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燈滅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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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嬸嬸的工作間。

瑪麗手裡夾著一根煙,慢慢地燃著。

梅森叔叔站在門口,手掐著自己兒子倫特的後脖頸。

倫特在哭泣,嘴裡不停地說著:

「對不起……對不起……」

一向脾氣很好的梅森叔叔,此時陰沉著一張臉。

終於,似乎是難以再忍受這種吵鬧了,瑪麗嬸嬸開口道:

「去洗漱吧,別吵著人家小姑娘休息。」

倫特蹺課去參加了由維恩環保少女黛麗絲組織的遊行,他們沖擊了發電廠,導致東區大麵積的停電,停電導致了小姑娘手術出了岔子;

現在,她躺在了這裡。

其實,倫特並未真正意義上犯錯,哪怕將他扭送去警察局,警察估計也隻是笑笑。

生活中,本就充滿著意外。

興許這個小姑娘的手術本就不會成功呢?畢竟她這個手術伴隨著比較大的風險。

若是漢斯醫院的備用發電機能夠正常運轉及時送上電呢,手術停電的影響是不是就被避開了?

再者,倫特隻是在發電廠外麵舉牌子,跟著一起喊口號,亦或者說,他隻是在「追星」,他又沒沖進發電廠去搞破壞;

可有些理由,能夠用來去欺騙法官,卻無法用來欺騙自己。

卡倫把今天的事說了出來;

他不可能隱瞞,不僅僅是因為他臉上的傷,更是因為如果隱瞞,他就沒辦法要求家裡給女孩的葬禮費用打折。

他隻是在職的家族成員,享受分紅,卻沒有決策權。

當把事情說出來後,梅森叔叔直接把倫特的褲子脫下來用皮帶對著他屁股一陣抽。

得知自己今日的行為,讓一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小姑娘離世,挨打的倫特隻是哭,卻沒有喊疼,也沒有求饒。

打了一頓後,

梅森叔叔帶著倫特來到小姑娘麵前「道歉」。

這在外人看來,是一種很傻的行為,刻意得如同是在作秀;

但哪裡有秀是發生在自己家隻給自己家人看的?

歸根究底,茵默萊斯家的家風,一直很好。

倫特一瘸一拐地上去了,在坡道處,米娜在接他,同時用熱毛巾給他擦臉。

「姐姐……我錯了……」

「唉。」

米娜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自己的弟弟,尤其是知道那個小姑娘的遺體就在下麵躺著,安慰的話更是無法說出口。

「費用,怎麼算?」梅森叔叔問自己的妻子。

「他們家要求的是B套餐。」瑪麗嬸嬸說道。

羅恩早就指著人家的車說過,這是一筆肥單。

擱以往,有B套餐的生意時,瑪麗嬸嬸走路都能帶著風,可今晚,她卻高興不起來。

瑪麗嬸嬸將煙頭掐滅,繼續道:

「我和溫妮商量過了,按照B套餐的標準走,但明日給具體報價時,折扣力度大一些。」

「哦。」梅森叔叔點了點頭,「就這樣?」

瑪麗嬸嬸撩了下頭發,嘆了口氣:「這一單,做到不賺錢,再虧點錢吧。」

「好的。」

梅森叔叔的神情終於舒緩了下來。

這一單,賺錢的話,他心裡會不痛快,還是虧點錢好,心裡還能稍微舒坦點。

「我上去給那幾家公司打電話。」

一些諸如棺材等有特殊要求的喪儀用品,是需要臨時加訂的,茵默萊斯家會備一些常用的貨,但不可能備全,畢竟,他們更像是上遊公司的消費者,而不是經銷商。

瑪麗嬸嬸搖搖頭,道:「這麼晚了,明天安排吧。」

說完,瑪麗嬸嬸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的丈夫趕緊從自己眼前消失,她煩著呢。

「嗯。」梅森叔叔離開了。

瑪麗嬸嬸開始親手給小姑娘清潔遺體,動作很溫柔。

清潔好了後,瑪麗嬸嬸拿了一套內衣幫她穿上,隨後拉過圓凳,坐在床邊,用手幫小姑娘做頭部按摩。

其實,葬禮上的絕大部分儀式與流程,都是為活人準備的,也包括瑪麗嬸嬸現在的按摩,小姑娘已經走了,肯定感知不到的;

但被按的是她,可放鬆的是瑪麗嬸嬸自己的內心。

頭部按摩結束後,是身體的其他部分。

一套流程做完,瑪麗嬸嬸開始為小姑娘做防腐處理,這樣在葬禮那天,她能以最自然也是最美好的一麵,去和自己的親人告別。

殮妝師的作用,是讓逝者在離開時保留尊嚴與體麵。

還有一個作用,是讓逝者的親朋,能夠認真地記住逝者的形象。

人在想起另一個人時,浮現在腦海中的,往往是一張定格的「照片」;

為什麼人們會如此看重「見最後一麵」,若是沒見到就是莫大的遺憾?

