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的人間值得(2 / 2)
冰冰感到莫名其妙:「客流高峰還沒到你就走啊?之前那幾個人還定了你今天給他們當陪練呢!」
「不陪。」
「有錢不賺?」
「不賺。」
冰冰嘟囔一聲:「又發什麼神經!」
話剛落音,就見江浮已經踩著「風火輪」到了電梯口準備離開前海了。
羅消坐在網吧入口處他常用的19號機前,感覺背後有股強大的氣場掠過,後背一麻,冷汗直流。
回過頭看到是江浮,他喊了一聲:「工哥,今晚這麼早就走?」
江浮「嗯」了一聲,眼睛瞟過去落在挨著台球館的那個機位上。黑色的顯示屏上一串綠瑩瑩的音波在不停地滾動,聽英語聽力的人戴著耳機,時不時還扭頭跟坐在他身邊同樣聽聽力的人交流兩句。
那認真的模樣,知道的是清楚他在聽聽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麼地下工作者正在破譯電台密碼。
「地下工作者」自己認真就算了,帶著年輕漂亮的女臥底,這能搞好革命工作嗎?呸,這能練好聽力嗎?
她真的很想拜托啊,就算當初是被各路神仙稍微照顧了一下,但她親手考上的好歹是起州中學。
而溫想那是什麼,上了一個起州排名墊底的高中還是花錢進去的好嗎?那高中爛到寒暑假作業都沒法自主命題要拿起中的來糊弄,別人學校看的是升學率,他們學校看的是畢業率。
在這種學校讀書的溫想,來網吧練聽力?這個世界是要完了嗎?
唯一行得通的解釋就是,他倆這段時間真整出什麼幺蛾子了。
唐意風可能真的是來聽聽力的,畢竟就算他拿著高腳杯喝白開水,江浮都覺得正常。
但是,溫想,她如果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話,那江浮就決定不姓江給她看看。
真是越想越不得勁,雖然她也說不好自己有什麼好不得勁的。
「喲,工哥。」剛出前海大門,不懷好意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鐵觀音叼著煙靠在門口,雙手插在口袋裡,一臉痞相,「看你這要砍人祖宗的表情,尾巴被踩了?誰乾的,跟哥說,哥給你報仇。」
江浮回過頭,連他一塊燒:「你管得著嗎?」
鐵觀音無所謂地笑了笑,把煙取下來夾到指間,彎下月要與她平視:「都說了,你一個女孩子自己都見天受委屈,怎麼保護你們起鋼的那幫崽子?讓出來吧,哥保證讓你……」
一句話沒說完,被江浮給攔下來:「那麼想當老大,有本事你內褲外穿去拯救地球啊,整天盯著我們起鋼乾什麼,能生蛋還是能孵小雞啊?有病!」
鐵觀音好歹是個名副其實的街道混混,差不多年紀的誰敢給他甩臉色,更不要說是沖他吼了。這要是擱在他手底下那幫「青春期」身上,早就一巴掌呼過去,打得對方滿地找碎牙了。
但如果對方是江浮,那就得另說。
他不僅不生氣,反而覺得很帶勁,馬上就想攬住她的肩膀,跟她稱個兄道個妹,卻不料,這想法剛剛萌生,手抬起來連她肩膀都沒碰到,就被人從後麵一個麻花扭,「嘎嘣」一聲,骨頭似乎錯位了。
鐵觀音「嗷」的一聲叫出來,連著爆了幾句粗口,疼得在原地亂跳。
江浮猛地扭頭,看到唐意風背著書包站在她身後,正拍灰一樣拍著手,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怎麼看她,隻問了句:「回嗎?」
「啊,啊,回!」江浮張著嘴,有些魔怔。
「走吧。」
「哦,哦。」
唐意風走到鐵觀音身邊,停下,像是警告,又像通知:「以後,別再惹她。」
鐵觀音也就是疼得一時沒了腦子,想不起來跟唐意風還手,但該有的硬氣還是一分不少,淩厲的劍眉一橫:「你是誰啊?」
唐意風回頭看了一眼江浮,帶著點認親的語氣:「她表哥。」
唐意風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的窗口邊,手裡的《全球通史》已經看到了1500年後的世界。
他單手拿書,單手支著腦袋,翻頁的時候用拇指輕輕一撚。
風從外麵吹進來,校服領子會隨之翻動,眼睛垂著,從江浮的角度隻能看到兩排睫毛,偶爾扇動。
坐在唐意風身邊的人下車,江浮從前一排過去補上,唐意風沒動,也沒看她。
「表哥。」
唐意風保持看書的動作:「嗯?」
江浮略帶吃味地問:「你不等我們溫想一起走?」
唐意風有點無語:「我為什麼要等她一起走?」
「你們不是……」
「不是。」
既然人家都說不是了,雖然也不知道他那個「不是」是不是自己理解的「不是」,但江浮也懶得繼續問了。
看她一直沒說話,唐意風偏過頭去看她,她就彎彎兩隻眼,戳了戳了他手上的書:「喜歡歷史?」
「還好。」
「那你怎麼不學文科?」
「因為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是你說的嗎?
