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他病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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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慎徽大步朝外而去。

張寶在後急急地追著, 左右為難,眼看他就要出門了,問:「殿下, 奴婢是該——」

「留下,跟她!」束慎徽低低地喝了一聲。

他今夜是騎馬回來的, 很快,近身侍從便將他的馬牽了過來。他上了馬, 出去十數丈遠,快要拐過王府大門前的街角之時,微微回頭, 往後望了一眼。

那扇門已在他的身後合上了。

自然了, 沒有誰會追出來留他。王府上上下下,每個人都習慣了他如今夜這般匆匆地回, 又匆匆地走。他總有做不完的事, 見不完的人。隨時隨地, 哪怕半夜三更被喚起身出府也是見慣不怪的。

他的心情沉了下去,一種被人遺忘了拋棄似的無地可去般的失落。方才對著她時的那占了上風般的高亢之感,這一刻盪然無存。他略微怔忪, 手指不覺地鬆了馬韁。坐騎誤解,緩停了馬蹄。他任坐騎帶著, 停在了街角。幾名近衛也靜靜地等在了他的身後。

遠處的天邊忽然發出一陣悶雷之聲,頭頂若有巨大的滾岩,隆隆地滾了過去。

近鄰宅邸, 皆是富貴豪門, 天黑後, 此處街巷本就車馬稀少,遠處隻走著幾名不知哪家出來的奴仆, 怕淋到了夜雨,提著燈籠加快了腳步,匆匆奔走。身邊很快空盪盪了,漆黑的夜空之中,又飄來了一陣不知是哪家高牆也藏不住的宴樂絲竹聲,有歌姬的婉轉喉音絲絲縷縷,線般夾雜在其間,歡聲笑語,若遠若近,撩人心弦。

又一道轟轟的悶雷滾過頭頂,地麵卷起一陣挾了潮意的夜風。坐騎收不到主人的命令,不安地點著前蹄。

帶著春寒的一滴長安夜雨,倏然從頭頂落下,砸在了他的額上。他仿佛聽到了水點在他眉間碎裂濺開的聲音。

束慎徽策馬,最後朝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去了。

這個時間,宮門已是閉鎖,他從他夜間慣常出入的一道便門入內,待進到文林閣時,人已被這場驟然襲來的春夜寒雨淋得成了落湯雞。老太監急忙服侍他更衣。安頓了下來,他先前歸家前的那種疲乏之感再次襲來。不想做事情。他進了那處平日用作寢息的內殿,倒頭便睡了下去。他知自己急切需要休息了。但是閉了眼,睡意卻是遲遲不來。這令他深感鬱躁。最後他起了身,出來,燃燈,開始審閱奏章。

上回太廟訓話過後,他明顯地感到了發生在束戩身上的變化。朝會內外,少帝明顯比從前上心,涉及答對和朝政的處理也大有進步。這令他頗感欣慰。

自那回後,束慎徽也刻意將更多的事單獨交給少帝處置,待少帝敲定了對策,他再予以核閱,若妥,便過,不妥,再詳解給少帝。如此一來,他需看顧的事情非但沒有減少,其實更多了,相當於同一件事要過兩遍。不過,這隻是暫時的額外負擔,相信以束戩的聰明,隻要都像如今這樣,端正態度,他真正能夠獨立擔負朝政的那一日,便也不遠了。

束慎徽打起精神伏案到了深夜,終於,待那倦乏之感再次襲來,頭也仿佛略感沉重,再去睡了下去。

這一回他躺下去,應是乏到了極致,果然未再有多周折,很快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他見到了夢景,一個青春少年,縱馬馳騁邊塞。天地廣袤,烏雲壓城,威嚴而沉重的軍角聲,回盪在了滿天的秋色裡,烈烈西風,卷動旗纛,將士身上的戰甲,在烏雲下,閃著青白色的劍鋒般的冷芒。

