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係統升級:新任務降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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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飯總是輪著缺牙的課,大家本就精神不濟,再加上缺牙柔和的聲線,更是昏昏沉沉,一個孩子打響第一個哈欠,就會有十幾個孩子跟著打,睡眠的氣氛擴蔓延開來。唯獨我例外,一是因為難得回到缺牙的課堂,曾經那些許久不見的生物學知識依舊吸引著我的腦細胞,另外是因為打工的時候沒有午睡權,吃飯超過半小時都會被罵,所以早就練就了吃飽也不困的技能。

缺牙從不會因為孩子們各種不合時宜的行為打斷課堂,他的溫柔很具象。我看著他,三十歲的年紀,穩重的剛好,高高瘦瘦穿著白色衛衣,一笑露出半顆門牙。據他自已解釋這半顆牙是打籃球磕掉的,不很美觀但也不影響實用,這是靈長動物對環境的適應能力。

他喜歡盯著學生講課,尤其是願意認真聽的學生。今天,課堂完全屬於我。

二十七歲入職的公司曾斥巨資為員工聘請專家講授心理學上關於心流的知識,希望我們在崗位上流起來,發光發熱。後來大家確實流起來了,流動的流,該走的走,該死的死。此刻我似乎真正意義上感受到了那個虛無的名詞,那種專注和感動,很久沒有體驗過了。缺牙和風細雨講出的每一個字,我都深感其玄妙,渺小的細胞組成一個如此龐大的軀體,是多麼宏偉的壯舉。他似乎也被我熱切的眼神所吸引,越來越靠近,講的越來越有趣,特殊的叫做磁場的細胞連接將獨立的我們係在一起。

下課,大家猛然蘇醒,向教室外沖去,缺牙將書扣在我桌上,輕聲問:「要不要去參加競賽?」

如果是以前,這是個好提議,在其他學科成績不足夠優異的情況下,通過某個擅長的學科競賽保送大學是條捷徑。但現在的我拒絕。

我搖頭,「老師,我不要把它變成手段,我喜歡生物,就隻是喜歡它本身。「

缺牙到也不詫異,笑了一下,「也對,那麼感謝你做我的忠實聽眾。「

於他而言,講授這門課程,也不止是獲得工資的手段,他把它當成是很多場演講,宣講著他在浩瀚星海中摘得的熠熠星子。上過班的我更能明白,這是何等難得,星光微弱,卻足抵寒夜漫漫。

放學路上,我請一葉吃五毛錢的炸串。從前都是她慷慨款待我,還沒等我回請一頓,她便已遠走他鄉,現在,依舊貧窮的我隻能靠著幾塊錢聊以慰藉積壓在心底的愧疚。一葉問我為什麼不去參加競賽。她的成績差那麼一點,想去恐怕都難,如果我被保送到很好的學校,那她可以努力考同一所,我們還做朋友。

我將炸串塞進嘴巴,沒有地溝油的時候地攤特別香,「因為我現在就想和你一起玩,不想浪費時間出去培訓考試。」

「林詩尋!你瘋了嗎!「不等一葉開口,一個尖銳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是我媽。

我不回家,她便找到學校,更不幸的是還被她聽到了我放棄競賽的事。當初我跟她說想辭職的時候,她那番歇斯底裡言辭犀利的痛斥仍響徹耳畔,她說我沒用,是個自私的小孩。現在,我想這場麵大概又要上演。但,現在的我還在意這些做什麼呢。

「對,我瘋了,在這樣的家庭長大,誰能不瘋呢。「我把炸串的錢付了,平靜的回答,準備騎車離開。無情是經歷漫長折磨後在心上長出的厚繭,用來防禦新的傷害。

「你知不知道……」我媽準備長篇大論。

「知道!」我打斷她,我當然知道,在之前活過的二十七年,雙一流高校很重要,研究生學位很重要,大廠的工作很重要,我都知道。但直到這次跳樓我才知道,自已很重要,快樂的活著很重要。

「但是,我不想要的,都不重要。」

「你想氣死我嗎!」媽媽開始發狂般尖叫。這是她慣用的方式,用來表示抵抗,缺牙說,這也是動物的本能,用聲勢來掩蓋實力缺陷。我覺得,生物學不足以評價這個行為,我更願意將它理解成一種霸淩,用愛的名義和大人的特權,對毫無反抗能力的我進行的一場霸淩。

