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2)
最好的,永遠飽含著汗水的結晶。
1
元旦將近時,發生了一件事。
有一個姓劉的大叔來找陸笙,自稱有話要對她說。他先找到的是南風,南風對陸笙的過去了解得比較清楚,並不認為陸笙和劉大叔能有什麼牽扯。搞不好這個一臉胡楂看起來有點兒猥瑣的老男人是陸笙的腦殘粉,現在神神道道的表現隻是為了見偶像一麵……
劉大叔在南風這裡遭到了阻攔,隻好說道:「我真的有事對她說。嗯,我先問一句,陸笙的媽媽叫陸維維,爸爸叫周瑾瑜,對吧?」
南風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你到底想說什麼?」
「說說二十多年前的事兒,我憋在心裡也挺難受的。」
南風於是帶他見了陸笙。
一見到陸笙,劉大叔就感嘆道:「你長得真像你爸爸。」他的表情一臉的憂傷。
陸笙問道:「你見過我爸爸?」
「嗯,見過。」他說著,便回憶起二十年前,他這輩子都不想回憶的事情。
那時候他還被人稱作「小劉」。小劉也不是t市人,是從東三省來的,在t市做點兒小本生意,認識了周瑾瑜。後來周瑾瑜帶回來一個女人,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那個女人,小劉起哄要鬧喜酒喝。但是周瑾瑜想賺點兒錢,風風光光地娶那個叫陸維維的漂亮女人。正巧小劉也聽說去南邊跑買賣能賺大錢,兩人一拍即合,各自帶著家當去了。
本以為到地方進點兒貨就能回去,但是他們倆發現,那個地方最賺錢的行業是走私。兩個外地人被巨大的利潤誘惑,考察了一段時間,決定乾一票。
他們去走私犯那裡進黑貨,卻很不幸看到了不該看到的。走私犯也是黑社會,一群無法無天的亡命徒,見是兩個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也就放心地決定殺人滅口了。
走私犯們把倆人捆了綁上石頭扔進海裡。周瑾瑜沉海了,小劉命大,他身上的那塊石頭形狀又圓又滑,沒捆緊,到水裡他一掙紮,石頭脫落,他自己本來都快沉下去了,石頭掉了之後又靠著一身肥膘浮上來。他在海上漂了不知多久,後來被潮水沖到沙灘上,當地漁民救了他。
周瑾瑜臨死前拜托他,回去讓陸維維流產改嫁。不要讓她知道他死了,怕她想不開。
小劉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連夜逃回了t市,按照周瑾瑜的意思把話跟陸維維說明白了,為了讓陸維維徹底死心,他還暗示陸維維,周瑾瑜可能找了別的女人。
從那之後,t市成了小劉的傷心地,他回了老家,再也沒出過東三省。
二十多年了,他已經娶妻生子,生活平靜,慘烈的往事已經被他刻意遺忘,仿佛曾經一個荒誕不經的噩夢。直到今年,他在電視上看到一個運動員叫陸笙的,長得很像周瑾瑜,又是t市人,又姓陸……
他心裡「咯噔」一下,突然發覺自己當年隻是覺得陸維維肯定會死心改嫁,之後又一心想要逃離那個地方,卻沒有去想那更壞的可能性……
老劉不知道陸維維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把孩子留住,生下來,含辛茹苦地養大。
他隻知道,他一定要告訴陸維維真相。
所以他來了,卻並沒有找到陸維維,隻好來找陸笙。
陸笙聽罷他的講述,輕聲嘆道:「所以,我的爸爸,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隻是,聽到確切消息時,還是會悲傷難過。她在這世界上親人太少,有一個算一個,不管是怨是恨,她都希望他們能活著。
老劉又長長嘆了口氣,問道:「你媽媽到底在哪裡呢?」
「我也不知道。」
「我希望她也知道這件事。她當初為什麼要把你生下來,是篤定周瑾瑜會回來找她嗎?」
陸笙繼續搖頭:「不知道。」
老劉離開之後,陸笙一整天都心情低落。晚上睡覺時,她做了個夢,驚醒了。
南風一直沒睡。陸笙醒來時,他輕聲問道:「做夢了?」
「嗯。」
「夢到了什麼?」
「夢到我媽媽哭,我就在一旁看著她。」
「陸笙,你是不是已經原諒你媽媽了?」
「嗯,她也挺難的。不管怎麼說,她是給予我生命的人。我可能永遠無法愛她,但我也不會再恨她。」
「陸笙,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和你坦白。」
「什麼事呢?」
「你十六歲那年,你媽媽拋棄了你,和別人遠走高飛。」
「嗯。」
「是我做的。」
南風感覺到懷中人身體一僵,他便有些緊張,不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會不會被她原諒。
陸笙問道:「你,你綁架了她?」
「不是。」南風連忙解釋,「你聽說的事情都是真實發生的,隻不過那個和她約會的男人是我花錢雇的。我每個月都給他打一筆錢,直到現在。」他說著,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隻怕從那個時候,他已經想要霸占她的人生了吧?
