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天命(1 / 2)
「江師弟?」女弟子走後, 男弟子便坐到了江歸晚的床邊。
他輕聲呼喚著,看著江歸晚的眉頭逐漸皺成了一條線。他起身倒了杯水,扶著江歸晚起來, 將杯口放到了他的嘴邊。
江歸晚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雙唇乾涸,好不容易碰到了水源, 抬頭便緊緊捧住大口喝了起來。
一杯水下肚後, 他終於有力氣睜開了眼睛。
可剛才的水喝得有些太急促了,一口氣沒順過來,江歸晚咳了幾聲,便感覺月匈口處涼涼的,像是在透風。
記憶中的疼痛再次湧上心頭,他垂眼, 看見自己月匈口輕薄的睡衣下麵牢牢裹了十幾層紗布。
紗布上已經沒有多少血色了,取而代之的,是濃烈嗆鼻的草藥味兒,熏得他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還有沒有活著。
「你還渴嗎?」男弟子見他盯著自己的傷口出神, 怕他想起什麼傷心事來, 便出言打斷:「你要是還想喝水, 我就再去給你倒杯來。」
江歸晚顯然沒有聽進去。
他腦子有些暈沉沉的,一直到鼻腔都習慣了那股熏死人不償命的草藥味兒了, 他才終於轉過頭,臉色蒼白像紙。
剛才還沒醒的時候他聽見這兩人喊他師弟:「師兄?」
江歸晚握緊了手裡的水杯, 聲音因嗓子封閉太久沒說過話而變得含混不清:「我是……還活著嗎?我怎麼會在這兒,我暈過去多,多久了……」
怎麼久到好像離他上次開口說話已經過了幾百年, 再一想起暈倒前的事情,久遠得像是過了一生。
他吐詞雖然模糊,但那男弟子還是聽清了。他以為江歸晚是睡傻了忘記了暈倒前的事情,更加同情起這個總是能碰上麻煩事的小師弟了:「你當然還活著。」
「哎,」他嘆了口氣:「這事說來話長,你已經暈了一月有餘,估扌莫著是忘記了一些事情。」
「一月前你得了結簪桃會魁首,拿到了白霧蓮。人人都惦記你手上的東西,連那幻境裡跑出來的樹精都找上了你。」
江歸晚猛地抬頭。
「桃夭齋夜巡的弟子是在一片小竹林前麵找到你們的,那樹精為了白霧蓮殺……殺了邱公子,還對你下了毒手,實在是可惡!如此作惡多端竟還被它逃了,也不知桃夭齋這些大頭冬瓜都是怎麼吃飯的!」
江歸晚仍舊沒回過神,他像聽天書似的,一臉茫然。他忍不住呢喃:「對我下手,對我……」
為什麼這位師兄說的與他記憶中的並不一致?
為何鐵蟬成了罪魁禍首?鐵蟬是還活著嗎?
夢裡種種,果真隻是一場夢嗎?
「這幻境裡出來的沒有經過教習,果真是不存善心!」男弟子又重重一跺腳,「聽桃夭齋的弟子們說,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師弟你已經隻剩下半口氣了,再晚一點便救不回來了!」
「發生在他們桃夭齋,又是他們桃夭齋養的東西傷人,那幾個臭老——長老們理虧,足足用轉魂燈給你護了三十天的法才將你從閻王那兒拉回來。」
男弟子看了看他迷茫的臉色,又想起這一月來他所經歷的凶險,便更替他不平了:「江師弟,要我說,等你好了你就該到到桃夭齋的門口去破口大罵一頓,討個說法,最好是還——」
「那邱陵呢師兄!咳咳,你剛還提到了邱陵,邱陵怎麼樣了?」江歸晚完全聽不見這位師兄的建議,他急著弄明白邱陵的死活,好像這樣能平息他內心的焦躁似的。
「邱公子……」男弟子突然被打斷,好像難以啟齒了似的。他在短短的幾秒內看了好幾遍江歸晚的臉色,猶豫了半晌,才別過了頭:「 師弟,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樣的好運氣。那些弟子趕到的時候,你還一息尚存,邱公子的屍體卻早已經冷透了。但是奇怪得很,你昏迷的這一個月,那邱家人居然一次都沒來桃夭齋鬧過。」
邱家人失去了唯一的兒子,按理說死咬著桃夭齋不放,不單單因邱陵的死因,更因邱陵的死狀。
平日生龍活虎的一個人,竟在桃夭齋因一隻低等精魅丟了性命,還被它吸食了全身骨血,空留一副皮囊在那兒,這天下有哪個父母能接受這般的場景。
可邱家沒有,邱家甚至比他們九宮日的人還冷靜,他們隻是冷冷地看著昏迷不醒的江歸晚,像條蟄伏的毒蛇。
不知道的,還以為江歸晚才是殺他們兒子的凶手。
男弟子回想起當日邱陵父親怨毒的眼神,今日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江歸晚也在此時想起了邱陵的死狀,他喉間仍殘留著幾分腥甜,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也突然明白了,那都不是夢。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隻是罪魁禍首從邱陵換成了鐵蟬,所有的罵名都落到了鐵蟬和桃夭齋身上。
捅他的骨劍是邱陵腕上一截骨頭得來的,都不用什麼高級法術,但凡有幾年底子的都能知道那把骨劍來自哪裡。