圍過來的同學越來越多,我站在眾人的目光中,感到丟臉。曾經真正的十七歲的我曾在相似場景無措哭泣,那種恥辱感像是一道濃煙彌漫在我後來的人生。但現在,我不願意再被任何外界因素擺布。

「那你在這鬧吧,我走了。」大大方方推開人群,炸串的香味還飄散在空中,自行車載著十七歲輕盈的身體,順著夕陽的光飛馳。

一葉在我身邊並排的騎著,偶爾偷偷看我,笑的明媚,「確實有點大佬的味道」。

能做很好朋友的人,都有一些心照不宣,她從不勸我跟我媽低頭,不會說父母也不容易這種乾癟的勸慰。

回到外婆家,桌上香噴噴的飯菜引得我口水直流。我媽有太多的煩惱要處理,時常沒空給我做飯,泡麵搞壞了我的胃,使我在小小年紀患上胃炎。那時外婆知道後便天天給我送飯,直到後來病的下不來床。但她不知道的是,之前送到家裡的飯,也時常不等我回來吃就已經進了我爸的肚子,連蘿卜乾都不會給我留。現在,我終於在她眼皮底下,好好的,一口一口的,將她為我精心準備的飯菜咽下去。

很幸福,藍灰色小鳥,真的。

外婆看著我吃,眼睛笑的彎成一條縫,老式風扇吱吱扭扭的轉,昏黃的燈光和窗外的暮色交纏,我用力將這一幕刻進腦中,下次死的時候,又可以多擁有一些東西。

當下的寧靜和傍晚的焦躁的母親形成鮮明的對比,我開玩笑的口口勿問外婆:「我媽像我這麼大的時候什麼樣,和現在一樣不靠譜嗎?」

外婆拿起蒲扇搖晃,像是在整理自已的情緒,「不是,你媽媽小時候比你還要乖,可偏偏選中那個混混似的爹,自結婚後像變了一個人。」

戀愛腦?我看也像。乖乖女和校園痞子的故事,並不會如偶像劇那樣美好,我爸打小養成的暴脾氣和壞毛病不會改,那些「品格」在結婚後將毫無招架之力的我媽磨成怨婦。然後兩個人再一起將這場悲劇演成無限長的連續劇在我生活中放映。這麼想,我媽比我厲害,她忍了一輩子。而我忍不下去,選擇死。

外婆每說到這些,總要嘆氣,「孩子過成那樣,是我不中用」,說罷,悄悄用衣袖擦拭淚痕。

「不是你的錯,婆婆,是她不願意救自已。」我伸手替她拭淚,後悔自已多嘴。她就是因為操心太多,才早早患了癌。

「對了,那個歐老太太說她孫子,就是你們班那個高高的男孩最近要參加什麼賽,我們詩尋也去嗎?」外婆找到一個新的話題掩蓋悲傷。歐老太太本身姓什麼不得而知,夫家姓歐陽,外婆記不住就把他們家的復姓於是簡化成一個單字。這老太太的生活基本以孫子為榮,恨不能把他家大孫子掛在月要上,而我,差一點成為她孫媳婦。他家那個好的不得了的孫子,就是歐陽睿。

「嗯……是有一個競賽,我不樂意去。」我想每天都看著她,在隔壁市集訓參賽可要兩周那麼久,我舍不得寶貴的時間。

「為什麼?外婆問我。

「因為舍不得你。」我咯咯的笑。

「傻孩子,外婆還有很多很多時間陪著你,競賽的機會隻有一次,要去要去,我跟著歐老太太買了文具和好多叫不上名的東西,你拿著,婆婆給你出路費。」她得意洋洋的從桌底拿出一個紅色塑料袋,是答題專用的2B鉛筆、碳素筆和一大堆雜七雜八的學習用品。外婆每個月隻有以前老工廠發下來的微薄補貼,供我吃飯已經是一筆開銷,買這些東西的錢不知要省吃儉用攢多久,看的我心裡突然一酸。你自已答應過陪我很長很長時間的,怎麼轉眼就走了不要我了呢。

