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生三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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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笑?」陳小妖撲上去。

「不,我是風畔。」風畔伸手擁住她。

「風畔?」她重復著這兩個字,忽然的哭泣。

紅綢再出現時,以人間的日子算,已經是十多年後的事了,在暗無天日的離魂界裡似乎太過漫長,又似乎隻在眨眼之間。

一身紅衣的紅綢落在風畔前麵時,風畔正躺在石頭上哼著歌,看到紅綢動都沒有動一下。

「一月後小妖便要嫁了,」紅綢站在他跟前道。

白色的魂似乎顫了顫,紅綢看著他,在他旁邊坐下道:「一個魔投入尋常百姓家,也算那戶人家倒黴,何況還有黑白無常時常在周圍伺機而動,陳家已經家道中落,幾年內陳家三個兒子相繼死了兩個,小妖是無奈才嫁的,隻要她離開陳家,陳家自此便相安無事,而小妖所嫁的那戶人家就要繼承這樣的厄運,所以小妖選了她們那裡最罪惡召著的一戶人家,父親是貧官,兒子是無惡不作的花花公子,。」

那魂又顫了顫,這次紅綢看得清楚。

「你可以借我的身體回凡事去,我的修為足可保你的魂在凡世一日不會消散,你要不要看她一眼?」紅綢道。

風畔終於側頭看她,半晌道:「不過一日,不如不見。」

「就算她嫁人?」

「那不過是這一世的鏡花水月。」風畔淡聲道。

凡世。

小妖穿著嫁衣,看著鏡中的自己,該是喜氣的日子,她這世的爹娘卻在外麵哭,因為她嫁的是個惡人。

人世繁花隻如鏡花水月,生死興衰在她眼中根本算不得什麼,她完全可以無動於衷的看著陳家人因她魔的身份帶來的不祥而逐個死去,然而十幾年人相處,爹娘的疼愛讓她不忍,所以她隻有嫁,以凡世契約的形式將這樣的厄運轉給另一戶人家。

外麵的鑼鼓在催,墨幽在她身後悄悄現了身。

「你真要嫁?」墨幽看著鏡中的她,雖然與以前的小妖完全不同的容顏,但骨子裡確實真真切切的陳小妖,此時她麵帶憂傷,應該說這十幾年裡他都沒怎麼看她笑過,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妖哪裡去了?那個隻知道吃的妖哪裡去了?

羈雲刀猛的在他手中現身,他揮刀對著梳妝台一砍,那麵銅鏡頓時變成兩半。

陳小妖連動也沒動一下。

「無妨,你嫁過去,我今天就將那新郎殺了便是。」墨幽將刀收回來道。

「你的刀已經被我封印,你還殺得了人嗎?」身後有聲音響起,墨幽轉過身去,卻是紅綢。

她倚在門上,看著陳小妖的已經梳裝完畢,長發盤成了髻,嫁衣著身,神情卻無比落寞,不由嘆了口氣。

外麵的鑼鼓在催,陳小妖慢慢的站起身。

嫁就嫁吧,一切,無妨的。

由著喜娘將她帶出自己的閨房,一路聽著爹娘哭泣,她跨出門去。

門外下著細雨,她抬頭隔著蓋頭看模糊的天,風畔,我要嫁人了,你可看到?

他看不到,看到又如何?

手微微的握緊,細長的指甲摳進掌心卻不覺的痛,她終於低下頭去,回頭再看一眼他住了十多年的家,進了轎子。

鄰縣的沈家,在敲鑼打鼓間不久便到了,新郎踢開轎門,將她抱下了轎,然後是拜堂敬酒一連串的事情,她被推來送去,最後終於靜下來,被送進了洞房。

新郎在外麵進酒,她掀了蓋頭,看到屋裡的黑白兩個影子,不由一笑,黑白無常竟也跟著嫁過來了,看來今夜洞房他們也會跟著看。

紅綢也顯了身,墨幽卻失了去向。

「我去過離魂界了,他不肯見你。」紅綢看著桌上的龍鳳紅燭,道。

她沒有作聲,紅綢自懷間拿出妖鏡,放在桌上:「從這裡,你可以看到他。」

陳小妖沒有動,盯著手上的蓋頭發呆,然後一眨眼,一行淚便滴下來:「今日我新婚,你們先離去吧,不要在這裡。」

「小妖?」

「不見也罷,再見又如何?」隻是隔著鏡子,隻是那一抹飄乎的魂,有什麼用?

