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清水(2 / 2)
可惜,沒有如果。
他的成績很好,隨後就被老板培養成了策劃師。
他開始跟著其他的策劃師學著接策劃,他知道那些文字和薄紙的後麵,可能是一條一條血淋淋的人命。
他接了很多的任務,也逐漸在策劃師裡有名起來。
隻要是他交出去的策劃,那些布景師毫不懷疑。
工作做得久了,他很奇怪,為什麼人與人之間有那麼多的殺意存在。
金錢,秘密,爭鬥,有時候殺掉一個人成為了最簡單,最便捷的解決方式。
再後來的有一天,他聽說老板抓了一個人回來,就關在這間地下室裡麵,那個人以前是個警察。
他那時候就有點隱約的預感,後來他終於確定了,被抓來的,就是歷仲南。
他了解到了一些信息,歷仲南是被老板囚禁在這裡的,原因是他在警隊的時候,勘破了兩起精心布置的案件。後來歷仲南辭職出了警隊,還想要追查這些人的蹤跡。結果他被老板抓到了這裡。
老板讓獵犬把他打傷,卻偏偏留了他一條命。
老板還故意派人散布了不好的信息,讓別人懷疑歷仲南是黑警,畏罪潛逃了。
可是丁玥染知道,歷仲南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個鐵骨錚錚的好警察。
因為想要逃走,他的腿被打折了,肋骨也斷過幾根,每一個腳趾都被夾斷過。
有一次,丁玥染趁著沒人的時候,引開了看門的人,來到了這間地下室。
歷仲南十分虛弱,整個人瘦了很多,他的手腳都被銬著。
距離上次見麵相隔幾年,歷仲南抬起頭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他小聲叫了他的名字:「丁玥染,我記得你。」
那時候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他的名字了,他們都叫他清水。
他的心髒撲通撲通跳著,對他說:「歷警官,我也記得你。」
歷仲南看著他很久:「你是怎麼到這裡的?」
他聳了一下肩膀:「我沒有親人了,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他很想說,「歷警官,我曾經找過你。」可是他的嘴巴張了張,沒有說出口。
歷仲南猛然想起了什麼,眼神暗淡了下來:「對不起,我沒有幫到你。」
他簡單和歷仲南說了一下這幾年他是怎麼過的。
歷仲南看著他道:「我覺得,你雖然犯過罪,但是你和這裡的很多人是不同的。你的良心未泯,還有善念。」
善念?或許這種東西,曾經存在吧。
清水那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是人類的原罪,有個骯髒的靈魂,可是他偏偏向往那些乾淨的水。
歷仲南又問他:「你還是個好人吧?」
丁玥染道:「歷警官,怎麼說呢,我最近沒有親手殺人。但是我覺得,好與壞這兩個字,早就不能單純地形容一個人了。特別是來形容我。」
那時候歷仲南低垂下頭,對他道:「你相不相信,因果輪回,善惡有報?」
以前他也聽歷仲南說過這句話,這似乎是他的口頭禪。他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也相信會有清算的一天。
他說:「我信。」
歷仲南顫聲道:「還有,別殺警察,無論如何,別殺警察。」
那瞬間他的眼睛特別酸。
他都墮落成這種樣子了,還有個人從懸崖上伸出手,總是想要拉住他。
他曾經想過要怎麼才能救出歷仲南,可是他破不開老板的層層守衛,隻能給歷仲南配了一把打開手銬的鑰匙。
從那以後,隻要看守不注意,他就會偷偷過來,和歷仲南說上幾句話。
他信任歷仲南,甚至對這個男人,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情。
在那段日子裡,歷仲南的眼睛裡也逐漸有了光,似乎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些叫做希望的東西。
有一天,歷仲南終於和他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丁玥染,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他開口問。
「把公司的存在,還有裡麵的具體情況,透露給警方。」歷仲南小聲說。
丁玥染愣了一下:「你是希望有人來救你嗎?」
歷仲南道:「我也許等不到那一天了。沐譽為可能會殺了我。我被關在這裡,並不了解公司的情況,隻有你知道這裡是什麼樣子的,是怎麼運作的。你不用提起我,把消息告訴警局裡靠得住的人就可以。」
他有點猶豫,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叫著。他在那一個瞬間想,自己是不是在被當槍使。
可是仔細考慮,他又似乎覺得,這麼做可能才是正確的。
歷仲南望著他,看他有點遲疑,他又說:「如果你不願意沒關係,畢竟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他那時候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開口答應了下來:「好,我答應你,如果有機會,我會幫你把消息傳遞出去的。」
可是後來,他卻迷茫了。
怎麼告訴警方?