陸笙問道:「所以她是自願離開的?」
「對。她也有回來的自由,隻是……」
隻是她從來沒想過回來,沒想過回來看女兒一眼。
意識到這一點,陸笙竟然一點兒也不難過。
她再也不是那個在母親的語言暴力之下仍然渴望一丁點兒關愛的孩子了。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愛。
「南風。」
「嗯?」
她摟著他的月要,用發頂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說道:「從今往後,我隻有你。」
2
因為團隊裡有兩個運動員,所以後來南風又聘請了一個陪練。有時候陸笙和徐知遙會一起練習一會兒混雙。混雙的賽事本來就少得可憐,他們隻能平時多練習,保證手感。
聖誕節到了,為了幫團隊裡的兩個國際友人慶祝他們的傳統節日,大廚包了一頓牛肉大蔥餡兒的餃子,大家吃得都很高興。穆勒還說希望以後每年過聖誕都吃牛肉大蔥餡兒的餃子,陸笙總感覺哪裡不對。
聖誕節之後就是新年,陸笙和徐知遙的跨年是在訓練中度過的,晚上大家一起去海邊看煙花,這就算過節了。
1月份的第一個賽事是深圳公開賽。
深圳有兩種網球公開賽,一種是wta的,在1月份;一種是at的,在9月份。就wta而言,深圳公開賽和廣州公開賽的級別是一樣的,都是國際巡回賽,單打冠軍可獲得280分。不過,深圳公開賽的總獎金比廣州公開賽高一倍,又是在年初大家已經休整完畢,因此深圳賽的陣容一般比廣州賽要好很多。
喬晚晚也參加了深圳公開賽,和陸笙分在同一個半區。前段時間喬晚晚在網上各種被抨擊,其中時不時地出現陸笙的名字,導致喬晚晚對陸笙越來越看不順眼。這次和陸笙分在同一個半區,她賭了一口氣,一心想要和陸笙打一場,把對手踩在腳下。
但是陸笙這次的簽運不太好。打到四強賽時遇到賽會的一號種子選手,結果止步八強。
然後一號種子在半決賽裡又把喬晚晚淘汰了。
深圳賽結束,就迎來了每年的第一個大滿貫賽事——澳大利亞網球公開賽。
由於陸笙在去年亞運會上有著搶眼的表現,因此雖然她依靠排名依舊無法入圍澳網正賽,卻是獲得了外卡待遇。
澳網主辦方給陸笙發了兩張外卡,一張單打的一張混雙的,憑借外卡,陸笙無須再打資格賽,可以節省很多體力。
南風和穆勒對陸笙本次出征澳網倒是也沒抱太高期待。網球比賽的成績是用經驗堆積出來的,陸笙在實戰經驗方麵還是很欠缺,到了頂級賽事上一定會不適應。更何況她憑借外卡打正賽,到時候遭遇的多半都是比她排名高、經驗多的選手。
南風覺得,哪怕陸笙「一輪遊」,那都不算意外。首次打大滿貫正賽就在第一輪被淘汰的選手,多如牛毛。
結果比他預想中的要好一些,陸笙在第二輪才被淘汰……
也是她簽運好,第一輪沒遇上種子,對手排名八十多名,發球很生猛,但是球路太粗放,防守的時候簡直像是在站樁,多拍穩定性很差……這樣的球員,優點和缺點一樣突出,但是到了一定程度,缺點會成為限製她職業生涯的致命因素。
所以陸笙贏她贏得還算輕鬆。
第二輪陸笙遇到一個傷退復出的老將,老將打得滴水不漏,實力遠在陸笙之上,陸笙輸得心服口服。
真正一輪遊的,是陸笙和徐知遙的混雙。混雙有三十二個簽位,他們很不幸地抽到了二號種子,第一輪就被打下來了。其實倆人發揮都算正常,隻不過單兵作戰能力和對手有著很大差距,加之各自和世界級選手對壘的經驗都太少了……僅僅依賴配合與默契,無法彌補這些差距。
陸笙倒是覺得沒什麼。這可是大滿貫,第一次打這種賽事,體驗的意義更大一些,就不要求名次了。
徐知遙卻一直悶悶不樂。直到回國的時候,他依舊情緒低落。
陸笙覺得很奇怪。
徐知遙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了。此人沒心沒肺,活得像個「蛇精病」那樣無憂無慮,不太可能因為輸一場比賽就難過。
「徐知遙,你到底怎麼了?」陸笙忍不住了,問他。
「唉……」徐知遙愁眉苦臉地嘆氣,「師妹,我覺得我拖累你了,我不配做你的黃金搭檔。」
