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1 / 2)
慶功宴上,容鈺也曾看見他與將士們舉杯共飲,看見他與其暢懷大笑,他是真的為這場勝利慶祝。
但是,慶祝與開心有時候是不會共存的。
容鈺看著他,張著嘴大喘著氣,麵色蒼白,仿佛想要把喉嚨裡、肚子裡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
既然是慶功宴,席上自是不能少了酒肉。
可偏偏這兩樣都是佛門之人不能食用的。
身為主公,他自然不能掃了大家的興。不但要喝酒吃肉,還要喝得更多,吃得更香,不能表現出絲毫的不喜和不適。
他早已不是當初的和尚了,而是一軍統帥,更是身後萬千百姓和將士們寄予厚望的主上。
他們每一個都期望他能帶領他們攻破大周皇城,改朝換代,建立新朝,不再挨餓受凍、不再四處飄零,過上與現在截然不同的好日子。
青年像是用盡了力氣。
他脫力般的靠在牆上,臉色已然沒有了絲毫血色,便連唇色也淡得猶如白紙,越發襯出他眼尾的緋紅。
既已還俗,自然不應該在遵守清規戒律。
可無人知道,當他看著那些散發著濃香的肉時,眼前出現的卻是那隻滿身血跡斑斑的大黑狗。更無人知,當那些於別人是美味的肉入口後,他有多麼的惡心。
於他,酒肉竟都成了毒藥。
比之四年前,他長高了很多,但臉上卻顯得越發瘦削了一些。
「師傅,小黑……」青年疲軟的身子倚在牆壁之上,他半閉著眼睛,沒有了半點在戰場之上的煞氣,氣息紊亂且微弱。
容鈺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收緊,心髒像是被敲了一下似的。
不疼,卻滯悶難受。
「殿下!」
正這時,有腳步聲傳來,靠牆的青年陡然睜開了眼睛,然後迅速站直了身體。除了麵上的微白,竟是再也看不到方才的半絲脆弱。
很快,一個小將就跑了過來。
見到酆無咎,忙行了軍禮道:「殿下,這麼晚了,您該就寢了。可莫要熬壞了身子。」小將的眼裡裝著敬仰與擔憂。
「本王這便去歇息了。」酆無咎對小將輕點了頭,「隻是方才瞧見今夜月色正好,便忍不住出來賞了一會兒月。」
小將聞言,抬頭朝天上看。
今夜的月色確實很美。
圓月當空,天上還灑滿了繁星,是一個非常圓滿的夜。
「確實好看!」小將忍不住笑了,「想來是老天爺也知道咱們今天打了勝仗,所以也在為我們慶祝吧!」
說到此,小將的語氣更是充滿了驕傲,對未來也充滿了憧憬。
「大周皇帝昏庸無道,聽說,現在還沉迷丹道,宮裡養了一群和尚道士,奢靡至極。於民生上,卻半點不上心。」小將話裡滿是鄙夷和憤慨,「這種昏君,根本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
酆無咎抿緊了唇。
「據說,那司馬承還專門建了捉妖衛,想方設法的要去捉妖。」
一旁容鈺聞言,眉頭瞬間緊緊蹙了起來。
司馬承為何要這般做?
人間亂世,自是最易滋生妖邪的。這些年來,各地都有傳出妖怪作亂的消息,在民間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小將可不覺得那司馬承建立捉妖衛是真的為了除妖,分明隻是一收買人心的工具罷了。
「南地的百姓們不知,還真以為那捉妖衛是為百姓除害,殊不知,分明是為了滿足司馬承自己的私欲罷了。」他們也有探子潛入了皇宮中,自能知道一些隱秘的消息。
說到此,小將的麵上有厭惡還有一絲恐懼,「那些妖根本不是被那些和尚道士滅了,明明……明明都被那司馬承給吃了!」
話落,酆無咎與容鈺的臉色齊齊沉了下來。
這些事,小將都知,身為主上的酆無咎自然也知。甚至他比其他人更清楚,因為,他便是從那黑暗的宮殿中逃出來的。
這些年來,他其實組織過不少次暗殺。
但是司馬承卻極其警惕,身邊的守衛更加森嚴。
不但如此,或許是因為那些被他吃掉的妖,司馬承自己的武力值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強大了。
無咎在武道上也算天賦異稟,且極其刻苦,又悍不畏死,雖隻短短幾年,可卻已經躋身高手之列。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傷不到司馬承分毫。
最接近的一次,他分明已經把劍刺進了司馬承的月匈膛,可最後,司馬承非但沒死,甚至還反手傷了他。
無咎看得很清楚。
當時的司馬承手上竟然憑空生出了利刺,指甲更像是野獸一般,又長又利,若不是他及時躲開,怕是已經被那利刺割破了喉嚨。
自那次後,東方立等人便再也不許他親自參與刺殺了。
他不僅是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人,更是靖王。於靖王來說,身上背負的責任比他心裡的仇恨更加重要。
他當初既然選擇走上了這條路,便沒有任何回頭的機會。
要麼大獲全勝,要麼死無全屍。
於他來說,再無其他選擇了。
青年眼裡的殺意濃烈的驚人,可眼底深處卻也是深深的痛苦。揮退了小將,無咎大步走回了帥營。
夜色已深,軍營裡也變得越來越安靜了。
除了巡邏守衛的腳步聲,便隻剩下了輕柔和煦的風聲與偶爾的蟬鳴,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極其清晰。
酆無咎躺在床上,卻是沒有半點睡意。
肚腹裡仿佛被烈火灼燒了一般,嘔吐之意越來越濃,他終是再也忍不住,趴在床邊乾嘔了起來。其實平時,他是不會沾酒肉的,可是慶功宴不同。
為了不驚動守衛,他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努力不發出聲音。
然而,就在酆無咎用力壓抑的時候,卻覺鼻間飄來了一陣清香。那香味極是獨特,隻讓人心曠神怡。
飄進鼻間後,酆無咎隻覺混沌的腦海清晰了不少,不但如此,那股難忍的嘔吐之意竟也被這香氣壓了下去。
「……是誰?」
他抬頭看去,可入目的卻隻有空盪盪的帥帳,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個人了。
凡人又如何能看透神仙的偽裝?
