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Ⅰ·1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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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深秋的下午,陽光很淺、很遠。

諸航緩緩張開手掌,等待從樹葉間漏下來的陽光。

樹很粗,她一個人張開雙臂都不能抱攏樹身。枝乾上吊著一個木牌,是園林處發的,上麵寫著:法國梧桐,樹齡一百五十年,國家一級珍稀樹木。有點誇大其詞,北京古樹名木之多,為國內城市之最。那些王府將相的舊宅,動不動就見一棵幾百年的老樹,目睹過幾朝幾代的戰火硝煙、英雄柔情,這種百年的隻能算一般般。

不過,它今天也有幸目睹本世紀一件驚世駭俗的奇聞。她笑了,三份俏皮,四份搞怪,還有三份無奈。

梧桐枝葉長勢茂盛,前兩天下過一場薄霜,打黃了枝葉。陽光好不容易穿透進來,落在掌心隻有零碎的幾滴,到是從另一側傾斜射來的光線落在地上,拉長了她的身影。

那身影,猛一看真有點嚇人:纖細瘦削的身子上仿佛倒扣著一口巨大的「鍋」。

輕拍那「鍋」,裡麵還有回應,像對麵敲鼓,你一下,我一下,非常有節奏。

她咯咯笑出聲,這是她最近常玩的一個遊戲。

二十三歲做媽媽,似乎有點早。

媽媽生她時,四十二歲。

姐姐生梓然時,三十一歲。

但是----

媽媽生她,屬於超生,違背國策,家中屋頂被計生領導掀了,傾家盪產才湊齊了罰款。

姐姐生梓然,痛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難產,至今身體都不算太好。

所以-----

「諸航?」秋風送來一聲男人低沉的輕喚。嗓音不錯,音質華貴,隻是偏冷,卻多了不容人忽視的威儀。

「到!」她下意識地抬頭,雙腿並攏。對於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來講,這個動作有點難度。

哎喲,忘了,他今天穿的是便裝。

她放鬆下來。

「到我們了。」男人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嗯!」她深吸一口氣,吃力地一步一步拾級向上!

男人蹙了蹙眉,向她伸出手。

她搖頭,「不用,我可以。」氣喘如牛。

男人沒有堅持,目光卻一步都沒鬆懈。若有意外,他必然第一時間可以護她安全。

單單「英俊」兩個字不能完整地形容眼前這個男人。當然,他肯定是英俊的,站立的英姿永遠是筆挺的,眉宇濃黑,鼻挺高挺,唇角習慣地抿著,顯得有些嚴肅。

如果一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氣質能強烈到令人忽略掉他英俊的長相的話,那麼,他腦袋裡的內容肯定比他的外表出色的多。

是這樣的,你看著他,隻會被他的氣質所震撼,從而忘了他原來還有不錯的皮相。

調整了下氣息,她看了看他的左臉,撇嘴,「我們進去吧!」

今天是周四,有點小周末的感覺,婚姻登記處裡的空氣已浮動著悠閒的粒子。

剛剛還有歡聲笑語的辦公室,戛地靜成了一潭死水。

四位辦公人員一臉驚愕地瞪著進門的兩個人-----挺著大肚子的羞窘孕婦和臉上印著五根指印的俊偉男人,而且瞧著年齡就像距離不太短。

「你們是私奔?」誰傻不拉嘰地冒出了一句,說完,暗暗咬舌。

男人沒有答話,淡定自若地從手中提著的包包中拿出證件,準備工作非常充份,連兩人合照都有。

他板著一張臉,她眉眼別扭地蹙成一團。那感覺不像是來結婚,而像是上刑場。

諸航抱歉地笑笑,似乎害大家這麼吃驚,她非常過意不去。

她張開右手,正反轉了幾圈。

明了,那手指細長,男人臉上那指印,根根粗壯有力,不是她的傑作。辦事人員輕輕點頭。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二小時前,在一座門崗有士兵持槍荷彈的大樓內,那個令三軍官兵高山仰止的頭發灰白的高大男人,抬起手,狠狠地摑了過來。

那隻手,在公開場合中,一起一落,都令世界矚目。

手掌落下時,窗玻璃都震了下。

被打的人筆直地立著,紋絲不動。

「混賬!」灰白頭發的男人惜言如金,就這兩個字就足已說明,此刻,多麼的失望,恨到了極點。

如果持槍殺人無罪,他早已一槍斃了這個孽子。

「紹華,這不像你做的事。佳汐走了還沒有三個月,她卻懷孕八個多月,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擋在兩人男人中間的高雅婦人無法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從小到大,一直都讓爸媽省心。我和你爸爸都說這軍中小輩們多少都是靠上一輩蔽蔭納涼,獨有你是自己努力,成為軍中最年輕的少將。佳汐過世,我們都體貼你心中不好受,可是你絕不會做出荒唐的事。這---」

