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七十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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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笑聲打破了寢殿之內的沉靜。

趙維楨朝上朝下見過秦王子楚許多次,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般模樣:離開時秦王還隻著襯衣,再進門他已換上朝服。

秦王子楚坐於床榻上,雙腿一盤一蜷,肆意至近乎無禮。他仿佛髑髏般的麵孔中堆滿了能稱之為放縱的笑容。

與之相對的,呂不韋也不再顧及禮節,直接坐在了國君的床榻邊沿,臉上同樣掛著肆無忌憚的笑容。

「剛好,太傅來了!」

秦王子楚轉過頭來,不等趙維楨行禮,就直接開口:「太傅來為我作證!不韋先生非得說是在先昭王四十七年識得我,明明就是四十六年,是他不記得!」

趙維楨頓時就明白二人在交談什麼、又為何發笑。

她展露在外的緊繃為笑意取代,趙維楨勾起嘴角:「王上,你與相國相識時,他還沒向我父下聘呢。」

「……是了。」

秦王一愣,而後又是苦笑幾聲:「是我糊塗,太傅嫁與不韋先生時,政兒都有兩歲大了。阿媯呢?阿媯總是記得。」

他看向趙姬,視線交匯,趙姬還沒說話,眼中又是蒙上一層霧氣。

但趙姬還是思忖片刻,開口回答:「回王上,妾記得呢,是昭王四十六年末沒錯。」

呂不韋訝然:「竟是我記錯了?」

趙姬壓下哭腔,認真解釋:「王上記得的,怕不是不韋先生與王上見麵的日子,而是不韋先生碰見王上的日子。」

提及過往之事,趙姬說著說著,也是平靜下來,麵孔中不免帶上幾分懷念的色彩。

「妾記得可清楚,當年王上在邯鄲,衣食短缺、窮困潦倒,跑去酒肆買酒,還叫下人欺淩,說是趙國的酒,不賣與秦國人。」趙姬說:「王上不忿,與酒家爭執起來,還叫人給打出來了,在街頭推推搡搡。」

秦王子楚一拍大腿:「正是!那日不韋先生剛好街頭路過,便差自家酒肆的夥計請我喝酒。」

話至此處,呂不韋恍然大悟。

「確實是我乘著馬車路過。」他說:「隻是我不露麵,王上怎知是我?」

他的問題又是換來一陣笑聲。

「不韋先生的馬車,用的均是千金不換的好馬,去拉那吱吱扭扭、恨不得要散架的車輿。」秦王子楚揶揄道:「在邯鄲誰人不知?先生那高頭大馬拉破車,我一打眼就見到了!」

呂不韋忍俊不禁:「本為低調,不曾想卻成了笑話。」

秦王子楚認真辯駁:「怎會是笑話?正因那馬車,我還沒同先生見麵就已經知道,先生全然不在乎旁人置喙、評議,是月匈有溝壑、目光遠見之人。」

「巧了。」

呂不韋笑著補充:「王上為趙人的酒肆趕出來,既不氣餒、也不懊惱,與之爭論時不卑不亢,言語之間話不客氣,卻是在捍衛秦人尊嚴,而非自己的麵子。正是這般,不韋才覺得,王上雖衣著簡樸,但完全是有為公子的模樣。」

秦王了然:「怪不得先生見我尊敬有加。」

呂不韋也是笑言:「無怪乎王上見不韋彬彬有禮。」

二人話語落地,均是一聲長嘆作感慨。

秦王子楚依然興致勃勃,他往虛空一指:「還記得子楚初見先生,心中忐忑,不知該與先生如何交談才算合適——若是拿捏高了,我區區一質子,恐遭人厭棄;若是放低姿態,又是丟了秦國的臉麵。」

「可王上見不韋,不韋卻覺得王上進退有度、氣概卓然,即使條件窘迫,也不無狼狽之色。」

「那都是裝出來的。」

秦王子楚得意道:「沒想到我還能騙過先生。不過見到先生後,先生一言,子楚就知道該如何對待先生了。」

「哪一言?」呂不韋問。

「先生問我,是願先生資助我在邯鄲過富足日子,還是願先生資助我歸秦。」

過了十幾年,於秦王來說,昔日的場景卻是歷歷在目。

「資助我歸秦——我父二十多個兒子,若非想攬擁立之功,何故在一名潦倒質子身上浪費資金?先生一見我,就想到如此長遠了啊。」子楚認真道:「先生押寶於我,我自要以國士待先生。」

呂不韋的喉嚨動了動,卻是沒能說上話來。

他靜靜注視著形容枯槁的秦王,清雋麵孔寫盡動容。

良久之後,呂不韋啞聲開口:「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秦王粲然一笑。

「後來,先生送我歸秦,當天夜裡,我於府中宴請先生。」秦王子楚笑著說:「我舉著酒器問,先生於子楚有大恩,縱子楚無以為報,也是要報的,敢問先生想要什麼?」

「我說,我與公子一見如故,又相識多年,於情於理也不能看公子葬身於邯鄲,隻為忠義,不求回報。」呂不韋開口。

那一瞬間,病榻上的國君,已然又稱為了神采飛揚的年輕公子。

嬴子楚一雙混沌的眼,一寸一寸的恢復清明。

「哦?先生出此言,便是所求之物,子楚給不了。」他說。

「不韋不懂。」呂不韋跟著回憶道。

「先生明明懂得很。」子楚擺了擺手:「商人出手,投十金為得百金,投百金為得千金,那數個千金砸進去,眼睛眨也不眨,圖謀之物絕不是資金、財產那麼簡單。子楚明白,一時給不了,不代表一世給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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