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1 / 2)
昭寧五年十二月廿九, 赫山一掃平日幽寂,處處都是熱鬧。
在軍械研造司供職者,祖籍各州的都有。
白日裡暫無旁事, 眾人便三五成群結伴,按籍貫紮堆行家鄉風俗。
允州的「蒸饃點花」、臨川的「數元寶」、淮南的「剪紙掛願」、慶州的「燃花燈」……
小小赫山凝縮了大周國境內過半的紅塵喜樂。
這種單純的歡樂於鳳醉秋而言是久違了。
她像個貪新鮮的孩子, 哪堆人請她,她就去哪裡湊會兒熱鬧。
午後冬陽晴好。
山下哨卡送上來一封信。鳳醉秋見那封泥上的印鑒是信王府,便沒太上心。
她吩咐人把信給趙渭送去後,就將這事拋之腦後。
整個下午, 趙渭一直待在起居院內,不曾露過麵。
鳳醉秋想著大約是在準備晚上的紅衣行頭, 就沒去催。
入夜,演武場外的空地上點起了篝火。
大家嬉笑打鬧、喝酒談天, 也相互祝福或贈禮。
仁智院文官們拿出了各自珍藏的奇巧玩意兒, 供同僚們消遣。
更有幾位擅樂者拿來了琴瑟笙簫,雅樂和鳴以助興場麵。
在歡聲笑語中,彭菱借著微醺酒意, 以古老鄉音唱了首迎春小調。
在座除了鳳醉秋,其實誰也聽不懂她在唱什麼。
但曲子裡那種生機勃勃的質樸歡悅卻是誰都聽得明白的。
在震天的喝彩喧鬧中,鳳醉秋安靜坐在火堆旁,托腮含笑, 耐心等待著紅衣人趙渭的到來。
戌時三刻,大半天沒露麵的趙渭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
平日在赫山多以便裝示人,慣穿的衣衫以清雋雅色為主。
若非親眼所見,鳳醉秋都沒想到他竟真照利州的年末風俗,湊齊一身這樣的紅衣行頭。
金線紋繡的朱紅霰花錦袍,這本已足夠華麗張揚。
再加月要帶上掛著的各種瑞獸小金飾……
真是要多招搖有多招搖。
不但如此, 還披了件墨狐裘大氅,又添幾許雍容氣度。
若是換個人這麼打扮,多半會給人浮誇花哨之。
好在趙渭生得俊朗雅正,被紅衣抬了顏色,更襯得墨眉如劍、眸似星點。
這模樣實在極得鳳醉秋歡心。
可鳳醉秋怕要借打祟使壞,便站在人群最後,觀望到底會出什麼花樣。
張成燁是第一個被大家推到趙渭麵前的。
趙渭懶洋洋坐在椅中,半抬眼簾望著。
張成燁咧嘴笑開,閉目許下心願後,將提燈的右手遞出去,同時好奇打量他這身罕見的耀眼打扮。
趙渭替他點亮橘盞燈。
口中似是漫不經心地哼道:「看我那麼仔細做麼?沒見過美男子啊?」
的語氣神態都很隨意,張成燁沒防備,哈哈笑:「趙大人,您幾時變得這麼……」
手背上接連三聲「啪」的脆響。
張成燁到底是近衛校尉,雖猝不及防,手上還是穩住了。
橘盞燈沒晃,自也就沒滅。
但趙渭鄭重宣布:「你出聲了。」
彭菱早就說過,「打祟」的規矩是不但燈不能滅,還不能吭聲。
若發出任何聲音,就得當眾說出自己前在心裡念的事。
在彭菱的帶頭下,大家幸災樂禍地擁上來起哄。
「快,大聲說出你的心事!」
「金鳳山神看著呢,不能耍賴拒絕,也不能說假話!」
「快說,不然明年就要事與願違了!」
張成燁羞窘扶額,後知後覺地笑嚷:「趙大人,你竟故意陰我!」
趙渭悠哉哉挑眉:「是你太過鬆懈。這麼拙劣的套路你也中招,實在怨不得我了。別想耍賴,說吧。」
好在張成燁剛才並沒有念想什麼難以啟齒之事。
清了清嗓,在許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大大方方笑答:「我希望明年在循化辦學的事一切順利。」
這種場合下,心心念念的居然是公務?