「我不,我要天天陪著你,要不是你不同意我連學都不想上,就要陪著你。」我很少見的撒嬌,這是在她麵前的專屬。

「你不去婆婆要傷心了。」她也撒嬌,知道我很吃這一套。

敵不住她軟磨硬泡,我還是應下來,「那你答應我一件事」,我要附加一個條件:「等我回來,跟我去醫院做個全身體檢。」

她甜甜的笑,「小尋這麼關心婆婆哇。」

我點頭,如果你活著,我或許不會選擇死。

報名截止前最後一天,我和一葉一起交了報名表。缺牙看到報名表,問我怎麼改了主意。我撓撓頭反問:「您見過老太太撒嬌嗎?」

全校一共八個名額,上次期中考試生物單科那小子第八,一葉第九,就差一點點,隻要擠掉歐陽睿,一葉就可以實現參賽的願望。選拔考試還有一個月,幫一葉打敗那小子的任務,就包在我身上。

「能行嗎?」一葉搓搓臉,眼神真摯的看我。

「當然,以後你就叫我林詩捷琳娜尋,」我一邊翻找自已從前的筆記,一邊和她打哈哈。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她被我逗笑。

「葉卡捷琳娜,專贏男人的名字!哈哈哈哈。」對不住了女皇,看在我隻活一年得份上,允許我胡說八道一回。

「一個月四周,那就分為四個階段,以往年真題為基準,缺牙的預測作為提高,我覺得可以試試。」我拿著筆在草稿本上圈圈點點,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幫一葉突破成績。說起來,自已似乎很久沒有這樣鬥誌昂揚的時刻了,上班之後,沒有人真正在乎研發產品的質量,領導隻在乎有沒有噱頭,能不能把報告做的漂亮,我被這種屎上雕花的行為磨去全部耐心,鬥誌全然不在。好好做一件事,在成人世界也是奢侈。

「能讓我也聽聽嘛?」歐陽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不行。輔導一葉就是為了打敗你,自求多福吧孩子。

他吐吐舌頭,似乎已經對我的冷淡習以為常。

趙慶像個幽靈似的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頭,在我桌上放下一瓶冰紅茶,然後幸災樂禍的嘲笑歐陽:「我們老大可不是什麼人都會教的。」

「就你話多,吃我一腳!」歐陽抬腳照著趙慶踢過去,不料被穩穩接住,趙慶順勢一擰,歐陽重心不穩眼看要一個狗吃屎摔倒在地。

我伸手去接,沒想迎了個照麵,他摔在我身上,麵對麵。

上一次和他靠的這麼近還是跳樓的三個月前,我終於斬斷這多年糾纏,和他說再見。他抱著我不鬆手,眼淚將我肩頭浸濕,身上還是淡淡的話梅味道。他說愛我,可是我被這愛折磨的千瘡百孔。

現在,他的頭再次靠在我肩頭,十七歲紅著臉的他,讓我心頭感到刺痛。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趙慶見狀連忙將他從我身上拉開,低眉順眼的作揖,賤賤的笑著跟我道歉。我一掌拍在他胳膊,這很危險,萬一頭著地是什麼後果知道嗎。

趙慶扌莫扌莫頭,委屈巴巴的吐出一句:「老大,你居然為了這小子打我。」

別再叫我老大!少給我招惹是非。

一葉笑的合不攏嘴,大膽預言我這個大佬的身份要被坐實。歐陽呆呆站在那,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那副青澀的模樣一度讓我想收回潑硫酸的想法。

缺牙抱著一大摞資料進門,遞給我們仨,他說當年在北京讀書的時候沒少研究競賽材料,希望對我們有用。我小時候不懂,缺牙北京名牌師範大學畢業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回到我們這個小地方做一個不起眼的老師。現在我才明白,他是個純粹的人,他隻是喜歡當老師,在哪都一樣。不像我,隻能可憐的以上海這座城市的繁華來裝點內心空虛。

材料上勾勾畫畫標記了許多重點,一些艱深晦澀的部分還有親筆寫下的批注以便理解。他真的是個很好的老師。

為期一個月,我開始對一葉進行魔鬼訓練。憑借著我在生物製藥公司打工的經驗和大學剩下那點底子,其中內容倒也算得心應手。歐陽每天就坐在離我不遠不近的地方看書做題,我起身回家,他便也起身跟著。

