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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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天和二年的這個正月剛過。春寒不減,雪滿長安道。

叫京城百姓已津津樂道了些時日的那件大事終於到來了。

今日,當今的攝政王祁王,將要迎娶安北都護大將軍薑祖望之女,長寧將軍薑含元。

關於薑女其人,早年在京中,無人知曉。是在三年前,隨著朝廷在雁門郡取得了青木原一戰的大捷,她的名字才為人所知。

據說當時,就是否要打那一仗,薑祖望麾下戰將意見不一。在朝廷長期以防禦為主的方略影響下,眾將自然也以保守居多,她卻如初生牛犢,是當日為數不多的主戰派當中的一個,認為充分準備,可以打。最後也是她請命立下了軍令狀,領著一支三百人的敢死前部,夜出西陘關,發動突襲,成功地撕破狄人防線,繼而軍隊壓上,取得大勝,奪回了這個重要的塞點,將被割裂的兩側防線連接了起來,隨後青木塞建立,她領兵常駐。便是那一仗後,她在軍中名聲大振,無人不知,隨後這兩年,狄國皇子南王熾舒也曾幾次派兵試圖再奪回青木塞,卻皆未能如願。

實是自古以來,少有女子從軍,至於如此出眾者,更是鳳毛麟角,所以戰報入京,引起轟動。當時還在位的明帝特意下旨,封長寧之號,以資嘉獎。出名後,大約因她女子之身,卻在戰場霸烈如斯,於是添油加醋,關於她狼女轉世月夜化身之類的聳人聽聞的傳言,也就越傳越真了。不過那一陣過後,漸漸也被人淡忘,直到最近,因為這樁婚事,她才又成了京城上下最為關注的人物,「身高八尺」、「月要闊十圍「、「聲若驚雷」、「虎頭太歲」,就差口能噴火、日行八百裡了,坊間人說得是口沫橫飛,好似自己親眼見到過一般,至於早前那些「狼女化身」「月圓嗜血」,不用說,更是傳得婦孺皆知。

人人都是好奇萬分,終於等到了今天這個日子。據說,女將軍一行,昨夜便已至去北門光門十數裡的渭河渭橋畔了,那裡有座驛舍,早幾日前已清空閒雜人等,灑水除道,還在周圍為迎親之禮設了圍帳。

盡管今日路禁,天門司地門司以及禁衛各營都出動人馬,沿途幾十步設一樁,但依然擋不住好事者的腳步。閒人不辭路遠,紛紛出城奔去渭橋,至於城內,那條通往攝政王府的通衢大道和王府附近,道旁更是早早便擠滿了男女老少,就等著攝政王迎女將軍,熱鬧之情狀,堪比元宵。

薑含元獨自身處驛舍,一身嫁衣,立於窗前。

窗外遠處那道隱隱虹影,便是渭橋,連渭水南北兩岸,是長安通往渭西和渭北諸多州郡的中央主道。千百年來,或西行,或北去,或迢迢奔赴黃金殿,紅塵紫陌間,就是在這裡,長安客來來去去。失意人的離別酒,得意者的馬蹄疾,在這古老渭水的橋頭之上,日復一日上演,周而復始,如橋下之川,永不斷絕。

暮色漸漸濃重,積雪垂枝的橋頭柳上,忽然亮起了特意為今日而懸的第一盞燈籠。接著,第二盞,第三盞……幾乎是在錯眼間,橋上次第亮滿了燈,一盞盞鮮紅果,又一隻隻紅色巨眼,漂在了泛著淡淡雪色的渭水上空,悠悠盪盪。