徐知遙對自身的單打不怎麼在意,但是對於和陸笙的混雙,他是相當自信的,亞運會裡砍瓜切菜一樣橫行無忌,更加重了他這方麵的自信。人在極度自信的時候,對自身實力的評估有可能失去準頭,坦白來說他真有點兒飄飄然了,拿到澳網外卡時,覺得他和陸笙馳騁世界級賽場的時機終於來了……
然後,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
這一次失敗的打擊,比被穆勒叫一萬次「弱雞」都來得大。
而更加令徐知遙沮喪的是,他明顯地能感覺到,這次比賽,在兩個人的配合中,是他,拖了陸笙的後腿。
賽場上很多時候他知道該怎麼做,但他做不好,腦子裡有各種策略,卻無法有效地施行,因為實力不夠。
大滿貫賽場上的混雙,除了極少數的外卡選手,餘下都是同樣參加大滿貫其他賽事的選手臨時組的隊伍。也就是說,不管一個隊伍的配合怎樣,各自的實力至少都是大滿貫正賽級別的。
實力差距太大,別人的臨時隊伍隨便打打,都能秒掉他和陸笙的長期訓練。
所謂的配合、所謂的策略,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麵前,顯得那樣蒼白又無力。
平生第一次,徐知遙感受到了絕望。
陸笙覺得徐知遙的想法很不可思議:「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們兩個是一體的,不存在誰拖累誰的問題。」
徐知遙沒說別的。在喜歡的人麵前,那點微弱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對她傾吐自己的鬱悶和絕望。
連穆勒都感覺到徐知遙情緒低落了,連著好幾天沒有罵他「弱雞」,隱晦地表達了一點兒安慰之情。
南風把徐知遙單獨叫到跟前談了一次話。
南風說:「首先我要感謝你,沒有騷擾陸笙。」
徐知遙心想,我都心塞成這樣了,您就不要提這種事情讓我更心塞了好嗎……
接著南風又說:「有些人之所以做不到出類拔萃,並非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而僅僅是因為他們資質不夠好。我這樣說可能有些殘忍。」
徐知遙哭喪著臉:「是挺殘忍的,你是不是早就覺得我資質不好啊……」
「不,我的意思是,你做不到出類拔萃,原因很單純很簡單,完全沒有疑問——就是因為你不夠努力。」
徐知遙低下了頭。
「你不努力,卻想和那些日復一日進行魔鬼訓練的對手擁有一樣的實力……你怎麼想得那麼美?有天分很了不起嗎?這個圈子能混出點兒名堂的,誰還沒點兒天分?」
他說得毫不留情,徐知遙臉上火辣辣的,回想一下自己這二十多年的人生,卻發覺南風說得句句在理,無懈可擊。
他,徐知遙,在過去的人生中,從來沒有為哪一件事而努力過。就算是作為運動員,他也不如同輩們訓練刻苦。他總是不費力氣就能得到某些東西,可是,他不費力氣獲得的東西,並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永遠飽含著汗水的結晶。
一想到從前徐知遙那個倒黴樣子,南風就來了脾氣,像是教導主任上身,又說道:「我從前不建議你走這條路,現在依舊不建議,職業運動員是最需要努力和拚搏的行業,你卻沒有。假如隻是為了混口飯吃,你去上你的大學,畢業照樣有飯吃。你現在這樣不上不下地像攤爛泥,一輩子混在低級比賽裡,有什麼意思?陸笙比你起步晚,但現在早已經趕超你。照此下去,不出兩年,她一定會把你遠遠地甩在身後,你們就是天壤之別。到時候你不要再拖著她了,她可沒心情陪一個九流小球員玩鬧。就算她顧慮到麵子還和你打混雙,你自己想想自己配得上配不上!」
徐知遙沮喪無比。南教練說話很不好聽,但句句是實話,句句是誅心話。
他,真的配不上師妹了!
南風最後說:「滾回去好好想想吧!」
徐知遙低著頭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南風又把他叫住:「等一下。」
徐知遙回頭看他。
南風突然冷冷一笑:「陸笙是我女人,以後你但凡敢對她有點兒非分之想……嗬嗬,老子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