自從答應參加競賽,外婆都會額外為我煲湯補充營養,我看書到很晚她也陪著,怎麼勸都不肯早點休息。握著她蒼老的手,我突然想這一年過的慢一點,突然,有一點不想死了。

終於到了選拔這一天,一葉老早就在考場門口等我,見到我來把一大堆東西塞進我手裡,二話不說往廁所跑,這是她的老毛病,一緊張就想會帶動腸胃做功。不知道後來出國之後這個毛病有沒有好一點。

歐陽從我身邊經過,從容的打招呼,輕聲為我加油。

我問他:「不怕一葉擠掉你?「

他點頭,怕,但不是因為可惜參加競賽的機會,「我是怕失去和你一起的機會。「

你總是會說好聽的話。

最後的成績證明補課的效果很好,一葉成功躋身第八名,我們倆的歡呼聲震動整個走廊。那,那小子被擠掉了?歡呼之餘,我目光快速看了一眼成績單,他還在,第七名。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有點為他高興。

一葉嘲笑我,到底還是不舍得。

舍得嗎,我也不知道,真正分手那天我從天亮哭到天亮,可是,天再度亮起的時候我睡了一個好覺,再也不用擔心歐陽會走不用猜他和誰在一起,踏踏實實的一覺。

整裝待發,我問外婆想不想我拿第一名。她幫我把水杯裝好,笑著回答:「不用,贏了歐老太太家的臭小子就行。「

好的,婆婆,等我,小意思。

綠皮的火車去省會,要坐四個小時,我和一葉、歐陽在同一節車廂,其他人和老師在另一節車廂。車上乘客很多,我和一葉靈活的在人群中穿梭,尋找自已的座位,歐陽背著大包小包跟在後麵。

人群中,一個中年男人用目光來回掃視我們,然後目光停留在一葉的月匈口,白色襯衫內穿著小熊內衣,若隱若現的透出。一葉沒有發現,仍然有說有笑,我將我們三個的習題交給她,拜托她去其他車廂找缺牙批閱。

她離開的途中,那個中年男人的眼睛還在緊緊追隨。

「看夠了嗎?「我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整個車廂都安靜下來,隻有歐陽還在奮力往前擠,聽到我的聲音,擠得更快了些。

那個男人陡然停止,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他或許沒想到,一個身單力薄的小姑娘竟然能如此大膽,當眾指出他的卑劣行徑。我用眼睛直直盯著他,多活十年的作用,不就是臉皮更厚膽子更大嗎。

歐陽終於擠到我麵前,將我擋在身後,順著我目光方向尋找危險源。

那男人小聲嘟囔「看怎麼了。「

「你承認了!」我把桌子拍的更響,「你說怎麼了,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你敢動她試試,」歐陽也補上一句,一米八的小夥子多少還是有點唬人,對方明顯氣焰弱了下去,假裝上廁所埋頭走開。

「小尋,下次讓我來處理好嗎,你一個女孩子這樣正麵交鋒太危險了。」歐陽的手臂幾乎要將我環住。

「女孩子怎麼了,還有,誰允許你叫我小尋的。」我還是無法對那個在我心口造成傷疤的人客氣。

他臉色沉下來,兀自翻書,皺起的眉頭擰成小小的疙瘩。

一葉回來,感受到氣氛不對,問歐陽:「你們……吵架了?」

歐陽抬頭,像落了水的大狗,「寧願她跟我吵架呢。」

一葉又看看視若無睹的我,大致明白了狀況,偷偷捂嘴笑:「你們呀,歡喜冤家。」

集訓的校園和我們學校大差不差,我也在小小年紀體驗了一下住校的感覺。能和一葉住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好像把我們之間幾年時間差補了回來。歐陽住在對麵樓,還沒近視的我可以輕鬆從陽台看到書桌前的他。

集訓的課程隻有一門,卻讓我無比享受,難得這個世界剛好隻剩我喜歡的東西。歐陽那小子一改平日裡吊兒郎當球不離手的樣子,成天鑽在題海裡。這讓一葉很是恐懼,問我能不能色誘這小子,讓他不戰而敗。

不可以,色誘他會讓我痛苦。

校園標配,錯落的教學樓,四百米一圈的操場,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花圃。正值夏秋交替,花圃裡的雛菊開的正旺,白色小花成簇擁在一起,枝莖纖細,風來的時候像是穿白裙的朝鮮舞舞者,柔中有剛,嬌而不媚。我坐在一旁的石階靜靜看,從前公司樓下、小區路邊隨處可見,卻從未察覺它美,現在我看著它,居然被這小小的生命感動。

一葉還在苦讀,歐陽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問我很喜歡這種花嗎?