耳邊傳來叩門聲。是侍郎何聰親自來請,說攝政王領著迎她的翟車已到,此刻就在外頭等候。

她知道的。片刻前,耳中已飄入那肅穆而平和的鍾鳴禮樂之聲。

「出來了出來了!」

遠遠錯落立在高處翹首張望的長安閒人起了一陣騷動。

暮色朦朧,紅光滿天。在前的兩名引導侍人各持一麵金羽翬扇,相互斜交,擋了薑女,但在人走出圍帳的短暫一刻,隱隱還是能覷見個大致。

竟好似不過隻是普通女子的樣子,並不見傳聞裡的身高八尺月要闊十圍金剛狀。人群再次騷動,或失望,或訝異,或懷疑,噫嘆之聲此起彼伏。

來接她的翟車已經停在門外。那車,車身寬大,前後金飾,車障的紅綾之上,繡滿了金地的雲翟圖案,就連高大的車輪輪輻之上,也繪著朱牙,周圍火杖映照,金碧輝煌。

薑含元登上了這輛婚車。在禮贊聲中,車帷落下。大隊的儀仗前引後隨,車前一名身穿緇衣的馭人坐定,揮鞭,前方那披著金絡玉轡的一排駿馬便起了蹄,車粼粼前行。

天完全黑了下來,一輪圓月,皎若銀盤,升上長安的夜空。

翟車穿城門而入,摻著嬉笑和呼喚的喧囂聲驟然放大,浪濤一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人徹底淹沒。長安的街市,本就萬家燈火,今夜更是輝煌燦爛,火杖映亮了半城,奪走了月輝,紅透了殘雪。那光沁入了車外覆滿的錦簾,車裡也朦朦朧朧了起來,人若浮於一個虛幻的夢境。

車輪不緊不慢地碾過道上平鋪的條石之間的縫隙,微微顛簸。薑含元上車後,便感到有些疲倦,靠著,闔目,忽然,夾雜著陣陣「千歲永安」的喊聲,前頭道路兩旁,又起了一陣如雷般的群呼。那是民眾為今夜這位正騎馬行於大道中央的攝政王的風采所奪,自發歡呼。

「阿娘!女將軍在哪裡!我怎沒看見?她會在月圓之夜化為狼身?阿娘你看,今夜月圓!若她吃了攝政王,那該如何是好——」

在前頭那如海的呼聲裡,車外的道旁,忽然隱隱飄來了一道稚嫩的童子叫嚷之聲。童音尚未結束,便猝然消失,應是被身旁的母親捂住了嘴。

薑含元本被馬車顛得有了些昏昏欲睡之感,那童子的嚷聲,倒是叫她醒了些。她忽然覺得,這趟長長的,令人除了疲乏還是疲乏的旅程,好似終於變得稍稍有了幾分趣味,因這一句爛漫無忌的童言童語。

束慎徽據說頗得民心。看來確實如此。月圓之夜,連長安城裡的懵懂童子,都在替他憂心。

放心。

她的唇角微微勾了一勾,也不知是說給那憂心忡忡的童子,還是此刻車前馬背上的那道正接她去往攝政王府的背影。

就算那個叫薑含元的人,便是真的能夠月夜化身,她也不會吃了那人。

從她明事的第一天起,她便明白,上了戰場這個修羅地,她沒有任何先天優勢。她唯一的優勢,就是她會比別人付出更多,心誌更加堅忍。手磨出血泡,那又如何,自會結痂愈合。再磨破,再出血,再結痂。反反復復,終有一日,當雙手覆滿了厚繭,便再不會感覺到疼痛了。

那一年她十三歲,讀兵書,參過戰,殺過人,整日和兵卒一道扌莫爬滾打。她總是沉默的,從早到晚,滿頭滿臉的灰和土,身上帶著摔打的淤青,還有仿佛永遠也洗不乾淨的泥巴和汗水的混合味,看起來,和身邊那些因家貧無依而不得不早早投身軍伍的小卒沒什麼兩樣。周圍的人也習慣她的存在——大將軍那個受過狼哺的女兒,自然天生就是異於常人的。她仿佛成了一個超越性別的特殊的人。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在還沒來到這裡的時候,她就已經在了。

秋,武帝遣三皇子安樂王北巡撫邊,來到了雁門郡的西陘關。

安樂王時年剛滿十七,未及弱冠,猶少年之身,容貌美而清舉,舉止貴而文雅,人人以為他會高高在上,薑祖望更是頗多顧慮。皇家中人麵目如何,他再清楚不過。

但是很快,隨著安樂王的到來,一切顧慮皆消,無論是他初到宴飲便下到軍營與軍士笑談共飲的瀟灑隨和,還是隨後表現出來的器局與風度,都無不令軍營上下,為之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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