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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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人抬轎入內的時候,隻見一室漆黑,火膛裡一點火光照著勉強能看見穆遙正抱著一個人,便取火折子點燭。穆遙抬頭看一眼,「不許點燈。」

侍人一滯。

「這才剛安靜下來,再點燈又要醒。」穆遙往閣子裡看一眼,「取絹子來。」

侍人依言扌莫黑入內,很快回來。穆遙接在手中,把薄而輕的絲絹遮在男人麵上。男人眼皮一掀,被絲絹阻隔什麼也看不見,喃喃念一句「別點燈」,便往她懷中貼住,昏昏睡去。

侍人垂手在旁,足有一頓飯工夫,等男人睡沉,穆遙才道,「走吧。」

使軟轎抬了出府,府門換車,連夜往紅葉別院去。車行過東禦街,穆遙掀起簾子一角,一條長街別無他人,隻有中京戍衛一支小隊正按刀巡邏。

便點了一路熱烈的火把,照得如同白晝。

明光從窗角透入,男人如有所覺,睡夢中不住掙紮。穆遙連忙放下簾子,卻已經完全地遲了,男人猛地坐起來,嘶聲大叫,「別看我——滅燈——滅了燈——」

車夫在外聽見,車子戛然而止。馬車上有北穆王府的徽記,守街戍衛原本是不理的,眼見情況不對,按刀上前,剛一靠近便聽裡麵一個男人的聲音不住尖叫「別看我——別看——」

便抽出長刀,厲聲道,「裡麵什麼人?」

男人悚然一驚,那叫聲越發尖厲,「別過來——別——」

「叫外頭閉上嘴!」穆遙斥一句,握住男人細瘦的兩隻手腕,交由一手掌握,另一手攬過他枯瘦的肩。男人本是極其虛弱的,叫過一氣支撐不住,垂著頭,瀕臨死境一樣喃喃,「別過來,別看。」

穆遙沉默地攬著他,隨手扯一條皮毯將他兜頭裹住。男人感覺身畔有了依恃,便睜開眼,入目漆黑,耳畔是穆遙柔和的聲音,他感覺自己這一葉破舟終於靠岸,便身不由主搭在她肩上,「穆遙,你來接我了……」

穆遙聽他叫了一夜的「遠遠」,冷不丁聽見這一句,頓覺曙光降臨,試探道,「齊聿?」

男人「嗯」一聲,「帶我回家。」

穆遙緊張地抿一抿唇,「咱們這是在哪呢?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麟台呀……」男人在她肩上輕輕蹭一下,「穆遙,我有事同你說……你,你別聽他們的——」

車夫在外已與中京戍衛交涉完畢,馬車復又搖晃前行。

「別聽……什麼?」

男人久久無聲,若非攥在她臂上的五指使力極大,穆遙幾乎以為他睡著了。耐心地等了不知多久,男人深吸一口氣,「他們雕了很難看的東西,在東禦街上——你不要去那裡,也不要看,好嗎?」

——他醒了。

比餘效文所預計的清醒時間,早了一日。果然如當年先生所說,齊聿此人,堅韌如風中一竿修竹,狂風來時看似無法抵擋,狂風去時才知矗立之勢從無更改。

穆遙一顆心重重落回肚裡,平生第一次,知道這世上果然是有「劫後餘生」,便在黑暗中無聲地笑起來,「好。」

男人不知已經遺失一日,隻覺自己疲憊到極處,「你不要聽他們說的……你要信我……」

「我當然信你。」

「穆遙——」男人道,「你帶我去西州吧……讓我給你看馬。」他說到這裡,語意中已經帶了哽咽,「當年我……若答應與你看馬……就好了——穆遙,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

「你沒有什麼可後悔的。」穆遙道,「你想去西州,什麼時候都可以。」

黑暗中一點破碎的喉音,如一匹瀕死的獸。男人抵在她頸邊,久久道,「穆遙,你是不是已經看見了?」

穆遙掀開一點皮毯,黑暗中男人烏黑一頭發如墨流淌,她扌莫索著握住他尖削的下頷,強壓著他抬頭。月光透過窗紙鋪了一地,男人強忍住崩潰尖叫的沖動,艱難道,「別看。」

「為什麼?」

「髒。」

穆遙跪坐起來,又俯身下去,咬住男人冰冷兩片無血色的唇,反復輾轉。男人身子不穩,便抬手扣在她頸後,細長的脖頸被她壓得向後繃作一條雪白的直線,黑暗中泛出微藍一點冷光,如一段易碎的青瓷。穆遙忍不住握住他脖頸,仿佛生恐他就此崩作一地碎玉。

男人漸漸神誌模糊,眼前一片接一片無色的白光。他大張著口,胡亂道,「不……不好了——」隻是提不起氣力,身體軟得像稀泥一樣,不住往下沉,雙手也脫了力,沉甸甸地砸在地上。他連疼痛都感覺不大清晰,從喉間發出啜泣一樣的聲音,「別碰……髒——」

穆遙撐著不叫他倒地,騰一隻手仍用皮毯將他裹住。狐皮微涼柔順的毛貼在男人汗濕的脊背上,阻隔了體溫的流逝。男人前額抵在穆遙心口,他的意識已經極其的模糊,卻仍然奮力地撐起眼皮,喃喃念道,「髒。」

他沉溺於極度的恍惚和自暴自棄中,忽一時下頷又被人托了起來,柔和而綿密的親口勿從眉間,細細碾過發顫眼瞼,微冷鼻尖和耳畔,又漫過臉頰……他神誌再不能支撐,甚至不知道自己口中一直在說些什麼——

在他終於失去意識的一瞬間,聽到穆遙的聲音柔和道,「你放心。」他拚盡最後一線清醒的神識,終於分辨出自己一直在說的一句話——

帶我回西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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