我點頭,對啊,喜歡,隨處可見自由生長,有活著的樣子。

他總愛追問為什麼,我說你看過韓國那部電影嗎,就叫雛菊,愛屋及烏。

「看過,原來你也會向往男女主那樣執著的愛情。」歐陽靠的越來越近。

「不是,我喜歡男主最後死掉的那個結局。」我往很遠的地方挪開,既然說到這裡,我突發好奇,有一個藏了十年的問題,今天或許是個好時機,我看向他的眼睛,問:「你到底為什麼喜歡我?」

在一起的十年間我無數次想問他這個問題,為什麼,以他的條件,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人。可從前的我不敢問,怕問了他就會去尋求答案,然後發現我確實沒有值得喜歡的地方。

現在麼,倒不妨一問。

一貫愛裝酷的他突然靦腆,不敢和我對視,聲音羞赧:「我也想知道,尤其是每次你對我冷淡的時候,我也問自已為什麼偏偏非你不可,但真要讓我放棄卻又心痛的厲害,怎麼也舍不得。」

這番感受,多麼熟悉。

我苦笑:「歐陽,咱們倆就像是累世的冤家,這輩子結束,下輩子別再重逢了好嗎?「

歐陽大概是沒聽懂,搖頭,「冤家路窄,你躲不掉的。

集訓的晚上大家都無心入睡,悄悄湊在一起「聚會」,幾包辣條兩瓶雪碧,孩子們都能搞出春晚的氣氛,大家共舉雪碧,杯中的氣泡跳躍,每個人的眼都亮晶晶的。二十七歲的我已經很多年沒參加過如此「簡陋」的活動,成人世界的「聚一下」會在一個有最低消費限製的場所,擺滿水果和酒,各色吃食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周圍是聲響震天的音樂和煙霧繚繞的人群。大家臉上也都笑著,但那笑容和這笑容完全不一樣,背後總透著疲乏和悲傷。

成長意味著什麼呢,難道就是為了把這樣燦爛的笑容扔進土裡?那不是成長,是酷刑。

突然感謝藍灰色小鳥,謝謝它帶我回到最純真美好的時刻,然後在這樣的時刻直接滅亡,沒有生活的慢煎久燉,沒有失去和離別。開到巔峰的花消亡在最耀眼的時刻,也是一種成全。

「有沒有什麼新鮮的遊戲玩?」一個隔壁班的少年發問。

大家麵麵相覷,好像沒有,在小小的屋子裡平時那些足球籃球乒乓球大概是難以施展的。

「我有,」姐姐我有,成年人那些酒桌遊戲,不就是為一群困在桌前無聊至極又不願回家的人量身定製。我找出一個飲料瓶,「喏,瓶口轉到誰,誰就留下一個指令,回答問題也好,做一件冒險的事也行,瓶子再轉一次,下一個被瓶口指到的人,就完成這個指令。」

曾經的同事們都很怕和我玩這個遊戲,因為我轉酒瓶的技術可謂是指哪打哪,而且隻要坐在酒桌,就敢往死裡喝,他們評價我不是去參加聚會,是去火拚。我很欣然的接受這個評價,不錯,那時的我壓根不想參加任何由人這個物種組織的聚會,可是不參加就會被孤立被打壓,於是我想出了這個辦法,跟我玩是嗎,那咱們就往死裡玩,反正我求之不得。

大家欣然接受,一個像大人一樣的遊戲,足夠激發青少年們無限的好奇心。

「你從哪學會的這些?」一葉低頭小聲問我。

「呃……」,怎麼回答呢,「年夜飯,年夜飯看來的。」

一葉遞給我一根辣條,慢悠悠的說:「總覺得你車禍痊愈之後身上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又說不上具體是什麼感覺。」

我把辣條轉手遞給歐陽,拿紙巾將手擦乾淨,小時候愛吃的辣條現在隻覺塑料味甚重,十年光陰在身上留下的痕跡,確實難以磨滅。一葉,你感受到的,也是光陰摩擦靈魂留下的劃痕。