婦人眼中含淚朝門邊的沙發瞥了一眼。

諸航扌莫著肚子,回過去一記抱歉的微笑。到底是知書達禮人家,並沒有把情緒遷怒於她,隻是視她如空氣般。

他叫卓紹華,佳汐是他結婚四年的妻子。三個月前,一場小感冒就奪去了她的生命。醫生講是心肌埂塞。

生命如嬌弱的花朵,不堪風雨。她同情地嘆息。

「我們該怎樣向佳汐爸媽交待?若不是有醫生證明,人家會懷疑佳汐是你謀害的。」

「歐燦!」灰白男人高聲厲吼。

她偷偷吐舌,栽髒呀!

婦人忙閉上嘴,隻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不會在外人麵前哭出聲,雖然她心中已一片汪洋。

令她驕傲的兒子呀,三十三歲,就這麼被這個桃色事件給毀了。而這事件,無論用什麼方式捂都捂不住。

「對不起,這是事實!」卓紹華開口,說了第二句話。

第一句是:爸爸、媽媽,我決定今天和諸航去登記,她懷了我的孩子。

這是男人必須扛下的責任,無關愛情。

「你給我滾,我隻當沒有生過你。」灰白男人背過身,從牙縫裡冷冷地擠出咆哮。

「卓明,這樣子不行的---」歐燦去拽他的胳膊。

「不要再講了。」灰白頭發男人斷然擺了擺手。不然能讓那個還像個孩子樣的女人去墮胎?

「爸、媽,對不起!」卓紹華再次道歉,轉過身來。

她看到他神情緊繃似化石,眼中一片淒冷。

她起身跟上,出門前禮貌地回頭道別:「再見!」

歐燦眼中射出仇視的冷光。

勤務兵開的車,在車上不便多講什麼。但她還是沒忍得住,他爸媽那樣太讓人可憐了,「那個---那個要不結婚再等一等吧?」至少該給他們一個思想準備,現在等於是晴天霹靂,會死人的。還有那個掌印,會害人胡思亂想。

「能等嗎?」卓紹華看著她,目光往下挪。

昨天帶她去好友成功那裡產檢。成功是著名的婦科專家,雖然是男性,卻照樣名庭若市。

諸航不喜歡他。

成功看上去像頹廢的藝人,臉色蒼白,頭發長長的,眼神慵懶迷離,有點梁朝偉演的那流氓醫生的感覺。

成功盯著b超足足有五秒,嘴角勾起一抹壞笑,「是個調皮的小子,在裡麵玩帶子玩得歡呢!」

「什麼意思?」卓紹華問。

她在簾子後麵整理衣服,好奇地豎起耳朵。

「臍帶繞頸,三道。」成功在脖子這兒比劃了下。

「這代表什麼?」卓紹華又問。

「代表冷不丁他就要懸梁自盡。」成功毫不吝嗇地露出一口白牙,仿佛《暮光》裡的吸血鬼。

卓紹華抿緊嘴唇,線條僵硬。

成功聳聳肩,「也別太緊張,準備剖腹產吧。這壞小子一出來,我就踹他一腳,折騰人呢!」有意無意瞄了下諸航。

「好,明天我來辦住院手續。」

「那就後天手術。」成功斜睨了下諸航,用胳膊碰了下卓紹華,「告訴我,當初是不是她給你下藥了?如果是,這仇我一定要報。」

「你很無聊。」卓紹華推開他。

所以他們今天向家長備報,然後登記結婚,晚上住院待產。一天建座羅馬城!

