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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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紹華把煙盒塞回抽屜,指尖觸扌莫到一絲冰涼,低頭一看,是個長方形的表盒。彈彈指尖的煙灰,把煙摁滅,信手把表盒拿了出來。

經過鬧市區,等綠燈時,又看到了那款月相表的廣告牌,記得諸航眼中那時閃閃爍爍的光。也許是心血來潮,下去就把那款表買來了。

店員一邊包裝,一邊微笑地問他是否是送給妻子的新年禮物?

是呀,他看上去肯定不會是戀愛的年紀,一板一眼的樣子,也絕對和「情人」這個詞沾不上邊,人家理所當然會這麼問。

他卻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答。

諸航到底是他的誰?除卻法律上的關係,真沒有一個恰切的詞來修飾。

卓紹華無法理解佳汐這種荒唐而又匪夷所思的行為,他喜歡孩子,但是命中注定沒有,他也不強求。他最最敬愛的新中國第一任總理周恩來,膝下無兒無女,不也同樣與夫人比肩偕老!這樣請人代孕出來的孩子如同一件合成品,除了血源,他沒付出過任何感情,讓他如何去接受?

佳汐已經過世,他不能把她從地下揪出來責問。

他必須中止這荒誕的行徑。

如同他第一眼認出諸航一樣,諸航同樣一下子就預感到他是誰。

她對他講的第一句話是:「你們為什麼要失信?」她難堪而又羞窘地背對著他。

他不明白這句話。

「佳汐呢?」諸航又問。

「一個月前去世了。」他看著桌上厚重的英漢詞典。

她哭了,他抽出紙巾遞給她。

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她說:「既然佳汐不在了,那麼孩子不要再留下。」她的語調平穩、清晰,仿佛是考慮成熟後的結論。

他驚愕地沉默著。他當她少不更事,正思索如何和她溝通。

「佳汐苦心走代孕這條路,是因為她不能生,而她想要一個你的孩子。佳汐現在不在,孩子以什麼名義抱回去呢?難道要說出代孕的事嗎?你的家人她的家人能理解並接受麼?社會又將會對你有什麼看法?這樣子對小朋友太殘忍。雖然墮胎很可恥,但如果不能給他幸福溫馨的環境,不如讓他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就讓他陪佳汐去吧,她是那麼的愛他。日後,你再婚,應該會有一個真正屬於你的孩子。」

她閉上眼睛,眼淚又嘩啦啦地流下。

如果之前他曾有過一絲絲的猶豫,那麼此刻,他完完全全肯定,他要這個孩子。不是因為血源,不是因為責任,不是出於道德,不是出於良知。他想要,以一個父親對自己子嗣如火如荼般、全幅身心、不求回報的愛。

「我不會再婚,他將是我唯一的孩子。」

淚珠顫顫地掛在眼睫上,眼睛又紅又腫,她帶著濃重的鼻音,「你又沒有很老!」

「和年紀無關。」

是因為世上隻有一個佳汐嗎?她似乎明白他的堅絕。

「你不要想別的,現在隻是陪著你的人從佳汐換成了我,其他一切都沒有改變。」

「你真的可以那樣愛他嗎,連同佳汐的一並愛去?」她扌莫著肚子。

他看到寬大的孕婦裙微微有些起伏,心跳得劇烈,「我---我會努力學著做一個稱職的父親。」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那是胎動嗎?因為聽到他的聲音,孩子在和他打招呼?

一股巨大的熱潮咆哮而來,他等著將他淹沒,雙膝不由地顫栗,是因為激動。

於是,他成了諸航隨口編的從國外回來的老公。

有一天,不知怎麼她說起準備去國外讀書的事,他沒有接話,突然間情緒很低落,還有點酸酸的澀然。

事態驀地逆轉,是在遇到晏南飛和卓陽那天。

卓陽下意識地就認為他和諸航做出了對不起佳汐的事。晏南飛則冷靜地暗示他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男人該站出來有點擔當,難道要讓諸航未婚生子嗎?

啼笑皆非,又百辯莫非。

他看向諸航,諸航也在看他,無奈地苦笑。

「沒有關係啦,孩子都幫你們生了,就視同於結過婚。不過,你說過不會再婚,現在要食言嘍!」這個時候,她還能開得出玩笑,讓他想笑,卻又心生戚戚。

「委屈你了!」他真誠地道歉,為佳汐,為他,都讓她委屈。

他自以為會是個好丈夫,卻讓佳汐在婚姻中那麼恐慌,才做出這樣荒唐的事。這一切應該他們自己解決,卻無辜把諸航陷進來,而且越陷越深。

他自私麼?是的!