眾人頓覺索然無味,又忙著推舉下一個「受害人」了。
但趙渭沒有立刻拿糖放張成燁離開。
笑眼裡滿是興味:「在循化辦學,那是陳至軒和鬱繪的差事。張成燁,你這是在幫倆中的哪位操心?」
張成燁當場就懵了。
對鬱繪的心思,少說也有兩三年了。
但知道自己沒可能得到鬱繪青睞,也不想造成她的困擾。
以一直藏得很好。
都怪今夜喝了點酒,氣氛又太熱鬧,一時大意,竟忘了趙渭那可怕的洞察力。
本以為話說半截能糊弄過去,沒想到還是被趙渭看穿,並且直接說破。
張成燁一時不知該怎麼辦,隻能僵在原地。
眾人在趙渭的點撥下,也明白了張成燁的秘密。
大家嘿嘿怪笑,七嘴八舌地調侃起來。
「對啊對啊,張校尉這是為誰在操心呢?」
「為什麼要替別人的差事操心呢?」
還有人故意促狹:「我猜是為陳至軒大人!一定是!總不能是鬱繪大人吧?!」
火光照應下,張成燁的臉紅到快要滴血。
趙渭彎了眉眼,聲音很小:「我也隻能幫你到這裡了。不必太感謝我。」
張成燁被窘得酒醒大半。
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趙渭一眼:「趙大人,你好樣的!我記住了!」
說完扭頭就跑,風一般掠過欲言又止的鬱繪,連個餘光都沒敢投向她。
趙渭沖張成燁飛奔逃竄的背影揮了揮手:「下一位。」
因有張成燁的前車之鑒,後麵的人都很謹慎。
許多人站到趙渭麵前就立刻抿唇屏息,生怕漏了半字口風。
但架不住趙渭花樣百出。
葉知川防備著再套話,卻沒防住手裡藏了牛毛針,被紮得險些「嗷」地叫出聲。
輪到陳至軒時,佯裝打偏,驚得陳至軒脫口示警……
鳳醉秋遠遠望著那些熊孩子似的舉動,哭笑不得地嘀咕:「到底幾歲啊?」
躲在鳳醉秋身後陰影裡的張成燁小聲道:「多半出什麼事了。趙大人有心事時才會這樣逮著大家瞎玩。」
鳳醉秋猛地想起中午那封信,心中微凜。
封泥上是信王府印鑒,按常理該是家書。
難道是趙渭家中有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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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山平常沒什麼玩樂可言,大家今日難得無拘無束地歡聚,到了亥時末還不肯散。
趙渭喝了別人敬的最後一碗酒,便要回起居院了。
「肖虎沒跟來,可否請鳳統領護送我一程?」
鳳醉秋頷首:「趙大人請。」
望著倆遠去的背影,彭菱攬著潘英小聲壞笑。
「這兩人真是夠了。分明是約著出去說悄悄話,還裝得一本正經。」
方才大家可都看見了。
趙渭將許多人折騰得嗷嗷叫,輪到鳳醉秋時,那手就溫柔的能擰出水來。
哪裡「打祟」,分明就是扌莫!
潘英樂嗬嗬撐著朦朧醉眼:「等到明年的今夜,咱們說不定就要喝喜酒啦!」
「嘖,你是瞧不起趙大人還是瞧不起鳳統領?」彭菱揉了揉她的腦袋,哈哈笑。
「喝麼喜酒?鬧不好是喝滿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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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了演武場的熱鬧喧囂,四下幽寂。
此刻黑雲遮了半月,紅衣金飾的趙渭便是天幕下最耀目的存在。
鳳醉秋與他並肩漫步,歪頭打量著的神情,略微恍神。
是笑著的,但鳳醉秋能感覺到他不太高興。「你下午收到的那封信,說什麼了?」
趙渭目視著前方,卻準確地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十指緊扣,沉默的走了十幾步。
趙渭終於打破沉默,低聲答:「我大哥替昭寧陛下傳話,有件事很急。從明日起,仁智院冬歇結束,我又要開始忙了。」
昭寧帝催促趙渭趕工是常有的。
鳳醉秋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家中怎麼了。既是公務,你在不高興什麼?」
「我忙起來什麼樣,你見過的,」斜睨過來,「別趁我不留神就亂跑。」
鳳醉秋不以為意,淡聲哼笑:「我的職責之一就是盯著你。我才是怕你亂跑的那個吧?」
「我跟你說的都不是一回事。」
趙渭有些煩躁,扣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了些。
「到時我沒日沒夜,顧不上你麼,有時脾氣還不太好。你可不許記仇。」
自己麼德行自己知道。
以往剛認識時,鳳醉秋對他來說就是一個下屬同僚。
忙起來也沒工夫管她記不記仇,言行上沒那麼多顧忌。
如今關係不一樣了,多少會有點不安。
「放心,說好的公私兩論嘛。我有都讓你三分,無更不會記仇。」
鳳醉秋眼珠子咕嚕嚕一轉,狐疑含笑。
「你是不是擔心,忙起來就會冷落我,若再惹我生氣,我就不喜歡你了?」
趙渭翻了個白眼,將頭扭向一邊,惱羞成怒般嘀咕:「看破不說破,懂不懂?」
鳳醉秋樂不可支,口中安撫:「這種時候,你可以把我往後放一放。我自己能找樂子玩,不會因為被冷落就生氣。」
既職責所在,就該全力以赴、使命必達。
倘若趙渭是個能因私廢公,時時圍著她打轉的人,她反倒要瞧不上了。
「你還還想找樂子玩?醒醒吧,」趙渭回眸凝視她,「到時候你也會很忙。」
鳳醉秋怔了怔:「我手頭就那些事,都做熟的,照章程來就好,忙麼?」
「這次和以往不同,有能用上的人都不會閒著。」
趙渭說到這裡,抿了抿唇。
鳳醉秋有些懵,稀裡糊塗被他牽著走了半晌,抬眼就見已在他起居院的門口了。
趙渭:「隨我進去吧,有正事和你交代。」
鳳醉秋看了看天色,緩慢眨了眨眼:「大半夜的,你邀我進你房?」
此時此刻,「正事」這詞聽起來很假。
「收起你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趙渭閉目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我是說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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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書房內烹茶等了片刻,陳至軒也趕來了。
三人聚齊,趙渭便開門見山:「昭寧陛下接到密報,吐穀契與北狄正在談判,意圖組成邦聯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