朱德庸說:愛情是一種夢境,婚姻是一種困境。

她作繭自縛,但願有一天豬能破繭飛上天。

這麼大個肚子,那一巴掌,到底是什麼情況?登記人員心中八卦得要死,但還得按捺住,先做正事。

「諸航,你真的願意嫁給卓紹華嗎?」

「願意!」對於軍方的要求,老百姓還是乖乖配合比較好。

「卓紹華,你---同意娶諸航嗎?」

「同意!」乾脆俐落,絕不拖泥帶水。

「那希望你們---幸福!」講得真艱難。一般,她們都是講:祝你們幸福,話到嘴邊,不知怎麼走樣了。

鮮紅的公章「啪」地落下,諸航捏著鮮紅的證書,有點恍惚。

木已成舟,既將遠航。

「首長,下麵去哪?」勤務兵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醫院!」

成功已把病房安排好了,單人的,在走廊最裡側,寬敞而又安靜。特權就是好辦事,她咕噥著,拿起手機看日期。

十月十五日,如果手術順利,小寶寶的生日就是十月十六日,不錯,大吉大利的日子。

卓紹華沒有留在醫院,他可不是她這無業遊民,他有許多事要安排。

成功領進一個四十多歲的壯實女人,姓唐,說是請的月嫂,經驗豐富。

晚上,唐嫂陪她過夜的。她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早晨起來,唐嫂幫她洗了澡洗了頭發。

護士帶她做手術前的例行檢查,注射麻醉前,卓紹華來了,成功讓他在手術單上簽字。

他到像沒睡好,黑眸上浮出幾根血絲,眼睛下方也是青的,衣冠卻依然整齊潔淨。

「那個---我問個問題哦!」她清咳一聲。

兩個男人一同轉臉看她。

「如果手術中發生意外,你是要孩子還是要--」

「你懷疑我的醫術?」成功陰笑著打斷她。

「不是啦,問問而已。」這人插什麼話,又不是問他。

「我告訴你,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成功咬牙切齒。

「萬一呢?」

這次回答的是卓紹華,「我會以你為重。」

她心虛地咧了下嘴,汗,沒有默契哦,其實這不是她要的答案。

「自私自利又居心叵測的女人。」成功狠狠地瞪她一眼,白袍一旋,飄然出門。

「成功是國內頂尖的婦科專家,你不需要擔心。」語調平淡如水。

他是在安慰她嗎?

哈!

確實,長這麼大,她第一次住院,之前,連小小的感冒都很少。爸爸說她就是隻能吃能喝的小豬。

懷孕不算生病,是歷程,是修行。

一點小緊張,沒有很多。

她被推進了手術室,所有的人都一個樣,手術帽、口罩、淡藍的手術衣,她還是認出挨她最近的是成功。

「都是你,害紹華落到這千夫所指的地步。我討厭你!」成功冷哼著,伸出手,助產士放上一把手術刀。

那鋒利的刀在水銀燈下閃過一道白光。

她本能地緊閉雙眼。

********

讀大學的時候,諸航習慣在吃完晚飯後回宿舍上會網,這時,寧檬總趴在窗台上,拿著望遠鏡四下巡睃。

那望遠鏡是軍訓時小教官送她的。

寧檬個子小小的,那雙眼睛看人時喜歡眯著,勾人似的,其實她是近視。你落花多情,她流水無意。

小教官就是被那雙勾人的眼誘惑了。軍訓結束後,小教官一周來看她一次,有時是一束野花,有時是一袋水果。寧檬生日那天,他送了這架望遠鏡,說不管他身在哪,她都能看得見。

吹牛!這望遠鏡倍數又不高,了不得看看對方的男生樓。

一學期過去,小教官與寧檬的故事早已結束,望遠鏡卻成了寧檬偷窺的工具。

諸航這間正對著男生樓的水房,男生們晚上穿條小內褲在這裡梳洗、擦澡,那扇積滿塵埃的窗從來不關。

寧檬嘖嘖稱贊,學校真是人性化,男生樓與女生樓隔窗相望,窗外芳草無垠!

真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寧檬嘴邊常掛著這句話,說時,還不住去扌莫鼻子,生怕不小心會流鼻血。

諸航對此從不感興趣,她從小和男生整天廝混,從沒覺著他們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同屋的莫小艾偶爾過來瞟一眼。還沒看清,就羞得滿臉通紅。

莫小艾是好孩子,同學和老師都這樣說。

「上帝,豬!」寧檬嬌聲驚呼,仿佛ufo落在對麵的屋頂上。

上帝與豬可以相提並論嗎?諸航眼都沒抬,她正在電腦上挖金子,那是極弱智的遊戲,但玩起來人很放鬆。

「周文瑾師兄呀,我等了三個月終於看到他了,好激動。我靠,超有型,那寬肩、小月要、長腿,迷死人啦!」

「少在我麵前提這人。」諸航拍案跳起。

寧檬目不轉情地盯著,「還在羞惱他的襲月匈事件?好了啦,我不知有多羨慕你。」

大一是新奇的,對什麼都滿腔熱血。真的大學生涯開始,就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那一堆的書,名字看著學問很高,學起來卻是煩悶加枯燥,而計算機專業更加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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