他們結婚。

她說出院後她就離開,然後挑個合適的時間,悄悄離婚。按照約定,相互不再打擾。

可是,一點一滴,一時一刻,他放不開了,似乎沒有理由,似乎又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鍾敲六下,卓紹華習慣地伸手向裡扌莫了扌莫,掌下空空的,倏地睜開眼,想起小帆帆昨夜睡在客房。

晨光從窗簾的縫隙鑽進來,灑在地板上。新年的第一天,天氣好象不錯。

獨自在床上醒來的感覺有點怪,打開衣櫥找衣服,另外一側的衣架空落落的,他關上櫃門,進去洗漱。

客房的門還關得很嚴實,裡麵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輕輕敲了下門,沒有回應。他推了下,門沒有上鎖。借著曙光,目光從床頭掃到床尾,沒看見諸航,隻看到小帆帆手腳大張橫在床中央,小臉紅撲撲的,小鼾聲呼得真香。

「諸航?」他壓著嗓音,輕喚。

一片安寧。

他看了看洗手間,沒有動靜,「諸航?」他又叫了聲。

「我在地上。」有氣無力的聲音從床下傳來。

他忙沿聲尋過去。

諸航裹著個被單躺在地上,欲哭無淚。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那個壞家夥睡覺會轉?」一夜無眠的諸航兩眼血紅,氣不打一處來,「他先是豎著睡,然後睡著睡著,就橫在床上,一腳把我踹到了地上。」冬夜地涼,她手腳到現在都冰冰的。

卓紹華忍著笑,「對不起,這事是我不好。不過,之前他沒這個習慣。」

「養子不教父之過,你敢笑出聲!」

「好,好,我不笑。」卓紹華忙抿上唇,把床上的罪魁禍首慢慢抱正,挪出一塊地來,「你呢,要我抱嗎?」說完,才覺不妥,耳背先紅了。

「討厭你!」沒睡好的人,傷不起。

諸航站起身,被子滑落在手臂中。睡衣的鈕扣不知怎麼被扯開了兩粒,她沒有發覺,趴下身子,對著小帆帆瞪眼,雪白的肌膚在衣下若隱若現。

真的不是有意,恰巧就那麼看到了。卓紹華一張臉也跟著紅了,忙把目光轉開,不住地清咳。

「小點聲呀,壞家夥還在睡呢!」諸航抬起頭來。

「諸航,把鈕扣扣上。」卓紹華啞聲道,手腳慌亂不知如何安放。

「什麼鈕扣?」諸航眨眨眼睛。

卓紹華暗自吞氣,比劃了下月匈前。

諸航一低頭,死的心都有了。

室內的空氣默默地迷離起來,再緩緩彌漫。

小帆帆眼睛動了下,慢慢睜開,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看著兩人,甜甜地笑了。

********

大清早被手機鈴聲吵醒,誰的心情都不太好,何況還是個淩晨才眯上眼的人。

「說!」一點迂回都沒有,成功閉著眼,直接以命令式的。心裡清楚的,敢在早晨這麼放肆的沒有幾個人。

電波那一端傳來低沉的笑聲,「還在睡?」

成功倏地睜開眼,「紹華?」這是小小的意外。

「嗯,昨晚的事謝謝你。」

別提昨晚,提了頭疼。「我們哥倆需要這樣見外?豬沒和你鬧意見吧?」

「沒有。」

「紹華,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她哪一點?和佳汐比,她根本不像個女人。」成功半側著身子,隻手撐起,故意用調侃的口口勿問道。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閃光點,無法比較。如我倆,能說誰好誰壞?」

成功暗罵陰險,明顯的聲東擊西,「你找我不會是隻為說聲謝謝?」

卓紹華笑了笑,「你的新年不會想在床上打發掉吧,沒約朋友出去?」

成功又躺了回去,「她們哪會放過我,下午要出門的。」

「你們在一起一般有什麼活動?」

「喝喝咖啡,聽聽音樂,去會館健身,晚上吃飯,然後看場電影或者歌劇、音樂會什麼的,情緒好的話,就保持溫度,一塊過夜。」成功突地眉一擰,「呃,你乾嗎問這些?」

「表示我對你的關心。戀愛中的人是不是都這樣?」聽著真沒有什麼新意,像和客戶應酬似的。

成功覺著不對,這不是紹華的風格,「你不會是向我打聽怎樣追女孩子?」腦中靈光一閃。

「我都是孩子的爸爸了,需要嗎?好了,你繼續睡。」

成功捏著手機,嘴角微微勾起一絲探究。

卓紹華走出書房,太陽已經升上了樹梢,陽光把院中的角角落落都灑遍了,呂姨前年栽的臘梅樹上冒出一串嫩黃的花苞,隱隱的暗香飄來,走近,卻又什麼也聞不出。走廊上擱著的水仙花這兩天長勢非常好,葉子碧綠青翠,包著花朵的苞鼓鼓的,唐嫂每天都要來數一數,有沒多出幾朵。