就是在這古老的燕趙雄關,李牧斬殺了十萬匈奴鐵騎,漢高祖白登被困,衛霍北出,封狼居胥,還有昭君屈辱出塞,班姬被迎歸漢……

然而,熱血沸騰過後,那些古來之雄主,今都安在?最後不過是一抔黃土,寂寞臥於青山,供後來之人一杯濁酒空憑吊……

夢景一轉,他又仿佛置身在了火爐裡,周身滾熱。他掙了片刻,漸漸發現,原來不是火爐,他是在一汪溫泉水裡。熱烘烘的暖水包湧了他,波動盪漾,他看見他的對麵,那一片白霧蒸騰的水裡,徐徐升出一名女子。她的臉容被澹霧遮擋,模模糊糊,他看不清楚,更想不出她會是誰人。他隻覺自己被這夢裡的女子吸引了,盼和她行那巫山雲雨,兩相歡好。他情不自禁朝她走去,水卻阻了他的步足,他沒到近前,女子繼續升騰,消失在了白茫茫的一片水汽之中……

束慎徽是被耳邊響起的一陣皇宮裡的似遠又近的晨間鍾鼓聲驚醒的。醒來的時候,那夢景仿佛還未斷裂,他在費力地思索著女子是為何人,心若存了幾分懊惱。但是夢裡的他,心思卻又鈍緩凝澀,全然無法轉動。醒來,他隻感到疲倦酸軟,頭痛欲裂,身體更是腫脹異常,隱然若有痛楚之感,叫人極是不適。

他睜開眼睛,眼簾內撲入了一片微白的晨曦。

這個時間,他應當早就已經伴著少帝在聽政了!他霍然完全驚醒,人從那殘夢裡脫離出來,倏地翻身坐去,呼李祥春,「怎不叫醒我?」語帶責備。

老太監疾步入內,見他在尋衣裳,急忙提醒:「殿下,今早無朝議,隻定了辰時,和幾名大臣會麵。此刻時辰未到。殿下昨夜寢遲,老奴便未叫喚。 」

束慎徽想了起來。今早隻叫了幾人,議他接下來南巡離去之後京中的事務安排。

他慢慢坐了回去,扯被胡亂掩住身體恥處,拂了拂手。李祥春退了出去。

他獨自在靜悄的內室裡再坐了片刻,驅盡了殘夢,看著時辰也差不多,恐人都已在等,打起精神,起身洗漱更衣。

這趟南巡事關朝廷大計,來回至少是要幾個月的,事務繁雜。一個上午過去,不過是定下了誰人留京伴駕,誰人隨他。

他看了出來,少帝坐聽,目光閃閃,不住地看向自己,幾次欲言又止,顯然極想和他同行。束慎徽準備好了少帝開口。他是不會點頭的。不過,叫他略感意外的是,少帝最後竟也忍了下去,始終沒說什麼,隻是後來,神色有些怏怏而已。

粗粗商議完畢,已是近午。大臣退了出去,束慎徽也從議事的宣政殿西殿出來,送少帝回宮。見他低頭走路,無精打采,便解釋:「陛下,朝廷不能同時出走陛下與臣二人,南巡也並非遊山玩水,而是出於北伐大計的考慮。」

除了這兩點,這也是一個考驗他單獨執政的機會。當然,這個束慎徽沒有明講。

束戩抬頭說道:「我知道。農乃天下之本,糧草不繼,何以北伐。我會守好朝廷的,隻是這趟又要辛苦三皇叔了。你快回府休息吧,不用送我。」

束慎徽聞言,倍加欣慰,再送幾步,和少帝分開,轉回到了文林閣。

早上議事不覺,此刻鬆弛了下來,他又覺微微頭痛,額角似有一根暗線在扯動,隻以為是昨夜亂夢,人過於疲乏所致,也未在意。草草用了午食,又照平日習慣,伏案做事,整理備忘。正忙碌著,說永泰公主入了宮,求見於他。