紅綢呆了呆,她的態度竟是與風畔一樣的。

難道真的要這樣?一個永遠的呆在離魂界,一個不斷的輪回,永生永世再不見嗎?紅綢嘆了口氣,收了鏡子,一轉身消失了。

出了新房,紅綢又現了身,遠遠看陳家大院裡,穿紅衣的新郎正來回進著酒,眉眼間竟是有幾分像風畔,懷中的鏡子震了震,她低下頭去,明了現了身。

「怎麼?」她看著明了。

明了轉頭看了眼院中的新郎,忽然朝紅綢跪了下來。

外麵的鑼鼓聲停下時,下人們將新郎扶進新房來,陳小妖蓋好了盒頭,聽著門被打開又關上。

「娘子,來,我們喝交杯酒。」隔著紅紗她看著新郎自桌上拿了酒壺搖搖晃晃的走上來,卻猛的又看向一個方向輕輕的「咦」了一聲。

那是黑白無常所在的方向。

蓋頭被掀開,陳小妖終於看清新郎的樣貌,竟是意料之外的超凡出塵,尤其一雙眼亮的出奇,他盯了陳小妖半天,人一屁股在她旁邊坐下,原來的酒似乎忽然間就醒了,隻聽他道:「我就想怎麼有黑白無常,原來你是個早該死的人。」

陳小妖一驚,怔怔地看他。

他晶亮的眼也看著她:「你有什麼事未了,不肯隨那兩個黑白無常走?」

「你是誰?」陳小妖盯著他。

他攤攤手:「你看到了,我就是一界凡人,隻是比別人多長隻眼而已。」

「多長隻眼?」

「陰陽眼,看盡三界。」他指指自己眉心。

陳小妖看向他的眉心,果然他的眉心有一道白光,那不是陰陽眼,而是被封印的神力,凡人是不該有的,看來是哪路犯了事的仙家,而他之所以看不出自己其實是個魔,是因為自己的魔力被紅綢封住了的緣故。

「生死不是因為我不肯離去而改變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沒死。」陳小妖幽幽道。

新郎怔了怔:「也是,生死豈是你決定的,」他抬頭看看桌上的紅燭,想了想道,「既然我們有這段姻緣,也必定有它的道理,且讓我仔細看看你的前世。」說著坐起來,對著陳小妖閉上眼,陳小妖看到他眉心的白光突然亮了許多。

半晌,新郎有些煩惱的睜開眼,道:「什麼也沒有,什麼也看不到,怎麼搞的,難道我的陰陽眼失靈了。」

陳小妖看著他的樣子,覺得滑稽的很,終於笑了笑,道:「不是失靈,而是因為我沒有前世。」

「沒有前世?不可能,怎麼可能沒有前世,」新郎搖頭,忽然想到什麼,「莫非你不是人。」

「我是魔。」陳小妖盯著他。

「我查過了,天上地下並沒有被打入輪回的仙家,我也仔細看過他,他與你一樣,被封了印,我看不到他的前世今生。」紅綢看著院中那抹修長的身影,眼中若有所思,與陳小妖說話也似乎變得心不在焉。

唐笑剛畫了副牡丹,回頭看那邊亭中的兩個人,一個是自己新婚的娘子,一個據說是娘子的姐姐,但唐笑看得出那其實是個神。

回頭看自己畫的牡丹圖,不似之前的艷麗,沾的雨滴,微微耷拉著,像是她新娶的娘子。

娘子閨名陳悅,卻看不出她有任何喜悅。

她心裡有個人,初時看她,就知道了。

他並不怎麼在意,反正都是些不凡的人,有過不凡的事也是正常的,輕輕哼著曲,他拿印,沾了印泥準備蓋上去,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過頭去卻是陳小妖。