因為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很少會去認真去看去記住自己身邊人的臉,且往往越是關係親近的人,在這方麵越是容易被忽視,總是天真地覺得,還有很久很久,還有很長很長;

直到那猝不及防的告別來臨,這才意識到,自己腦海中的那張臉,那張腦海中的「照片」,她居然早就過時了,早就不清晰了也早就模糊了。

惶恐的不是失去,而是你無法原諒自己在需要銘記時卻已然忘記。

瑪麗嬸嬸的工作,就是讓這種遺憾,盡可能地被避免。

她沒打算休息,她也不允許自己休息,她打算用今晚剩餘的時間,把小姑娘的一切都完成;

另外,她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認真且投入地工作了。

……

淩晨三點,已經睡了一覺又醒來的卡倫,端著咖啡壺走到了地下室,將咖啡送到瑪麗嬸嬸麵前。

瑪麗嬸嬸喝了一大口,貼心的侄子為她放了很多糖,這令她很滿意。

卡倫拉過旁邊另一張圓凳,坐下。

此時,躺在冰冷的鋼板床上的小姑娘,已經穿上了一套粉紅色的可愛舞裙。腳上穿著的是新的白色舞鞋。

「這是她父母留下的,本來打算送給她當手術成功後的禮物。」

「哦,是麼。」

瑪麗嬸嬸開始打理小姑娘的頭發,用夾板在熨燙,很細心,似乎生怕燙到她的頭皮。

要知道,瑪麗嬸嬸可是會用瓦斯噴燈給其他客人去體毛的。

可這次,她很小心翼翼。

「漂亮麼?」瑪麗嬸嬸問道。

卡倫點了點頭,道:「很可愛的小姑娘。」

「她父母說她很喜歡芭蕾,練舞也很刻苦的。」

「是麼,真不容易。」

「是啊,真不容易。」

瑪麗嬸嬸抬頭看了一眼卡倫,問道:「你臉上的傷?」

「沒事了。」卡倫搖搖頭。

「我疏忽了,應該幫你先處理一下的。」

「沒事的,這是生活的傷,難免的。」

瑪麗嬸嬸一邊繼續幫小姑娘燙著頭發一邊咀嚼著這幾個字:

「生活的傷。卡倫,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你真的就隻有十五歲麼?又或者,生一場大病,確實能讓人變化很大?」

「我應該快十六了。」

「生日還沒到呢,不過也快了,應該要給你好好慶祝慶祝。」

「不是整生日,不用了。」

「生活嘛,條件允許時,能不將就就盡量不要去將就,否則如何對得起那生活的傷?」

卡倫點了點頭:「好的,嬸嬸。」

今天的這個單子,是一個意外。

哪怕不是卡倫去,而是換做梅森叔叔去了漢斯醫院,應該也是免不了的。

這就是生活,如同平靜的溪水下麵也是藏著嶙峋的石塊。

「你不去休息麼?」瑪麗嬸嬸問道。

「睡過了。」

「看來是有心事,你回來時我就感覺到了,倫特犯了錯誤,你叔叔已經教訓他了。」

「我知道。」

叔叔是在二樓打的,但在三樓的卡倫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卡倫還是說道:「其實,倫特也沒什麼錯。」

如果換做一個護短不講理的母親,聽到卡倫說這種話,怕是要直接氣炸了;

合著,密你告了,人你也打了,結果你來一句其實他也沒什麼錯?

但瑪麗嬸嬸則是點頭道:

「是啊,他就是欠打。」

不打他一頓,他自己不舒服,他的長輩,他的監護人,更不舒服。

盲從,有時候不是大錯,因為法不責眾,可要是不知悔改不懂反思,那下次大概還是會繼續盲從,依舊不是錯,可卻像是個智障。

「喪葬費我會打折的,這一單,我們會虧錢做。」

「謝謝嬸嬸。」

「我是倫特的母親,這是我應該的,如果可以,我真想帶著倫特和你叔叔向小姑娘的父母跪下。

但這又沒什麼意義,除了我們自己心裡頭負罪感少了些,對人家父母而言,一點用處都沒有。

甚至,還得強忍著惡心來安慰你。

唉,

這就像是外頭下雪一樣,隔著窗戶在屋子裡看,哦,好多的雪花飄落喲;

隻有走到外頭被一片雪花飛入脖頸裡時打一個激靈,才能體會到真正的寒。」

「嬸嬸。」

「嗯,怎麼了?」

「我覺得我對屍體,對棺材,對花圈,對黑紗,對種種類類的這些,應該都習慣了才是。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我覺得自己情緒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不僅僅是因為倫特,

而是我今天在醫院走廊裡,自己的感覺。」

卡倫還記得小姑娘被推進手術室經過自己身邊時,還很害羞地對自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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