道她是隻和你這樣說,還是對外一直這樣說。可能,她不想讓人知道……」

她不想讓人知道,多年後她依然脆弱如一個紙糊的人。

盧湘趕清晨六點的航班離開。

池以藍吩咐司機送她到機場後,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

東方泛出魚肚白,天色卻依然陰沉。路過客房時他站住腳,不受控製地調轉方向,走到門口,擰動門把手。

大約是幼時常來池家的關係,她住在這裡沒什麼防備心,門沒有鎖,輕輕一擰便開了。

從玄關到臥室皆是一片漆黑,可他尋到被子裡蜷縮的人,卻輕車熟路,隻消幾步即可。

身上的孝服上沾滿了香火味、煙味,總之並不好聞。他站在床側望了那團影子片刻,又返身回客廳,將一身外衣脫下來,隻穿著t恤和短褲走回臥室,挨著床腳就地躺下。

地暖還熱著,他枕著自己的手臂,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疲倦至極,卻不願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過了今天,還會不會有這樣與她共處一室的機會。但他隻想記得此際。

若天為蓋地為席,那麼刻下他們也算是同床共枕過。

*

顧平蕪是被淋浴聲吵醒的。她猛地坐起身,一瞬間有點恍惚,想了半天自己是在哪,等記起這是在池家,又猛地打了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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