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東宮內侍(1 / 2)
「殿下……」
少年郎宛若一輪明月, 卻不慎掉落進池子裡,隨著清波盪漾,也要將他給晃碎了。
他低垂著眉睫, 蒼白無力的姿態,神情冷淡又倦怠,是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模樣。亦是孟秋所預料不及,一時竟不知道應當如何是好的情況。
孟秋想把這輪新月撈起來。
她在燕承南那番話後,沉默良久。
腦中係統的催促聲不斷, 眼前是他脆弱又可憐的作態,孟秋認真想了許久, 還是不曾找到回答他的話。因此,孟秋索性暫且擱下這些,一步步的朝他走近。
燕承南並不意外, 反倒像是安了心。見孟秋蹲下身, 他再度闔眸,更引頸受戮似的昂起頭,將細白如玉的脖頸裸露於她目下。
月華散落在他麵容上, 鋪了淡淡一層,像是憐惜, 又像是溫存。他生得極其好看, 如今正值雌雄莫辨的歲數, 愈顯出眉眼妍麗雋秀。此時顫著鴉睫, 輕輕抿唇的樣子,甚於有些近乎妖態的頹靡絕艷。
「……您讀書習課至今, 就是學了這些嗎?」
帶著澀頓的話音從耳畔沉沉傳來,令他心底劃過一道熟悉的痕跡,茫然地循聲看去。
目所能及, 是孟秋擺出來的死人臉,倒符合他所想的,應當取他性命的那樣。而不太相符的,是她通紅的眼眶,淚水蓄在裡頭,卻遮不住她眼底哀痛。一如初見時般的熾熱滾燙,濃烈至極,是他畢生也難以理解,又為之印象深刻的。
而孟秋是全然不知道該作出什麼表情。
她再次問著,「您和夫子所學的,就是這些嗎?」
「你……」燕承南無措地避開她視線,下意識低了頭,試圖藏住自個兒的慌亂。他答不出話,更不曉得該說甚,隻是堪稱譏誚的反問她,「與你又有何乾?」
或許是氣惱他的態度,又或是對他此刻的行為感到自責。孟秋死咬著牙關,還是沒忍住,眼淚吧嗒吧嗒地掉,濺作雨漬似的濕點。
在看到她落淚時,燕承南便被驚得難以置信了。
於深沉夜色裡,她淚盈於睫,哀聲切切,是燕承南所難以理解的回應。她眼淚掉下來,偶有落在燕承南臂上的,混著血跡,滾燙得灼人皮肉。
他望著孟秋,有些遲疑,並極其費解的問她,「你為何哭?」
孟秋沒去回答,她撿起短刀,在燕承南愕然之下,拽過他完好的那隻胳膊,將刀柄塞進他手裡,刀尖則是——
對著她自個兒。
此時此刻,她仍舊麵無表情,手握住燕承南腕間,指腹下是他脈搏鮮活而清晰的躍動。她跪坐在地,與燕承南四目相對,同他說,「若您對我起疑,就該虛情假意騙過我,再找機會,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你作甚?」他驚愕瞪大雙目。
「您不是懷疑我嗎?那就親自動手。您要清楚,不論什麼時候,活著,一定是最重要的事。」孟秋握在他手腕上的指頭又緊幾分,再驟然發力,引著他將短刀捅向自身腹中——
「不要!」
電光石火之剎那,燕承南用盡全身氣力,後仰著、拽著、攥著,去阻攔孟秋近乎自殘的那一下。
「當啷」……
意料之中,短刀落地。
滿室寂靜裡,一時隻剩下他促亂的喘息聲。
他沒反應過來似的懵怔著去看孟秋,像是對她此舉始料不及,又驚惶失措。這和他所想的天差地別,不應該、不應該是這樣的……
「殿下,」孟秋還未鬆手,因此也能清晰的發覺,他在發抖。她忍著心疼,認真去問燕承南,「為什麼不殺我?」
他怔怔看著孟秋,重復道,「不要……」
「為什麼?」孟秋繼續逼問,「您輕易就說出那種話,把生死置之度外,為什麼不殺了我?連自己都不管,對別人下手不是更簡單嗎?」
隨著孟秋話罷,他逐漸回神,卻並不再繼續回答,隻是蒼白無力地去推開她,照例低下頭想避開。
孟秋拽著他手腕,非逼他看著自個兒,「殿下,您回答不出嗎?您是不想說,還是不敢?您不敢麵對這些嗎!」
「不要……」
「不要……」
「不要……」
哪怕孟秋說出再過格、冒犯的言辭,不論怎樣逼迫,他仍不願去講旁的。既不辯解,也不反抗,而是堪稱無助的逃避躲讓著孟秋。
直至孟秋氣得又去碰那柄刀,才被他緊緊抓住手指,嗚咽一聲,顫抖著喘息,「不要啊!」
淚珠子落在孟秋手背上,燙的她沒了動作。
「你、你救過我……」他語不成句,哽咽著,「兩次,兩次都是。」
少年如青竹般孤直的脊梁略有些彎曲,被孟秋按著肩膀掰直,不允許他垂首。可等她看見少年郎麵色蒼白,眼裡含著淚的樣子,卻又難忍心酸。
他艱難逞強隱忍住的情緒到底是崩了。
被孟秋攬入懷中,溫言細語哄著的時候,更是收斂不住。他哭泣時沒個聲響,很是安靜,就算渾身都在輕顫也決計聽不到半點兒,隻喘息地既急促又散亂,再用眼淚浸濕孟秋大片衣襟。
她哄到最後,嘆息一聲,隻是用手輕輕拍撫著燕承南的脊背,耐心等他緩過來。還在這空暇間,將他小臂上的傷處又包紮得仔細了些。
「您心地良善,」孟秋輕輕嘆息著,「那對自己也應當寬容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