嗬,記性還真好。
車到站,唐意風收起書,江浮先他一步下去,站在公交站台上等他。
「那個啥,你先回吧,我有點事。」今天是她給家嫆打錢的日子,雖然她厚臉皮慣了,但家醜不可外揚,臉皮厚畢竟不直接等於不要臉。
唐意風本來已經往前走了幾步,聽她那麼說又回過頭,強調:「天黑了。」
「天黑了怕什麼,這一片我閉著眼都走不錯。」
看她那麼堅持,唐意風也就沒再勉強,扭身進了巷子。
江浮長舒一口氣,轉身往公交站後麵的自助銀行走去。
大概十分鍾的樣子,江浮雙手插在口袋裡往回走,經過了日雜店,就是熟悉的長暗道,以前毛尖都會在這裡接她,但最近毛爸毛媽在鬧離婚,他留在家裡,以防出人命。
江浮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高歌一曲,調都還沒開始起,眼前突然一亮,有人打開了手機電筒,往她身上照了一下。
她拿手擋了一下光,接著就聽到唐意風的聲音,還是那樣,清澈乾淨的嗓音,輕飄飄地說了句:「走吧。」
江浮不解:「我不是讓你先走了嗎?」
唐意風撒謊:「迷路了。」
江浮先是愣了幾秒,接著幸災樂禍一般地哈哈大笑了起來:「早說嘛,我就說為什麼你這幾天每天晚上都跟著我一起回來呢!」馬上開始自說自話,「哎呀,我們這裡的地形是有點復雜,不是你不聰明啦。小時候大家玩捉迷藏,長春和毛尖還有薑茶,經常把自己藏得走不回去,哈哈哈,他們簡直笨死了。」
唐意風靜靜地聽著,沒插話,她就那麼說了一路,到了樓下也不說再見,而是有要跟著他一起上樓的趨勢。
「到了。」唐意風打斷她,提醒。
江浮猛然回神:「啊,這麼快!算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你上樓吧。」
唐意風:「……」
經過毛尖家的時候,聽到裡麵的吵架聲,江浮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往樓道裡張望,果然在上一層的拐角處看到了毛尖。
「乾嗎呢?」江浮走過去拍了拍他的頭。
毛尖抬起頭,曬得黑紅的臉上一雙眼睛明晃晃的,含滿了水:「餓了。」
頭頂上那戶人家的門從裡麵推開,一束光流下來,有人從屋裡探出頭,唐意風喊了一聲:「外公。」
「小風嗎?還有誰在那裡?」
「羅爺爺,還有我,」江浮搶著回答,「和毛尖。」
羅為民問:「你們吃了嗎?沒看到羅消?」
「他說他晚點回來,讓你們不用等他。」唐意風說。
羅為民讓江浮和毛尖進家裡:「正好,羅消奶奶今天做了小龍蝦,一起來吃吧。哎,小風你這幾天怎麼每天都回來這麼晚?」
「在學校寫作業。」
江浮站在暗處,簡直不敢相信!這唐意風表麵上看起來規規矩矩的,沒想到一旦撒起謊,匹諾曹都甘拜下風。
人果然是不能貌相的。
唐意風住進羅家之後,除了那次給他送水,江浮就沒再來過了。進門右手邊的那間臥室,和羅消住著的時候截然不同,乾淨整潔,就連床上的被子都疊成了豆腐塊。
什麼?等等,豆腐塊?
這個靈長類動物,這麼反人類的嗎?
「看什麼?」唐意風把書包往房間的椅子上一丟,走過來擋住她的視線。
他身上有著偏高的體溫和很淡的香皂味,被身後的風一吹,全都撲在了江浮的臉上,讓她心跳驟然加快,血液上湧,形成了非常壯觀的臉紅場麵。
好在唐意風馬上就轉身去了餐廳,而江浮的無措也是一閃而逝。
江浮其實並不想蹭飯,主要是她不蹭,毛尖就沒晚飯吃。所以既然都蹭了,那就完全不存在矜持這回事。
挨著唐意風坐是必須的,有夠不到的菜,就朝他伸出碗:「表哥,荷蘭豆。」
唐意風直接把整盤荷蘭豆都拿過來放在她麵前,不買她的賬。
啊,這麼冷漠的嗎?
江浮還就不信邪了:「表哥,你會剝小龍蝦嗎,我不……」
正在專心吃東西的唐意風這次直接回了她一個「食不言」的眼神,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毛尖非常有眼力見地把自己剝好的小龍蝦全都扣在了江浮的碗裡:「工哥,我剝的,你吃。」
江浮掃了一眼毛尖那雙泛著油光的手,嫌棄得無以復加。
「江浮——」
對麵樓傳來了一聲呼喊,沉沉的煙嗓拖著長長的尾音,是梁世安回來了。
江浮見毛尖也吃得差不多了,於是起身告別,對唐意風欲言又止。唐意風用沉默向她表達了「你別指望我送你回去」的想法後,便選擇無視她,繼續低頭吃飯。
回到家,門沒關,梁世安在書房裡收拾東西。聽到關門聲後,她拿著幾本書跑出來:「我要去一趟杭州參加個書友會,一周左右。」
「哦,」江浮看了一眼她放在客廳的行李,「現在就走嗎?」
梁世安過來捏了捏她的臉:「對,兩個小時後的飛機。你的生活費我給你放在你床頭的抽屜裡,家嫆要是來了,你讓她直接給我打電話。」
江浮垂下眼:「她不會來的。」
梁世安直起月要,看著麵前的小可憐有點於心不忍,叮囑:「按時吃飯,放學了早點回來,別老是在外麵瞎晃。」
「哦,好。」
梁世安把行李箱一合,上前摟住江浮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就轉身出門了。江浮走過去趴在陽台上,看著她走出小區,在小區門口還跟毛大爺笑談了幾句,再接著就看不到她人影了。
回過頭,空曠的屋內四麵都是冰冷的牆壁,見鬼了,大夏天的,江浮居然感覺到了冷。
「咚咚!」
打開門,樓道昏黃的燈光下,少年端著白瓷碗,碗裡裝滿了剝了殼的蝦仁,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柔軟得像早春的陽光。
那一瞬間,江浮腦子裡不知道怎麼就蹦躂出了「人間值得」這四個字。
「你剝的?」江浮問。
「嗯。」唐意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