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氤氳少女(1 / 2)
真情實意的關切最為動人心弦。
尤其在孟秋別無所圖, 哪怕隻是口裡的,唯獨她自個兒知道真假的,對於燕承南來說, 也極其難得可貴。他到底還是妥協著讓步,將這過於密切的事情交予孟秋,給了她管束自個兒的權限。
對於燕承南這般的人來說,盡管隻是一小點服從,便足夠難得。畢竟一步退、步步退。
兩人在一處吃飯時, 孟秋見他胃口著實不好,也曾詢問過緣由。他答不出, 可若真要讓他說出個究竟,卻是為難他了,孟秋就隻好自顧自的亂猜。
離開彭城時還下著雨, 淅淅瀝瀝地止不住, 像是漫天仙人憐憫世間而落下的淚。
他貴為使臣大人,位於賑災隊伍的最前方,孟秋則是待在後頭的馬車裡。官道泥濘顛簸, 孟秋被晃得五髒六腑都宛若移位,便亦似他那般, 愈發地食欲不振。
沿途常有看見逃災的流民, 瞧不著多少年老的, 多有孩提。那些人一個個兒瘦骨嶙峋、衣衫襤褸, 活像是還剩著一口氣兒的死屍。他們碰到隊伍,大都慌忙逃避, 或有膽大的,上前哭嚎著哀求救命,可惜軍令不能破, 將士們哪裡敢救?
到底是燕承南下令,將看守賑糧的兵衛分出幾隊,用以救治沿途災民,再勉力帶著他們去往城鎮,給個安身之所。
孟秋不止一次的見到有百姓朝著他跪拜叩謝,淚流滿麵、嚎啕大哭,更口齒不清的對他感恩戴德,誇贊他是青天大老爺,是個絕頂的好官兒,一定會長命百歲。
她私以為自個兒在這段經歷後,都死去活來那麼多回,已然足夠鐵石心腸。未曾想,遇到那樣的場景,卻還是好幾番沒忍住,險些在燕承南麵前掉眼淚。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非當初災情嚴重時,州郡官員不敢上報,又不加以援手,還有不知凡幾,連糧庫都動心思……當初哪怕有誰為百姓著想,也不至於死傷者眾多至此。
除此之外,她在行軍途中,偶有帶著點兒小食去找燕承南。
在孟秋意料之中的,他果然也食不甘味。並非是一點兒不吃,隻是吃得少罷了。旁人見著,或有注意到,礙於他近來積威愈重,並無勸慰的。
但他言出必行,既此前答允過孟秋,他便必定會做到。
夜裡不便趕路,此處又差著驛站一大截兒,眾人就地停下來略作休整。
孟秋照例帶著些點心過去找他。
「流民奔襲,聽聞朝廷去彭城賑災,便皆往此處趕來。」宣柏指著輿圖,憂心忡忡地和他討論路線,「前方河水大漲,把路都淹了,需得換路方可通行。可若改道,隻怕將迎麵與幾千人撞上……」
「殿下,這可要如何是好?」旁邊的都水監丞聞言便慌了神,「漲水的正是泗水支流,這……這水深,車馬難以渡河而過……」
她聽到這些,及時退後幾步,安靜的在帳外等著他們談罷正事。
連綿不斷的雨聲有些嘈雜,在泥地裡砸出一朵朵細小的水花,再融入俗世這大片的泥濘之中。她撐傘獨立,耐心地聽著裡頭的話音。
旁邊站崗的兵士時常見到孟秋,都已與她有些熟悉。
「嶽娘子又來啦?」他和孟秋打著招呼,再同孟秋說道,「娘子站過來些,避避雨。大人們剛才匆忙趕到,才沒多久,你怕是又有的等了。」
「那我就多等一會兒。」孟秋依言稍微靠過去。她收起傘,順勢甩下水珠,再昂首去看陰沉沉的天際,忍不住輕聲嘆氣。她不禁發愁,眉頭都微蹙著,「這場雨不知道要下多久……」
「說不準。」那兵士搖著頭,「這不,官道被淹,我想大抵是要換路了。也不曉得到時與那群流民撞上,該要……唉。」
孟秋遂問,「我們也有上千的將士們,應該沒事吧?」
他則是苦笑著再次搖頭,重復道,「說不準啊……」
琅琊共有兩萬餘戶,這回蜂擁而來的人群至少三千有餘,更甚者,隻怕得有近五千……雖說不過是百姓,但正因是百姓,才教人無計可施。
兩人各自沉默。
「我……我家中還有妻兒等我。」他與孟秋講著,「離家前,我妻子初懷珠胎,如今也該有四個多月了。若這回賑災順利,待到回京時,想是恰巧能趕上她臨盆。」
孟秋聞言一愣,「……是嗎,恭喜啊。」
他長長吐息,反過來打趣孟秋,「大人仁善,如有嶽娘子在側,想必更是好上加好。」
這話裡的深意頗有些隱喻,可惜孟秋沒聽懂。她雖沒明白,卻曉得是誇贊燕承南的,就朝著那兵士笑著應道,「承你吉言。」
帳中隱約的言語聲朝外傳來。
燕承南並不曾多說,隻是沉著地詢問著路況、雨勢、乃至流民數量與位置。而孟秋聽到更多的,是宣柏和都水監丞的爭辯。
「如果繞路,倘若遇到災民,又當如何是好?」宣柏聲量頗大,「輜重多為炭火、銀兩等雜物,米油本就不多,若民眾一擁而上,屆時便難以抽身了!千餘將士該當如何?賑災之行又當如何!萬萬不可啊殿下!」
「荒謬!」那都水監丞也扯著嗓子,「宣小郎君,本官便敢斷言,依照這河水深度,車馬軍隊必定難以渡過。怎麼,你寧可將朝廷賑物扔進水中,都不肯冒險一試嗎?」
宣柏咬牙,「我隻問你,災民該當如何?!」
「殺了就是!」都水監丞厲聲道,「相較家國天下,這些愚民又算什麼?孰輕孰重他們不懂,難道郎君也不懂麼?若膽敢有犯上者,皆令兵衛當場斬首示眾!我看誰敢放肆!」
「那是幾千人啊!更是因於天災人禍,無可歸處、家破人亡的燕國百姓啊!你怎敢……!」
「啊!」
裡頭驟然傳來悶響聲與瓷器破碎的動靜,引得孟秋探頭探腦朝裡張望。
「夠了。」燕承南出聲製止。他指節輕叩案麵,發出篤篤聲響,語氣沉沉道,「宣柏,鬆開他。」
他發了話,宣柏方才放開揪在都水監丞衣襟上的雙手,扯著唇角冷笑一下,「哼!」
「你、你……!」都水監丞發冠散亂,跌坐在地,斑白的短須氣得直發抖。他指著宣柏,臉色微微發青,唇瓣翕動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宣家真是好教養!」
「哦,謬贊謬贊。」宣柏嗤笑著瞥他,「比不得您這位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