他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老板的監視下,所有的通訊設備都會被收,各種證件會隨時換一套,老板狡兔三窟,也不知道會在哪裡。
有一次,他半開玩笑地問和他一起進入公司的阿進:「我們怎麼才能遇到警察?」
阿進以為他在開玩笑,猶豫了片刻道:「那除非是被抓了吧。」
他恍然大悟,被抓了才能看到警察。
隨後阿進說:「不過被抓了以後,應該會被組織做掉。以前有位布景師落了馬腳,還沒出審問室,就心髒病發死在了市局裡。其實,是被毒死的吧。」
他細細盤算著,那就是在被捕到被殺的這一段時間,會有一個小小的時間差。
如果他要幫歷仲南傳遞消息,就隻有這個機會,隨後到來的,就是他的死期。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反而覺得,這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他的人生有了一個目標。
他思考著這個過程,需要對誰說,那些人會不會相信他的話。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去被警察抓走,就先被沐譽為發現了一些端倪。
有一次老板把他叫過來說:「你是不是經常去看地下室裡的警察?」
他愣了一下,思考著是誰去告的密。
老板說:「我可以殺了他,但是我想先問問你的意見。」
他明明知道,這是老板的試探,可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歷仲南死了,就覺得很難受。那是一種鋪天蓋地的黑色壓了上來,就像是母親死亡的那一夜,那暗淡無光的天色。僅是想象,就讓他透不過氣來。
猶豫了片刻他說:「別殺他。」
然後他意識到,也許事情更加糟糕了,因為沐譽為終於找到了他的一處軟肋。
老板笑了:「那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我不殺他,你也別去看他了,好好工作。」
從那天起,歷仲南就成為了老板拿捏他的人質。
他因此對老板更為言聽計從。
為了換取老板的信任,他開始頻繁接著策劃。
他會在策劃裡留下一點點的痕跡,就像是他的個人簽名,那是一把鑰匙,帶著他的個人風格。
他希望有警方可以發現那些痕跡,把他抓起來。
他努力地為老板工作,而老板也在把他當做接班人培養。
戲演了那麼多年,連他自己都信了。
此時,丁玥染看著空盪盪的房間,仿佛裡麵還住著那個人。
「最近我用了點手段,殺掉了老板最忠心的狗,就是那時候打斷你腿和肋骨的人。」
「為了安全,策劃師和布景師之間是不能見麵的。在這之前,我隻和獵犬在網上說過話。見麵時,他以為我是個新加入的布景師。我用清水的身份在網上給了他完整的策劃案,他可能到死時還相信我的計劃萬無一失,怎麼也不會想到樓上的狙擊手是替他準備的。」
「我見到了警局的高層,和他們透露了一些信息。希望那些愚蠢的警察,不要辜負你的良苦用心。」
說到這裡,丁玥染的手壓在地上,整個人蜷縮在黑暗中。
「我知道,你期盼著什麼。」
他一直以為,歷仲南就在這裡。
直到一周前,沐譽為出國,他打開了這扇門,然後他發現了早已經空了的房間。
這裡有很久沒有住過人了。
他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沐譽為是為了控製他。所以才編造著歷仲南還在這裡的假象。
他猛然驚醒,修改了手上的策劃案,引來警察,殺死了獵犬,借此出逃。
他兌現了當初對歷仲南的承諾。
他也好像差一點就可以逃出沐譽為的控製了。
可是他最終回到了這裡,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丁玥染從地下室走了出來。
別墅外麵的沙發上,雅正坐在那裡,她看到丁玥染走出來,伸出手向他打了個招呼:「恭喜你從看守所裡出來。」
丁玥染笑了:「你巴不得我死在裡麵吧。」
雅正道:「怎麼會呢?我們畢竟是一夥的,我是你的擁護者。」
丁玥染:「我不需要擁護者,我隻希望你不要多嘴。」
雅正的表情有點委屈:「不是我告訴爸爸的,還有,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然後她解開了外麵的衣服。
她是個好看的女人。
丁玥染知道她的動作代表著什麼意思。
他挑起她的下巴:「是沐譽為讓你來的?」
他很快明白過來:「因為他覺得沒有了我的軟肋,所以讓你來和我接近?想讓我對你產生感情?別做夢了,你回去告訴他,雖然我回來了,但是他再也掌握不了我了。」
雅正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坐到了他的身邊:「說正事,我們的賬號最近被封了不少個,你知道背後搞鬼的人是誰嗎?」
那是他們用來引導輿論所養的水軍,有的號已經孜孜不倦養了數年,有了一定的號召力。現在很多號被封,讓他們的網絡控製力有所下降。
丁玥染搖搖頭:「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是有那麼一些人在做著努力,你們的好日子不多了。」他頓了一下又說,「不過這些和我沒有關係,你應該去和其他人商量。」
他不想再做回公司裡的策劃師。
他回想了一下,他好像一直在被命運推著走,從始至終沒有人問問他自己想要怎麼做。
除了歷仲南。
現在,他沒有了想要的東西,他無所畏懼,也沒有了留戀的人。
這裡隻是他的棲身之所,是他的又一座牢房。
丁玥染看著眼前的女人又問:「你告訴我,歷仲南,他到底有沒有死?」
從最初的震驚,憤怒之中清醒過來,丁玥染有這種疑惑。他當時給過厲警官手銬的鑰匙,他那麼聰明,說不定可以從層層牢籠之中逃脫出去。
沒有看到屍體,單憑沐譽為的一句話,他覺得這件事還有疑點。
「我不知道。」雅正看著他說,「我隻知道,你如果胡來,河圖商會不會放過你的,爸爸也不會放過你的。」
丁玥染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虎牙:「他才不是我爸,我爸早就被我殺了。」
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能夠叫爸爸的人不是沐譽為,而是歷仲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