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1 / 2)
連橋鎮一案人證物證俱全, 結案已無可爭議。
但五名主要案犯中,有四個是利州布政司轄下中階官員,一個軍府中階將領。
在他們之下,還有許多聽命行事的小吏小兵, 牽連甚廣, 有些細節尚待共議。
未時正, 趙縈召集相關人員,商議連橋鎮一案最終該如何定論。
這本沒葉知川什麼事,但他的兩位上司一致決定帶他來見世麵。
於是他沉默地站在趙渭身後,不著痕跡地打量四下。
議事廳內人數並不多,廳內安靜到令人感覺壓抑。
刑律院院正況丹溪、城鎮巡防令柏寧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趙縈端起茶盞, 遞出個眼神, 示意開始。
「連橋鎮一案, 證據與口供均已齊備。這是軍府午前剛剛呈交結案陳詞, 請趙大人過目。」
都督府留府長史敬慧安將一份公文呈給趙渭。
「對五名案犯的初擬判罰, 趙大人如有異議, 請當場言明, 以便共商。」
趙渭是直達天聽的朝廷重臣, 職責涉及大周最高軍機,還是個皇室宗親。
如今人證物證確鑿, 他若對初擬判罰不滿, 想對石琴等五人趕盡殺絕, 那也算合情合理。
趙渭卻搖頭:「這五人該如何判罰, 《大周律》自有條陳可循。隻要是按律問罪,無論怎麼判,我都無二話。」
在場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他。
趙渭平常雖很少離開赫山,但利州官場之人對他並非一無所知。
他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軟柿子。
此次是一幫中階官員聯手謀刺他, 且已查明並非初犯。
他真會這麼輕描淡寫地放過?
麵對許多驚疑不定的探究眼神,趙渭語調溫和徐緩。「石琴等人為何偏激至此,諸位心知肚明。我不是慈悲聖人,不會為他們求情。但也不至於非要多踩一腳。」
趙縈放下茶盞,笑著搖搖頭:「你可不是這麼好說話的。若我沒猜錯,還有個『但是』?」
「都督英明。」
趙渭將目光投向議事桌尾端。
「我不對石琴等人落井下石,不表示我不為難刑律院。」
他這一眼,看得刑律院院正況丹溪在冬日午後汗流浹背。
*****
「我認床,這幾夜沒睡好,眼睛疼。鳳統領你幫我仔細看看。」
趙渭慵懶靠向椅背,將結案陳詞交給下手座的鳳醉秋。
「撇開案情本身不談,軍府這份結案陳詞,與刑律院之前那份,措辭上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鳳醉秋以食指點住卷宗某處,配合默契。
「咦,軍府將此案定論為『刺殺未遂』。可之前刑律院卻說是『意圖行刺』啊!趙大人,這算不算有不同?我瞧著意思差不多。」
差得可多了去了。
在場沒傻子,大家都知鳳醉秋這不過是和趙渭一唱一和。
這種摳字眼的官場門道,有時隻一字之差,事情就能謬以千裡。
當初刑律院敢敷衍結案,仗的就是這差別。
「鳳統領,你這武人心思,就是腦子不愛拐彎。」
趙渭靠著椅背,雙臂環在月匈前。
「所謂『意圖行刺』,重在『意圖』二字。」
昭寧三年頒布了新修《大周律》,其中強調問罪看事實,不誅心。
哪怕有人說「我想殺了皇帝」,隻要沒真做,那便不算大罪。
頂天也就是被處罰金、杖責或苦役數月之類。
「刑律院判定隻是有人『想殺』我,但沒動手。所以小事一樁,查不查都無所謂。」
而軍府則是按「刺殺未遂」在查辦。
這意思就是動手了,隻是沒成功,算人命關天的重案。
二者性質完全不同,查辦過程中的態度、最終得到的結果,當然就相去甚遠。
趙渭直接戳破問題核心,刑律院院正況丹溪是真慌了。
偏偏都督趙縈也在這時看過來,目光冷凝:「況大人,給我個解釋。」
「都督息怒。趙大人容稟。」
況丹溪緊張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案發當夜,近衛校尉彭菱帶隊與刺客交手的地點,距趙大人所在宿營地還有約一裡……」
刺客們根本連趙渭的麵都沒見著,就被彭菱全數控製,或死或殘。
要說他們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勉強也算站得住腳。
「……早前高飲大人、陳至軒大人遇刺,都是類似情形。」
況丹溪說著,小心翼翼瞄了頂頭上司柳仁一眼。
見柳仁沉著飲茶,況丹溪確定自己找到了正確的依據,漸漸穩住。
