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泥人開口(2 / 2)
「搗蛋鬼,開飯啦。」
聲音在水井裡回盪。
靜待片刻,井裡依舊安靜如昔。
雲缺跳上井沿兒,一邊解月要帶一邊吹哨子。
井底的水麵突然翻起水花。
嘩啦一陣水響,有黑影從水裡爬了出來,風一樣躍出井口。
從井裡跳出來的是個十來歲的女娃。
瘦瘦的臉蛋兒黑眼圈,紮著兩個朝天辮兒,麵皮白淨得滲人,沒有丁點血色。
「你惡心!往自家井裡撒、撒尿,你自己不、不吃水嗎!」
略有口吃的女娃叉著月要,一臉嫌棄。
「我緊緊月要帶而已,又沒亮家夥,憑什麼說我撒尿。」
雲缺理直氣壯的跳了下來。
女娃氣呼呼的眨著眼睛,一時找不到證據。
「即便撒了也沒啥,井裡是活水,三天即可換新,去隔壁家吃兩天不就完了。」
「那、那你上次,怎麼半個月都沒在家吃飯?」
「下雨天的時候,哥不是帶你玩過和泥巴嘛。」
「是、是呀。」
「你有沒有發現,玩泥巴的過程中泥水很容易會被雨水沖走,但是泥巴消失的速度可就慢嘍。」
雲缺說完推門進屋。
女娃懵懵懂懂,一頭霧水。
什麼泥巴泥巴水的。
怎麼聽起來很惡心呢?
屋子裡乾淨整潔。
牆邊擺著一架舊的織機,梭口搭著細細的紡線。
阿娘的織機從不織布,說是織出來的布匹不結實,倒是編網很牢固。
木桌上擺著兩盤炒青菜,兩碗白米飯,沒什麼油水兒,很清淡。
桌旁坐著氣質優雅的女人。
端莊秀美,兩側鬢鬒各垂著四條細長的辮子,直拖到地。
女人的臉上掛著和藹迷人的微笑,一身粗布裙衣根本掩飾不了她成熟典雅的風韻。
「阿娘,我和小妹回來了。」
雲缺坐在桌邊,看到有菜他便開心,至於吃得清淡與否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在一起。
女娃自從進屋後表情始終不太自然,有一種莫名的緊張感。
她渾身緊繃著,眼睛裡藏著深深的恐懼,像一隻受驚的野貓,準備時刻逃走。
呼嚕。
呼嚕。
關著房門的裡屋傳來雷鳴般的鼾聲,震耳欲聾,奇怪的是在屋外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屋裡住著雲缺的阿爹,常年睡大覺,很少醒來。
「小漁沒淘氣吧。」女人將米飯朝著女娃麵前推了推,道:「吃吧,快涼了。」
小漁連忙點頭,示意自己很乖,卻沒動筷,始終盯著旁邊的哥哥。
直到她看見雲缺開始吃飯才稍微緩和了一些,小心的拿起筷子,一個米粒一個米粒的往嘴裡夾飯。
「阿娘也吃。」
雲缺吃了一大口青菜,看著桌子上兩個互相扣在一起的瓷盤上。
盤子裡扣著的,是阿娘的晚飯。
阿娘有著自己特殊的食譜,給兄妹倆做的飯她向來不吃的。
「好。」
女人微笑著伸出手來,指如蔥白,皮膚極好。
那不是乾農活的手,工藝品一樣,精致得令人驚嘆。
兄妹倆的目光都落在那雙手上。
他們看得不是手,而是即將揭開的瓷盤。
雲缺鼓著腮幫子猛勁嚼菜。
小漁把頭埋進了飯碗裡,露出兩隻驚慌的眼睛,仿佛阿娘即將揭曉的晚餐是一份巨大的恐怖。
素手撫過,瓷盤一點點掀開,現出裡麵的朵朵花瓣。
竟是一盤子紫色的小花兒,散發幽香。
女人用筷子小口小口優雅的吃著。
雲缺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還好是花。
有些時候阿娘的晚餐會很特別,令人意想不到,如果不吃快一點的話很容易會再也吃不下去。
小漁從碗裡抬起頭,氣色好了不少,吃完後她搶著去洗刷碗筷,十分乖巧。
天色漸暗,天邊掛起一輪圓月。
「月圓了,又、又該吃蛋了,阿娘說我們長身體,不能總、總吃青菜。」
小漁蹲在井口,慘白的小臉兒上洋溢著憧憬。
「明兒我去掏幾個回來,咱吃蛋炒飯。」
雲缺坐在木凳上納涼,盤著腿道:「那群禿毛雞其實挺可憐的,一個月隻下一次蛋還總被我們吃,這些年我記得好像隻錯過兩次,哎,那倆月沒蛋吃的時候咱吃啥來著。」
「吃的雞肉。」
小漁回味的吧唧了一下小嘴兒。
「可、可香了呢!」
是夜。
月如玉盤。
大窯村外萬籟俱寂,唯獨村子裡不安生。
狼嗥虎嘯,鷹唳猿啼,馬嘶、蛙鳴、鼠叫,怪聲此起彼伏。
仔細聆聽,又悄然無聲。
炊煙下墜,井水倒卷,樹挪、屋移、瓦顫,異象接連不斷。
再一轉眼,又一無所見。
扭曲的月光下,如山的黑影湧動。
破舊的供桌上,龜裂的泥人開口。
「蜣螂轉丸,丸成而精思之,而有蠕白者存丸中,俄去殼而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