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間歇(1 / 2)
人們略微走遠了些,隻有雷遠、郭竟和丁奉三人在旁。
丁立道:「宗主大概快要死了,或者神誌不清了,對不對?」
雷遠微微一驚,隨即坦然道:「沒錯,家父經常神誌不清,而且在急速惡化之中……已經不能正常理事了。」
「我猜也是……否則,小郎君你斷沒這麼大的膽子,也斷不至於行事如此激烈。」丁立嗬嗬冷笑,喉嚨裡卻發出呼哧呼哧的古怪響聲。
丁奉搶上半步,想要為丁立拍打後背。丁立搖了搖頭:「不要動!你退開!」
他凝視著雷遠,繼續道:」宗主的情況,沒能瞞過我;正如小將軍的情況,也不可能瞞過灊山中某些人的。小郎君你該明白,值此非常之時,不知多少人關注著擂鼓尖的戰況呢……淮南豪右之中,居心叵測之人太多了,瞞不過的……他們很快就會知道小將軍戰死的消息。」
丁立喘息著道:「然後他們想到重病的宗主……再然後……三五日內,灊山中的那些人一定會鬧起來,到時候,宗主沒法出麵,你不在那裡,廬江雷氏就會有大麻煩!」
「所以呢?」雷遠微微頷首,乾脆地問道。
他看得出來,丁立的時間不多了,不能耽擱。
「所以不能在這裡耽擱時間啊……什麼死守五日,十日,都是為他人拚命,沒有意義。小郎君,你若有雄心壯誌,就不要想什麼死守擂鼓尖,你得打贏張遼!盡快打贏張遼,立刻回去收拾灊山中的局麵!否則……」
說到這裡,丁立的臉色已經變成了堊土那樣的白,嘴唇蠕動了兩下,卻發不出聲音來。他急促地呼吸了幾聲,低聲道:「所以啊,不能堵住石梯……堵住石梯有什麼用?兩邊對峙著,五天,十天,然後呢?有屁用?你得打贏張遼啊!你得打贏!你得……」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聽不清了。
丁奉屈膝跪伏在地,把耳朵湊近些,想要再聽他說幾句。
丁立像是忽然注意到了自己形貌狼狽的族弟,他咧著嘴,用細弱的聲音喃喃道:「承淵,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你這張臉……是被狗啃了嗎?」
丁奉乾笑了兩聲,再俯身下去的時候,丁立已經停止了呼吸。
雷遠覺得心頭說不出的煩悶。
他站起身,把丁立身邊的位置讓給他悲慟的族弟和其他親兵們。
戰鬥告一段落,然而戰場上的每個人都在忙碌。
雷遠環顧四方,隻見陳夏帶著一批人,正在向對麵的山道投石射箭。
擂鼓尖隘口前,是一座被幾麵陡崖圍攏的深穀,就像一口不見底的井,而山道,就圍繞著這口深井半圈,再轉入到某道岩壁之後。當曹軍們身在石梯、身在石梯下方之字形反折的山道撤退時,陳夏所部將箭矢和石塊如雨點般潑灑下去,給本就損失慘重的曹軍帶來了再一撥傷亡。
但曹軍撤退得太快了,他們幾乎是冒著墜崖的風險,在山道上飛奔。於是很快就遠離了擂鼓尖隘口,繞到了間隔著深穀的對麵。
在這個距離上,箭矢和石頭都很難發揮作用。箭矢會被強烈的山風吹偏,同時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力氣把大小不一的石塊投出五六丈以外,就算有這把力氣,在精準程度上也沒法要求了。
陳夏連連跺腳怒喝,他顯然有些沮喪,或許此前曾經想過能用飛石把張遼擊斃在山道上吧。如果真給他成功了,那雷遠說不得要將他當做大恩人,可惜沒有。
賀鬆正指揮著部屬們,把散布在平台上的己方陣亡者屍體收攏到平台靠後處,一個個並排放置。至於曹軍留下的屍體或是重傷員,則一律補刀,再剝下甲胄衣袍以後扔進溝壑中去。
台地下方的峽穀非常之深,軀體墜落下去以後,間隔一個呼吸的時間才發出悶響。雷遠能夠想象得出那種血肉橫飛的慘烈,這種操作本來就是對曹軍的挑釁和震懾。
適才這場戰鬥時間既短,規模也小:即便加上曹軍強行在箭矢覆蓋下通過山道的時間,統共半個時辰不到;因為地形限製的緣故,同一時間進行戰鬥的人數也很難超過一百。
但是丁立這一曲的將士竟然已經折損將近半數,戰鬥之激烈,由此可見一斑。
棄屍於台地的曹軍不過數十;畢竟曹軍有堅甲利刃為憑,麵對麵的拚殺,丁立所部完全占不了便宜。但如果考慮到曹軍為了增援張遼,而在石梯遭到箭矢飛石的猛烈襲擊,那死者可能會超過兩百,甚至更多。
雷遠可以確認,那些都是曹軍陣中摧鋒挫敵的精銳,是張遼麾下真正的核心力量,是這位盪寇將軍在曹操麾下立足的基礎。這些人的死傷,對張遼來說必定慘痛到無以言表。
這樣的折損,雷遠自問承受不了幾次,而張遼能夠承受幾次?他願意承受幾次?
雷遠再向前行,直到站到台地邊緣眺望。
曹軍在進退過程中,將石梯的每一級台階都沾滿了血,血塘邊緣有斷裂的肢體、有碎裂的骨肉、有扭曲變形的甲片,場麵血腥的嚇人;而與之對應的,己方的弓箭手在向下潑灑箭矢和飛石的時候,也不可避免地遭到曹軍強弩的射擊,於是也在台地邊緣留下了許多倒伏的屍體。
不過,雙方的對射已經結束了。
此刻曹軍已完全離開了箭矢的覆蓋範圍,因而終於能夠稍許放緩腳步。畢竟是久經沙場的堅韌戰士,他們的隊列已經不見慌亂,甚至收拾了沿途死者的武器甲胄等物,還帶上了傷者一同後退。
曹軍的第一次進攻失敗了,他們的第二次進攻應當會稍微間隔一段時間。即便張遼有意立即發動攻勢,兩支部隊在山道的前後位置交替也不是容易的操作。
雷遠有些惡意地想到,由於山道一線,並無岔路或分支,所以前一支部隊的傷員和死者,都會絡繹從後一支部隊的眼前經過,而目睹了這一幕幕淒慘景象的後一支部隊究竟能保留多少士氣,是個很有趣的問題。而張遼該怎麼鼓舞他們的士氣,又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