便是酆無咎目光清明謹慎,卻也不會猜到,他的帥帳裡其實進了一個神仙。
「你是妖嗎?」
可即便看不到,也感覺不到,他卻似乎篤定了這帳子裡,還有第二個生靈的存在。
自是無人回應他的。
青年的臉上也沒有多深的失望,他甚至還笑了一聲,這聲笑裡倒是多了幾分真心實意。比起人類,他更相信那些被凡人恐懼厭惡的妖。
「謝謝你。」他輕聲到了一句謝。
然後,他便重新躺回了床上,閉上眼睛,竟是準備這般睡了。自四年前那一夜後,他便很難再睡個好覺了。
可這一次,嗅著鼻間傳來的清香,無咎竟是很快便睡著了。
那清香,其實不過是一道仙氣罷了。
是容鈺見他難受得厲害,便忍不住給了他一道仙氣。仙氣於凡人來說,比之神丹妙藥還要珍貴。
若是修行者得了,更許會因此得道。
仙凡有別,容鈺此行,本是隻準備來看看便走的,她不能也不應該暴露自己的存在。可心裡那份滯悶卻讓她離去的腳步如何也挪不開。
她的記憶不由自主便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與那個小和尚,那隻大黑狗的初見。
「容將軍!」彼時,那兩雙相似的狗狗眼一起眼巴巴的望著他,那小和尚笑得彎了雙眼,真心實意的誇她,「謝謝您,您真的很厲害!」
想來,那時他對她是充滿了信任的吧。
而如今,他還會覺得那位容將軍厲害嗎?
床上的人呼吸逐漸平穩,已是睡熟了。
容鈺走到床邊,垂首,靜靜地看著床上的青年。須臾,她伸出手指,再次點在了他的眉心,這一次,她順利的入了他的夢。
酆無咎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那位容將軍了。
這幾年來,他的每個夢似乎都充滿了血腥——有小黑,有師傅,也有在戰場上驚恐一瞥,甚至連臉都沒有看清,便死在了他手中的人。
而時隔多年,這一夜,他卻再次夢見了她。
容顏依舊,仿若初見。
她似乎沒有任何的變化。
「將軍。」
「是我。」
兩人相對而立,酆無咎終是忍不住喚了她一聲,他本以為她隻是他的一場幻夢,根本不會給他任何回應,卻不想她應了他。
「抱歉,我來得太晚了。」
更沒有想到的是,她竟會對他如此說,並且還朝他走了過來。
酆無咎卻是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再次拉開了與容鈺的距離。他躲避的意思很是明顯,容鈺微頓,終是停了下了腳步。
「將軍,師傅和小黑都不在了。」容鈺抬眸,便見青年微微垂眸,纖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色。
容鈺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人死不能復……」
「容威現在很厲害。」隻是沒等容鈺說完,青年的話鋒卻忽然一轉,打斷了她的話,「還有您的父母,他們現在過得都很好。」
他揚起了頭,努力想要對她笑。
可許是他太久沒有做過這個表情了,竟是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將軍,」他忽然直直的看著她,眸中似有水光閃動,「您見到小黑與我師傅了嗎?他們過得好嗎?」
容鈺心頭微澀。
在青年心中,想來人死後應該是在同一個地方,所以才這般問她。
他並不知道她成了神仙。
容鈺也不能告訴他,她死後並未下冥界,而是飛升成仙。
「……抱歉。」
容鈺不知道該如何回復,最終繞到嘴邊的竟隻有這句沒有什麼分量的話,「我沒有見過他們。」
她不想騙他。
「是這樣啊……」青年怔了一瞬,隨即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眸子,但片刻後,卻又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道,「沒關係的,我就是問問而已。說不定師傅和小黑都已經投胎轉世了,師傅生前一心向佛,小黑雖是妖,可不但沒有害過人,還做了不少善事。」
說到此,青年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們積攢了不少功德,肯定早就投胎了,或許還會投個好胎!」
聞言,容鈺微微一怔。
按理來說,無咎說得很是在理。容鈺雖然成仙不久,但之前玉真子也與她聊過這個話題。司命仙人掌命書,命書記載的都是凡人的命數。
命書以公平公正為規則,若是慧悟大師與小黑積攢的福報足夠,那確實會提前投胎轉世,並且下一世的命數會很好。
思及此,她頓了頓回道:「會如你所願的。」
聽到這話,青年果然放鬆了不少,有那麼一瞬間,除了頭上長出的頭發,仿佛又變成了曾經的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和尚。
「那就好……」青年低喃了一聲。
恰時,有雞鳴聲響起。
天亮了。
「將軍,您要走了嗎?」聽到雞鳴之聲,青年看向容鈺問道。
容鈺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我會去看看你師傅和小黑的。」便是酆無咎不提,容鈺也準備去冥界一次。
小黑於她,終還是有收斂屍身之情。
這是屬於她的因果。
「謝謝將軍。」青年笑了笑,又對她道,「將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