陳小妖拿了一盅補藥,走到唐笑跟前,道:「婆婆燉的,讓我說是我燉的。」說著放在桌上,低頭看那幅牡丹。

唐笑輕笑,還真誠實,抬頭看看那頭的涼亭:「你姐呢?」

「走了,」陳小妖坐下,看著那幅畫道:「原來你會畫畫。」

「胡亂畫的,要不要我替你畫一副。」唐笑笑道。

陳小妖說:「好。」說著抬手理了理頭發。

其實畫出來的也不是自己,那隻是自己借用的軀殼,但陳小妖想既然要這樣活下去,並且沒完沒了的輪回下去,可能找些事做會好過一些,離魂界裡的風畔應該也是找些事情來消磨那無窮盡的時間吧。

唐笑真的鋪開宣紙,開始動筆,眼睛就這麼在陳小妖與紙墨間遊移著。

他的娘子其實是算不得美的,世間美女萬千,比娘子美的舉不勝舉,她的那具身體散著淡淡的死氣,招惹了黑白無常時時的跟著,這樣的身體他也並不怠見,但那具身體之內所蘊藏的魂魄,透過她的眼可以看出點端倪,雖是魔,卻散著誘人的氣息,讓他很喜歡與她接近。

「頭再抬高一點。」他伸出手,抵在她的下巴上微微的讓她抬起頭。

陳小妖依著他,抬高了點頭,看著唐笑的眼,眨也不眨。

「我臉上有什麼?」唐笑扌莫扌莫自己的臉。

「你的眼睛像一個人,很像,特別是笑的時候。」陳小妖並不隱瞞,還是盯著他的眼看。

唐笑用筆頭撓了撓頭:「是個男人吧。」

陳小妖點點頭。

唐笑眉一皺:「你偏要這麼誠實?說你相公的眼像別的男人,你相公會生氣的。」說著伸手將陳小妖鬢間的發理到腦後。

陳小妖伸手抓過他的手:「手指也像。」

「所以呢?」唐笑放下筆。

「所以我並不討厭你。」

「多謝娘子你不討厭我,」唐笑其實心裡有點不是滋味,這又算是什麼跟什麼,再怎麼樣也是自己娶進門的,「不畫了。」他唉聲嘆氣的坐下來。

陳小妖拿過畫了一半的畫看,雖未畫完,但幾筆勾勒,神韻都已出來了。

「你還是替我畫完吧,我想燒了給他,他可能會看到。」雖然,那並不是她,但卻是她這一世的樣貌。

聽到「燒了給他」,唐笑怔了怔:「他死了嗎?」

「魂飛魄散,現在在離魂界。」陳小妖輕輕的撿去掉在畫上的花瓣,道。

「離魂界?」唐笑重復著三個字,又搖了搖頭,站起來道,「行,那就畫完。」說著又站起來,拿起了筆。

正是人間三月,一對壁人,由滿院的春色陪襯,當真美好異常。

風畔,聽紅綢說著陳小妖的近況,因為隻是一縷魂,所以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

「這樣也好吧,」聽完,他對紅綢說,「你可以回去了。」

紅綢沒有說話,看著四周幽暗的黑,隔了一會兒,道:「最近,我一直向其他仙家了解這處離魂界,離魂界就是混沌地,有破散的魂入此地,此地必有結成的魂去投胎,離魂界的魂隻能有這麼多,這是離魂界的法則,風畔,作為與離魂界的交換,我可以替你在這裡的,換你出去的。」以前是她不明白,她對風畔有情,就覺得風畔對她也是一樣的,所以當那個叫小妖的魔出現時,她有很多的不甘,因為那隻是魔,根本無法與自己相比,也配不上風畔,她隻知費盡心機的破壞,但事到如今,風畔的犧牲已說明了一切,自己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

