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1 / 2)
還不到早晨八點,東輔市人民醫院就已經人滿為患了,人山與人海不僅侵襲著宏偉的門診樓,還在不停地侵襲著高大的住院部大樓。
3號住院部大樓有八台電梯,還分高底層和單雙層,然而梁顧愣是在通往10—20層(單層)的這兩台電梯前等了有足足十五分鍾,才成功躋身搭乘。擠進電梯後也用不著他騰出手摁樓層鍵,反正每層都有人下,所有的單數樓層鍵早就被別人摁亮了。
到了19層,電梯門緩緩開啟,梁顧拎著早飯走下了電梯,雖然手中拎著的是保溫袋,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去扌莫了扌莫,生怕飯涼了似的。
每間病房的大門上都鑲嵌著長方形的透明玻璃板,走到1930這間單人病房門前時,梁顧先朝著病房內看了一眼,看到了站在窗前的兒子。
一晃十幾年過去,當初的那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已經變成了一個身型挺拔的俊逸少年,頗有他年輕時的風範。
但其實在當年,這個小子剛剛出生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不知所措。護士把裹在藍色繈褓中的孩子抱給他的時候,他連抱都不知道該怎麼抱,兩條胳膊全是僵硬的。
後來,孩子一天天的長大,他也慢慢習慣了為人父的身份,並且伴隨著年紀的增長,他也會設想未來,設想兒子長大後會從事什麼職業?會找一個什麼樣的女孩結婚?會生一個男孩還是女孩?不過真到了那個時候,他也變成滿頭白發的老爺爺了。
但誰知道呀,孩子得病了。
兩年多以前,噩耗忽然襲來,如用隕石撞擊地球,把他的家庭撞得動盪不堪,無論是他還是妻子,都無法接受孩子得病的事實,但是他們兩個誰都沒有想過放棄——
保守治療是能暫時保持腫瘤的穩定,但沒人能保證腫瘤不會病變、不會惡化。
他們想要的是根治,想要他一生安康,壽終正寢,而不是兢兢戰戰地活著,或者死於一場疾病帶來的意外。
這兩年來,他和妻子問遍了全國乃至全世界範圍內的知名腦科醫生,大部分醫生看完兒子的病例後,都建議他們保守治療,僅有極個別醫生說可以手術一試,但卻無法保證生存率,也無法保證術後殘留的傷害會有多大。
在無法保證生命完整的前提下,他們不敢拿兒子的生命去賭。
後來,他們聽說休斯頓的一位專攻腦部病變的醫生正在研究開發新的治療手段,還聽說他曾經成功治愈過一名和他們兒子的病情極為相似的病例,於是乎,他立即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懷揣著所有的希望遠赴美國。
飛行萬裡,前途渺茫,但萬幸的是,那位金發藍眼的醫生看過兒子的病例後,很欣然地表示可以接受他成為自己的病患。對於他和妻子而言,這絕對算是兩年多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原本渺茫的希望被點石成金,變成了浩瀚煙花,被陰霾籠罩許久的生活終於重現了斑斕色彩。
但是他們夫妻倆誰都沒想到,這個不要命的臭小子竟然瞞著他們倆報名參加了籃球賽。
腦瘤患者最忌劇烈運動,稍有不慎就會導致腦出血或者腫瘤破裂。
更絕望的是,兒子的病情特殊,導致他暫時無法接受開顱治療,所以他們隻能選擇保守治療的方式。
那個臭小子,在icu中躺了整整一個月,各種儀器加身,每天都在和死神抗爭。
在那短短的一個月中,他們夫妻兩人收到過數次來自icu的病危通知書,其中有幾次連主治醫師都要放棄了,下達病危的時候,還勸他們要做好心理準備。他的妻子宋瓷還曾在icu門外哭暈過好幾次。
但或許是天見可憐,又或許是兒子命不該絕,在死亡的邊沿徘徊過無數次後,他竟然挺了過來。
半個月前,他的情況逐漸穩定,被轉至了普通病房。
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他的妻子宋瓷說,這小子是命大,白撿了一條命回來,還說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很贊同妻子的說法。
此時,窗外的陽光正好,無私地照耀著病房內的一切。
梁顧推開了病房的門。
站在窗前的梁雲箋聽到腳步聲後,轉過了身。
他的身上穿著一套藍白條相間的病號服,朝陽的照耀下,濃密的短發漆黑如墨,膚色淺的有些過分,呈現著一種病態的蒼白感。
走進病房後,梁顧先問了一句:「你媽呢?」
梁雲箋微微卷起了眼梢,笑著問:「才幾個小時沒見就想她了?」
梁顧瞪了他一眼:「天天好得不學,調侃你爸媽一整套。」他走到了餐桌前,將早餐袋子放到了桌子上,又問了一遍,「你媽乾什麼去了?再等會兒飯就涼了。」
梁雲箋沒再調侃他爸:「繳費去了。」沉默片刻,他忽然對自己的父親說了句,「對不起,讓你們破費了。」
梁顧:「……」
青春期的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齡段,會對花費父母的錢財產生愧疚情緒,這是一種懂事的標誌,也是成長的標誌,但梁顧並沒有感到欣慰,反而無盡心酸:「你說什麼呢?」
梁雲箋望著自己的父親,很認真地道歉:「是我不對,讓你們擔心了。」
梁顧的眼眶直泛酸,因為擔心會影響兒子的情緒,所以他們夫妻倆從未主動提及過他報名參加籃球賽的事情。
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會主動開口。
孩子確實是長大了,懂事了。
但他寧可他永遠叛逆不懂事,隻要他能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就行。