「哎,第一個問題是我!」一個女生歡呼著拍手,飲料瓶還在微微晃動,「我的問題很簡單,下一個人說說你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成為什麼樣的人?這是我沒有想到過的問題,按照成年人在酒桌上的「風格」,這問題避免不了與性、錢和隱私相關,而孩子們好奇的,是未來。

瓶子重新轉動,叮叮咚咚,再次停下,正對著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我悍然沉默。十年前的我,希望成為一個作家,一個自由瀟灑的人,一個像李白一樣在山水之間高歌於月下起舞,道盡人間美景美事的人。後來的我,想成為一個死人,不用麵對支離破碎的家庭,不用承受無盡的壓力,徹底的消失在某一個黑夜。現在的我,沒有未來,也不需要思考這個問題。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回答不了。

「這個問題還用想嗎?」其他孩子都驚訝於我會在這樣的問題上沉默。

「那就想成為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我在大家目光的催促中應答,如果還可以重來,我想變的對生活再熱愛多一點點,偶爾拉開房間的窗簾允許陽光透進來,偶爾的給自已買束花。

「咦……」在孩子們看來,這甚至不算是個答案。

姐姐這個年紀,確實沒有什麼好奇心,枯燥的令人發指,大家就短暫的忍耐一下吧。換我來提問,那麼我也想知道,十七歲的你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瓶子轉動,好巧不巧對準了歐陽。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的眼神一對上,突然發出八卦的笑容,甚至有幾個男生開始起哄。

一葉的大眼睛也笑成一條縫,「不是這麼巧吧,天定的緣分。」

哎,我也很苦惱於自已和他之間難以祛除的量子糾纏,係統,這也是設定的一部分嗎?

歐陽看看瓶子再看看我,突然嚴肅起來,纖長的手指在耳廓繞圈,「我想成為值得依靠的人。」

此話一出,大家像是從中嗅到了不得了的氣息,起哄的聲音更甚。一葉悄悄用膝蓋觸碰我,一臉「嗑到了」的表情。

值得依靠嗎,在我的回憶裡,也算值得。出門在異鄉,房子是他幫我租,早餐是他給我做,找工作也是他一個一個陪著我麵試,但是到了最後,也是他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任何人給的依靠,都可能是場騙局。

遊戲進行了很多輪,終於每個人的困意都到達頂峰,由一葉問最後一個問題。

她抿抿唇,問道:「我想問的是,這次考試大家也會緊張嗎?」

「會啊,我嘴邊都長泡啦。」回答問題的人如是說,然後拿起雪碧倒上,「最後一起舉杯,希望咱們每個人都能考出好成績。」

「好!」少年少女們將杯中的飲料一飲而盡,歡笑著互相祝福。

人生最好是年少。因為他們不算計。

所有人散去,我偷偷溜出校園。不知是今天孩子們的一番言論讓我這個歷經洗禮的成年人感到自慚形穢,還是因為歐陽那句值得依靠的人讓我心緒不寧,在內心的萬千嘈雜中,突然想去喝一杯。

酒這東西,在我跳樓前,等同於藥。它在深夜醫治我的失眠和焦慮,也用強大的麻痹功效阻攔過我尋死的步伐。

還記得第一次喝很多酒是在外婆去世的時候,我剛剛大一,倒坐在一堆酒瓶中念賀鑄的詩:「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酒精也確實發揮了意想不到的效用,帶我在夢中見到了外婆,她還穿著我用獎學金給她買的紅棉衣,憂心忡忡,「小尋,婆婆走了就沒有人再把你當小朋友,以後可要堅強的過。」 那時候也是我第一次萌生自盡的念頭,我想和她永遠在一起,無論形式。可惜的是,我沒醉死,天一亮就被投訴我的同學和宿管阿姨拖到輔導員辦公室訓話,然後成為了母校歷史上第一個在大一就受到處分的學生。

這個時代的酒吧裝修的土裡土氣,LED招牌隻簡單寫著店名,門口擺著假花和廣告。隨機走進一家,稚嫩的臉龐招人側目,不過好在這個時代的社會管理鬆散,老板還是按照我的要求上了一杯價格最低的調酒。這是我積攢下來為數不多的零花錢,外婆給的生活費我可不舍得浪費。