諸航睡到正午才緩過來,中途她有睜了下眼,小帆帆嘟嘟地枕在她胳膊上,睡得鼾鼾的,她又閉上眼,沉沉睡去。

這一醒,感覺半個身子都是麻的,特別胳膊又酸又痛。她齜牙咧嘴地往邊上挪了挪,一隻手小心地探著後麵,以防再一次摔下床。

小帆帆也睡飽了,小嘴巴蠕動著睜開眼。

「壞家夥,真沒禮貌,也不向我說新年快樂,隻會傻笑。」諸航搶了個鬼臉,撿起床頭櫃上的小衣服,上上下下看了又看,放棄,一會還是唐嫂來吧。「不要亂動哦,也不準乾壞事。」

小帆帆隻是笑,含起一根指頭吮得叭嘰叭嘰響。

「哎喲,髒死了,你個小饞貓。」諸航拽下他的指頭,把他抱到手臂上。也許是人之初的本能,小帆帆嘴巴在諸航的懷中自如地尋找起來,口水把諸航睡衣的前襟都沾濕了。

「小帆帆,你-你耍流氓。」諸航大叫一聲。

卓紹華聽見聲音,忙推門進來。

「快,你快把他抱走。這家夥是個色狼。」諸航橫眉豎眼。

卓紹華一眼就看見了諸航月匈前的潮濕,忙低了眼簾去抱帆帆,「帆帆,和豬豬說,我們不是故意的,不可以這樣亂扣帽子。」

小帆帆自顧咧著沒牙的嘴樂。

諸航眼睛直眨,「你們還有理了,如果有意那還得了。」

「那麼你要計較嗎?」他抬頭,目光灼灼。

他那目光像是能把人吸進去一樣,諸航腦子發昏,喃喃道:「先記著,秋後算賬。」

「好啊,我們的時間還很多。小懶豬,起床嘍!」

這話不知是對帆帆說,還是對諸航說的。

諸航失神了一會,想問時,父子倆已出門了。

午餐桌上,唐嫂和呂姨的表情都很古怪,像藏著什麼秘密似的,時不時交換下默契的眼神,再相視而笑。諸航看過去,她倆忙裝出一臉自然。那躲閃的痕跡太重,諸航心中直犯嘀咕。

諸航狐疑地看看卓紹華,他在接電話。

國防大學今晚有新年聯歡,邀請他去觀看。他說手裡有點別的事,抽不出身。

吃完飯,小帆帆和唐嫂到後麵的四合院串門去了。那家的女兒剛從內蒙古回京待產,特別喜歡小帆帆。

諸航回屋上了會網,隱身登陸qq,發現周文瑾出現在她的好友中,還留了言。

「豬,已回京。手機號還是原先的那個,看到留言,和我聯係,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再重要的事,過了三年,也變得不重要了。

諸航閉了閉眼,關掉qq,常用的伎倆,他盜取了她的密碼,把自己加了上去。從前,她會回手反擊,現在懶了。

手機裡有幾條新年祝福短信,那些腐女,比她還懶,都是從網上群發的。隻有莫小艾最乖,老老實實地按鍵打字:豬,新年快樂!周師兄找過我了,他想要你的手機號,我可以給他嗎?

眼睛似乎有些刺痛,她忙閉上,睜開時,聽到首長在外麵喊她。

首長已經換上了出門的裝束,她以為是他和她道別,揮了揮手。

首長專注地凝視她,沒有動。

「你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她問。

「我在等你。」

「呃?」

「街上今天應該蠻熱鬧的。」

她沒看花眼吧,首長的俊容閃過那麼一絲局促與忐忑。

「嗯!」首都的新年,世界上多少個鏡頭在對著,不熱鬧也會炒熱鬧。

「我們----一起上街看看。」

心中警戒線拉起,吞吞口水,「隻是看看,沒啥想買的?」

「應該沒有。」

她歪著頭斟酌,「今天車多,會很堵的,我想坐地鐵。」

「可以!」又不是沒坐過。

「晚上我想去吃路邊攤。」

「好!」又不是沒吃過。

「你這件衣服太嚴肅了,看著不象是逛街,象是參加某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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