「因那兩樁案子皆是按『意圖行刺』結案,高飲、陳至軒二位大人都說沒有真正受傷,便無異議。此次趙大人也沒受傷,刑律院就照了舊例。」
「同樣的情形,他倆都選擇息事寧人,我卻除非要咬著你刑律院不放。知道為什麼嗎?」
趙渭輕笑,坦盪得很。
「因為我小肚雞腸。」
正經公務場合,沒見過這麼說自己的。
在場好幾人都沒忍住,接連噗嗤笑出聲。
主座上的趙縈也笑瞪他一眼,低斥:「胡鬧。」
「都督,您這話就是拉偏架了。到底是我胡鬧,還是況大人胡鬧?」
趙渭笑意轉冷,突然發難。
「刑部、大理寺都不敢說『斷案循舊例,而不用照條陳』這樣的話。利州布政司轄下刑律院院正,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改了朝廷規矩?況丹溪,《大周律》在你眼裡是死了嗎?」
《大周律》死沒死,這胡話大家不敢接茬。
但在場所有人都確信,況丹溪要是再嘴硬,那大概真是要死了。
*****
況丹溪顯然不是趙渭的對手。
柳仁放下茶盞,慢條斯理:「連橋鎮一案,刑律院確有疏忽怠慢之處。況大人自知有愧,是以口不擇言,還請趙大人息怒海涵。」
「都說了我這人小肚雞腸,海涵不了。」
趙渭擺擺手,半點麵子也不給。
「柳大人,關於連橋鎮一案,你確定要堅持『刑律院僅僅是疏忽怠慢』這個結論?」
柳仁沒與他正麵碰這話鋒:「請趙大人賜教。」
「這可是你主動請我的啊。那我就不客氣地賜教了。」趙渭這態度囂張又挑釁,且很故意。
「主謀石琴是刑律院的官,刑律院卻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查到。可又巧了,軍府一接手就真相大白。柳大人,這究竟是因刑律院無能,還是石琴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刑律院的集體意誌?」
兩害相權取其輕。
柳仁當然寧願認刑律院無能,也不會認刑律院集體都是案犯同謀。
柳仁不及細想,脫口而出:「自是刑律院無能。」
「很好。」
趙渭前麵演這麼幾段,一路逼到柳仁開口,要的就是他這句話。
「都督,我雖不涉地方政務,但畢竟是領朝廷俸祿的官員。既眼柳大人都親口承認刑律院無能,我於情、於理、於法,都不該裝聾作啞。」
主座上的趙縈蹙眉,剛要說話,趙渭卻張口就下猛藥。
「我擬向京中發出公函,請刑部、大理寺聯合派特使前來利州,主持復核刑律院經手過的所有舊案。徹查,自武德元年查起,在場諸位覺得如何?」
在場諸位覺得……
趙大人您這手段過於凶殘了!
他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議事廳內頓時議論紛紛。
刑部、大理寺聯合派特使來利州徹查刑律院?還是大周開國以來的所有舊案?!
且不論那些舊案經不經得起查,這消息一出,必定震驚朝野。
趙大人這不是要打刑律院的臉。
甚至不是要打刑律院上頭布政司的臉。
他這巴掌扇下去,整個利州府所有人的臉都得腫!
趙縈輕輕拍桌:「別太胡鬧了!知道你心裡有氣,但你撒氣也得有個度!」
「都督您清楚,我打小就不是愛胡鬧的人。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趙渭指向況丹溪,氣勢大開,寸步不讓。
「石琴一個中階官員,數年來多次謀劃針對我和赫山眾官的暗殺,還曾動用刑律院下屬小吏。說刑律院院正對此毫無察覺,糊弄鬼啊?!」
他又指了指城鎮巡防令柏寧。
「我出行的詳細路線,由都督府事先規劃,再傳達軍府與城鎮巡防令最高主官。柏寧你敢不敢告訴我,唐成藍區區一個小旗,是怎麼在第一時間得知我出行的具體安排的?」
所有人啞口無言,趙縈也沒得辯駁。
話既說穿,趙渭索性撕破臉。
「誰都別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不管你們是無意中泄密,還是故意為之,連橋鎮這案子,若我真要追究到底,整個利州府所有穿官袍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經不起查!」
今日這場議事,明麵上是公事公辦,本質還是為了安撫趙渭。
大家怕的就是他堅持深究到底,將整個利州府攪個人仰馬翻。
然而趙渭就是來擺明車馬翻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