別說,這酒的味道還不錯,比起後來上海那些動輒上百的「特調飲料」,這杯很紮實純鬱。隔壁桌坐著一對青年男女,和死前的我差不多大,在計劃著婚禮的細節。想起從前,我和歐陽計劃這些事的時候,多半是他決定,我附和,他說的我都覺得好。後麵一桌大概是為工作苦惱的幾個中年人,圍坐在一起大吐苦水:「這個工作真的沒法再乾下去了,很累很累,但又一刻不敢放鬆」,「可不是嘛,教書育人不容易啊」。

等一下!「教書育人?」我杯中的好東西還未起到麻痹神經的作用,這幾個字嚇得我一激靈,雖然我早對酒吧這種地方遊刃有餘,可是現在,表麵上的我,還是十七歲,未成年,萬一身後剛好是管理我們競賽團隊的老師,豈不是又要重蹈大學的覆轍。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悄悄起身,將書包上的校徽取下來裝進衣兜深處,邁著鬼鬼祟祟的步伐想要在引起注意之前溜之大吉。

「哎,你的衣服沒拿。」身後突然有人叫住我。

壞了!這聲音,怎麼聽起來如此熟悉。我倒退回去,用手胡亂的扌莫索,不敢將臉旋轉半個角度。

「在這,」那個人竟然從後麵走了過來,將兔子外套遞在我手裡,指尖相觸的瞬間,強烈的熟悉感撲麵而來。

「謝謝,」我用極小的聲音回復。

「半夜不在學校,一個人跑這來乾什麼,膽子真大啊你。」他用更小的聲音教育我。

缺牙大人,我錯了。

我係統的設置,就是倒黴鬼的一生,每件小事都不能例外。我轉頭,以極窘迫的神態向缺牙呈現一個難看的笑容。他食指骨節敲在我的額間,用眼神訓人。

「怎麼,認識啊?」這一敲愈發引起了後桌老師們的注意,他們似乎有意要全體起身來看熱鬧。

我徹底笑不出來,閉上眼等待幾個主管老師發現我,然後帶回去製裁。

「哦哦,沒什麼,遇到一個學妹。」他將我掩護在身後,跟其他老師們解釋道。

我長舒一口氣,就知道缺牙是菩薩心腸。在他安撫其他人重新落座的瞬間,我拔腿就跑,玩了命似的沖出酒吧,一路在街上風馳電掣,直到將那個酒吧的影子甩出視線,才敢坐在街邊喘氣。

「吱,」可惜雙腿難敵兩輪,不等我再度起身「奔逃」,缺牙已經騎著老式自行車停在了我眼前。

哎,逃是逃不過了,隻能想想辦法求他千萬別告訴我媽。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把頭垂進懷裡,畢恭畢敬的叫了聲老師。

「噗,」耳邊沒有響起我預設的責難,而是一陣疏朗的笑聲,「校園裡傳言說你在校外是大人物,我還不信,今天看你這樣好酒量,看來謠言也不是空穴來風嘛。」

哈?這謠言已經到了缺牙都知道的程度?不是啊,我隻是實際年齡大了一些,但一直都是守法的好公民,絕對不是孩子們幻想的那種人。這要如何解釋呢,魂穿?那更像是個不良少女的混賬故事。

「別愣著了,」缺牙止住笑,將自行車靠近我,「走吧,送你回去,大晚上的一個女孩子自已走夜路多危險吶。」

溫暖的笑意和著微醺的醉意,半分桃紅的眼睛用目光指揮我上車。我乖乖跳上去,揪住他襯衫的一角,隱約從風掠過的地方看到他脊背堅實的輪廓,樹木在我們眼前似幻影般閃過。

「老師,今晚的事能不能替我保密?」回到宿舍樓下,我小心詢問,或者說是央求。

「你就這麼信不過老師的為人?」他反問我。

「謝謝您。」謝謝世界上還有能讓我感受到的溫柔。

「不過,以後有什麼不開心可以來找我,不要自已去那些地方,不安全。」他再次叮囑。

「好,」不去,肯定不去,以後我絕對不會冒這種險了。禮貌告別之前,我突然想起今晚與缺牙共飲的幾個老師似乎有人很是麵熟,萬一,萬一他們認出我……,那還是難逃一劫。於是我躊躇著再開口:「老師,今晚的其他老師們都不認識我的對吧?」

「放心,都被我糊弄住了。」他調轉車頭,向著教職工宿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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