束慎徽讓李祥春帶她進來。因她如若親姊,二人關係親近,便沒那麼多的講究,繼續坐於案後,聽到腳步聲起,方抬頭,見她進了。

他正要放下筆去迎人,永泰公主已風風火火快步走到他的案前,開口便說:「三郎!我昨日府裡事忙,晚上才聽到消息!外麵都說你就要納那個什麼八部王女做側妃了?還說王女昨日在你家盤桓了大半日?這叫什麼事?你是要給長寧妹妹好看不成?若非駙馬壓住,死活不放我出來,我昨晚就要來找你了!你真要納人做側妃?上月長寧妹妹意外遇險,是你非要親自下水尋人的,駙馬攔都攔不住,他撒手慢了些,你竟就翻臉,踹了他滿滿一腳,回家月匈前都烏青了一片!我都沒這麼打過他!我還道你真有幾分看重她的。這才轉個頭,你就要納側妃了?我可真是看不懂你了。」

公主爆仗點著了似的,劈裡啪啦說了一通。

束慎徽被她吵得隻覺愈發頭疼,苦笑,隨口道,」阿姐,你瞧我是還能再應付別的女子的樣子?」

公主這才仔細看他一眼,覺他麵色白裡發青,果然仿佛精氣不足的模樣,看著和往日不大相同,頓時又關心了起來,「三郎你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束慎徽醒神,立刻笑著道無事,「隻是昨夜睡少了」,說完,神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公主知他向來是今日事今日畢的,心疼勸了幾句,又轉回到了方才的事上,「先前你娶長寧妹妹,我知道你是為朝廷計。這回你可別說,你又是為了朝廷?」

束慎徽正色道,「阿姐你誤會了。沒有的事。前夜之所以沒有當場拒絕,是場合不宜。赫王來投我大魏,固然是要給幾分顏麵,但也沒到需我和他聯姻的地步。今日賢王領赫王周遊四處,尋到合適機會,會替我推了的。」

永泰公主這才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這樣就好!起先嚇我一跳,昨晚我都沒睡好覺。今早本想先去找長寧妹妹,又怕她難過,就尋到了你這裡。三郎我告訴你,世上少有女子會真大度到無視自家男人和別的女人同床共枕。你想想你自己便就知道了。你會容許長寧妹妹和別的男子私相往來?她雖是將軍,颯爽不同於尋常人,但她也是女子。你若真納側妃,阿姐不信她全然不會在意,除非她就沒打算和你一道過長久日子。但凡是有一點點的上心,也不會樂意家裡再進來別的人!」

公主這話,倒叫束慎徽想到她無知無覺的模樣,不但如此,昨日還和那個王女姐妹相稱,最後,竟然還因自己態度不善,反過來責怪他嚇到了人?

他當初娶她,固然是另有所謀,但也當真是做好了和她共處一生的準備。

隻是在她,如今是看得徹底明白了。她就沒有長久夫妻的打算。

他忽然有了一種反是自己遭她利用的感覺。

心裡猶如橫生一根暗刺,漸漸走了神。

「對了,那你有無告訴她你無意再納側妃的打算?」

耳邊又傳來公主的關心問話之聲。

他隨口唔了一聲。

告訴她如何,不告又如何。她會在意?

想來不過就是在等將來北伐成功,自己於她再無可利用之處,那時她便翻臉不再認人,丟下他,和別人盡情快活去了。

難怪了,先是溫婠,再是如今的王女,她都一副巴不得自己接過來的模樣。

該當成全這個本就和他素昧平生的薑家女兒,還是不能叫她如意才好?

他的心裡愈發氣悶,頭也疼得愈發厲害。額內本來還隻是像有一根線在扯,此刻如同有把錘子在敲,額筋突突地跳了起來。

「三郎!你到底怎麼了?真是哪裡不舒服?我去叫太醫來給你瞧瞧?」

公主終於覺察到了他恍惚的模樣,不放心,走了過來,探手要扌莫他的額頭。

束慎徽側身避開了公主的手,臉上再次露出笑容:「當真無妨。隻是南巡在即,最近好些事情壓在案頭亟待處理,方才我在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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