隨後,梁顧深吸一口氣,很嚴肅地告誡:「不許再有下一次了。」
梁雲箋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好。」
其實,他雖然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但並不後悔參加籃球賽,如果重來一次,他應該還會報名參賽,因為他不想唯唯諾諾的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段路。
以當前的醫療手段來說,他的病被治愈的希望十分渺茫,雖然那位休斯頓的醫生願意接受自己成為他的患者,但他采用的是最新的治療技術,目前成功被治愈的臨床案例僅有一例,那些沒有被成功治愈的病患也沒機會對外告知治療的失敗,這就是幸存者偏差。
可以這麼說,他是以小白鼠的身份去參加臨床治療,所以,他沒有那麼自信地認定自己可以成為幸存者。
與其抱著僥幸心理如履薄冰地活著,不如接受現實,踐踏實地地走完每一天,最起碼他還能活得像自己,還能在死之前再打一場籃球。
唯獨對不起父母。
他讓他們擔心了。
梁顧似乎能夠猜到兒子在想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要心存希望。」
梁雲箋沒有反駁父親的話,乖乖地點了一下腦袋:「嗯。」
梁顧他很了解自己的兒子,點到為止即可,其他說再多也沒用,索性換了話題:「我昨天聽你媽說你出院後要直接回學校?」
梁雲箋無奈一笑:「已經請了將近兩個月的假,再不回去就要被開除了。」
梁顧:「想好怎麼跟陸雲檀說了麼?」
梁雲箋背靠窗台,嘆了口氣:「還沒。」
按照他對青雲幫幫主的了解,她現在估計連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梁顧也嘆了口氣:「勸你最好先把理由想好,她哥可不好說話。」
「……」
梁雲箋:「我知道。」
梁顧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和兒子吐露實情:「之前你還在icu的時候,她哥來看過你幾次,我和你媽想答謝他,他隻和我們提了一個要求,讓你以後離他妹妹遠點。我和你媽也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是為了他妹妹好,但我們誰都沒有資格去阻止你和其他人的交往,不過我們相信,你是個分寸的孩子,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梁雲箋抿唇沉默許久,輕輕地點了點頭:「嗯。」
梁顧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也不要用太決絕的方式,不然人家小姑娘心裡也難受,保持正常的同學交往就行,該畢業了,至少要給彼此留下一個好印象,以後各奔天涯,回想起來也不會滿心失望。」
梁雲箋低頭,苦笑一下:「我明白。」
他一直都明白,所以極力克製著自己,絕不近一步地去靠近她。
她是明媚的陽光和晶瑩的雨露,而他卻是行將乾枯的河流,生命垂垂危矣,有什麼資格去接近她呢?
那朵沒來得及送出的紙疊玫瑰,怕是這輩子都送不出去了。
要是那年夏天,沒有遇到她該多好,這樣的話,即便是人生短暫,也不會有這麼多遺憾了。
……
周日,對於陸雲檀來說,等於睡懶覺。
她一覺睡到了上午十一點才醒,還是被餓醒的,但是吧,這個時間很尷尬,吃早飯太晚,吃午飯太早,而且她媽現在估計還沒做好飯呢,所以她隻能先餓著。
躺在被窩裡伸了個大大的懶月要,她抓起了放在枕頭邊的手機,看到未讀消息的那一刻,一下子就從床上彈了起來——
梁雲箋:【下周回學校。】
陸雲檀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心跳也在加快,咚咚咚的幾乎要從月匈膛裡麵跳出來了。
她有好多好多好多話想跟他說,也有好多問題想問他,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的腦子裡麵全是亂的,像是變成了一團亂糟糟的毛線,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最端頭的那根線,更別提把線團捋順了。
越捋越著急,忽然一下子,陸雲檀的月匈腔裡冒出了一陣滔天怒火:你還敢回來呢?
將近兩個月沒來學校,沒回復她消息,現在輕飄飄的一句「下周回學校」就行了?也不解釋一下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來學校麼?為什麼不願意提前告訴我你要移民了呢?為什麼不願意和我提前道別呢?就這麼不把我陸雲檀當回事麼?我在你心裡真的就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下等人?
陸雲檀紅了眼眶,直接把手機摔在了床上,力氣很大,手機從厚厚的被子上彈了起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了「咚」的一聲巨響,然後她抑製不住地哽咽了起來。
抬手抹了兩下眼淚,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本想止住哭泣,卻適得其反,哭得更厲害了。
心裡難受的像是堵了一塊堅硬的大石頭,壓得她透不過氣,石頭上的尖銳棱角還在不停地刺痛她的心髒。
她討厭梁雲箋,討厭美國人,討厭移民,討厭美國這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