風畔轉頭看紅綢,應該是在笑的:「我不需要。」

人間的日子過得極快,天界的太上老君對著煉丹爐扇動一下扇子的時間,人間已過去幾月了。

所以,兩年也不過是眨眼之間。

紅綢極少來了,墨幽上次說要回魔界後果真再也不來了,明了更是再也沒有出現過。

紅綢說,既然無計可施,那就安心做凡人吧,或許上天垂憐,在某一世的輪回中會與風畔遇上。

但陳小妖卻知道,雖然她與紅綢是一魔一神,正反之間,說到底其實是一體的,所以喜好,憎惡是一樣的,自己有多愛風畔,紅綢就有多愛,自己有多痛苦,紅綢就有多痛苦。

她不想說,紅綢替我陪著風畔吧,因為如果自己是紅綢,不用別人說,就已經陪在風畔身邊,所以紅綢也一定這樣做過,但結果是什麼,其實很明顯。

唐家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嫁入而招了厄運,可能唐笑真的是神仙下凡,所以抵了她身上的災運。

「你勸勸笑兒吧,無後為大,你肚子兩年都沒動靜,他卻又死活不肯再娶,陳家不能絕後,你一定勸勸他吧。」婆婆來回叨念著這幾句話,終於肯走了。

有人說那是因為陳家作惡太多,老天懲罰,但陳小妖知道這並不是原因,是因為自己這具身體陽壽早已盡了,等於是已死之人,又怎麼可能懷孕?

「走了?」唐笑自屏風後轉出來,看著自家娘親遠去的背影,暗暗籲了口氣。

「其實你可以考慮娶二房,靠我,是絕計生不出來的。」陳小妖轉頭看他,看他時卻隻看他的眼。

唐笑已經習慣她這種看人的方式,抓了陳小妖的手握在手中,道:「生不出就不生了,我隻要你就夠了。」他將陳小妖的手拿到唇邊親口勿,陳小妖還是掙了掙,他卻固執的握緊。

「娘子,今晚有燈會,我們去看可好。」他說。

陳小妖說:「好。」

她什麼都說「好」,萬事都說「好」,但卻如木頭般的僵硬,讓人很容易看出,她其實是不想的,或者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但為了證明她還是活著的,是有生氣的,所以拚命的附和著。

她心裡有人,即使與她成親兩年,她卻始終沒有忘記。

燈會。

彩燈點亮了整條街,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而在唐笑的眼中,這條街遠比別人看到的還要熱鬧,除了人,還有鬼,也有妖,因為這裡是喜悅充斥的地方,所以不管是鬼還是妖都貪婪的吸取這種喜悅來助長自己的靈力。

他牽著陳小妖的手,笑著指給她看頭頂上的那對鴛鴦彩燈,陳小妖抬頭看著,唐笑問她是否知道其中哪隻是公的,哪隻是母的?陳小妖搖頭,唐笑便笑著告訴她。

「漂亮的那隻是公的。」唐笑指著其中的一隻。

陳小妖卻已轉頭看他眉眼間的笑意,然後伸手撫上去。

唐笑怔了怔,回頭看她。

她又縮回手,看著滿街的亮色,道:「沒什麼,我隻是忽然的好想他,」她的視線聚在一點,道,「唐笑,我現在就已經受不了了,現在才不過一世而已,以後的生生世世我該怎麼活,我想我撐不下去。」

她並沒有哭,臉上連悲傷的表情也沒有,似乎隻是看著遠處的某盞燈:「我寧願自己是這盞無知無覺的彩燈,或者這樣會好過一些。」

她喃喃的說著,忽來的一陣風將一排彩燈吹得不住晃動,就像此時唐笑的心。

「我陪著你不好嗎?我們不如做個協定,這輩子,下輩子,再下輩子,一直是我們兩人,由我陪著你,至少你不會那麼難過。」唐笑執著她的手,心裡紛亂。

也許下輩子,下下輩子,她就可以忘記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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