可一個月過去了,沒人查出來,沒人在意那把骨劍,人人都在感慨邱家公子英年早逝,是那狠毒的鐵蟬害的。
邱家丟了兒子已經得了失心瘋,若是桃夭齋再將事實說出來,證明他們兒子才是一切的挑起者,加上之前傷害江歸晚的事跡,隻怕邱陵死後還要從族譜中除名,上不了邱家的玉碑。
到時邱家才要鬧,將桃夭齋鬧個天翻地覆雞飛狗跳。
多可笑啊。
他們想要真正狠毒的人反而得萬人憐惜,被記上家族玉碑接受祭拜,被陷害的卻要被所有人唾,遭受莫須有的罵名。
以此好好惡心一把活下來的人。
但他們還是成功了。
江歸晚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不管是不是他下的手,隻怕邱陵父親以及整個邱家都會將這條命算到他的頭上。
誰讓他曾背叛邱陵呢,誰讓那晚活下來的不是邱陵,而是他呢。
江歸晚並不怕人尋仇,不怕突如其來甩都甩不掉的黑鍋,他隻是累了,累了與邱家人有關的一切。
他有點累了,想在醫修來之前再睡上一覺。
可轉瞬,他又抬起頭,右手因緊張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握成了拳。他問:「那,那師兄可有容……可有聽到過關於我師尊那位族人,容桑姑娘的消息嗎?」
江歸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喊出容桑的名字要花多大的勇氣,他驟然慶幸起來,還好他現在隻能用氣聲說話,才好擋住自己發顫的嗓音。
容桑是不是還在怪他?是不是早就跟著九宮日大部隊回去了,還是再也不想看見他,刺了他一劍後便一聲不吭地帶著鐵蟬回了自己的主家去了?
他自己沒有資格再去打探容桑的消息,可他仍懷揣最後的希望。他奢望鐵蟬還活著,而容桑隻是生了一陣的氣,等下次見麵的時候,她就會原諒他了。
江歸晚又懷疑起來,他們還會有下次見麵嗎?
「卻舒師叔的族人……嗎?」
江歸晚點頭:「對對,就是那個和我們一起參加大會的女子,她是我師尊的遠親,特地來這兒探親的!」
男弟子自然不知道江歸晚在想什麼,他在腦海中仔細搜尋了一圈,隨即看向江歸晚的眼神中帶了幾分異樣。
他捏起被子好好給江歸晚蓋了蓋,思考著怎麼開口才會讓江歸晚好接受一點:「……師弟,我知道你剛從鬼門關回來一趟,肯定還有點神誌不清,但沒關係,等下醫修來了給你看看就好了,你別著急。」
江歸晚一張臉白得像紙。
他倔強地拒絕了男弟子的好意,將被子掀開直視著他:「師兄這是什麼咳咳,這是什麼意思?」
男弟子的衣袖也被江歸晚抓住了,手腕上力道之大完全不像是個昏迷了一月才剛醒過來的人。
他對上江歸晚眼裡的執著,無可奈何地揉了揉額頭:「江師弟,我不知道你是在昏迷的時候做了什麼夢,還是臆想出來了什麼,但我守著你一月有餘,從未聽見人說起過還有這麼一個人。」
「更不用說她還是卻舒真人的族人了,要真有這樣一個人,九宮日上下早就炸了,幾千個弟子排著隊等著來問你,哪裡還用等到你主動問我……」
男弟子後麵說的些什麼江歸晚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他感覺自己四魂五魄都出了竅,隨著桃夭齋上時不時吹起的花瓣雨一起消散了。
那些好不容易將他拉回現實的事實一下子又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他方才還在想與容桑會不會有下次見麵,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容桑帶走了鐵蟬,而他活了過來,她甚至不願意再回來幫鐵蟬報仇了。
江歸晚倏地覺得有些耳鳴。
他重新蓋好了被子,聽到外麵急匆匆的腳步聲,方才出去的女弟子催促著一名醫修走快些,過來看看他好了沒有。
他覺得自己也許好了,又或許沒有。
但那都不重要了。
*
江歸晚醒來後,照看他的兩名弟子向負責的醫修反復確認了好多遍他沒事後,又逼著他在桃夭齋又躺了兩天才準備動身回九宮日。
聽兩人說,自江歸晚來參加大會後,卻舒真人便開始了閉關,前幾天才出關。
江歸晚聽完隻是笑了笑,沒問師尊為什麼不來看他,也沒說他那天其實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白霧蓮一直被他放在了隨身攜帶的百寶袋裡。百寶袋很小,但能裝的東西很多,能將東西變小放進去揣在袖子裡。那是齊元給他的,除了齊元,沒人知道他還有這個東西。
他誰也沒告訴,打算讓白霧蓮爛在裡麵,最好這輩子都不會讓人找到了。
白霧蓮他隨意對待,那瓶附贈的擇木水卻被他當寶貝似的捂在了懷裡。
他也不明白自己要乾什麼,就是總覺得有一天能用上似的。
為了照顧他剛好不久的傷勢,兩名弟子幾乎是將常經綸給他們一日千裡用來趕路的機關鳥當成了木轎。
因飛得太慢了,機關鳥翅膀大而有力,鳥身一晃一晃的,江歸晚大傷剛愈,一天吐了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