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1 / 2)
而更讓裴照一顆心冰涼的,是長寧的態度。
他問:「你與江衡的婚約,你心裡……可是願意的?」
他沒說出口的是,你若不願,那他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會娶她。
可長寧卻隻是蹙著眉:「既是師父希望的,我都沒有關係……」
她說,「反正都是要有這麼個人,是江衡倒也不壞,至少彼此相熟……」
聽到這話之時,他站在一旁,心幾乎要因嫉恨扭曲。
他多想問,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可他心裡其實知道為什麼——
在長寧心裡,他是師兄,師兄便隻能是師兄,永遠不可能成為夫君。
裴柔便是在那之後出現的。
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更重要的是,看向他的眼神裡永遠是滿滿的依賴與愛慕。
起初,他隻是憐惜裴柔。
可憐愛憐愛,有了憐,自然便容易生出愛。
更莫說,他需要一個麻痹自己的理由。
裴柔可以滿足所有他希望長寧會對他做的事,全心全意地依賴他、黏著他,甚至……會在私下無人時,嬌嬌柔柔地喚他「師兄……」
她和長寧最像的地方,是嗓音。
而那嬌柔的語調,卻是長寧永遠不會有的。
那一聲聲師兄,讓他在飄忽間,看著裴柔盛著愛戀仰慕的眸子,腦中長寧的影子逐漸和麵前裴柔的模樣交疊。
他恍惚想,是啊,為什麼不可以是裴柔呢?
他選擇退而求其次,心底卻仍芥蒂於求而不得的。
愛和恨是那樣相近的情緒。
再如何藏於心底的細微仇怨,也在瘴境中無處遁形。
被捕捉,被放大,被擴散,直至令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血色薔薇花飛速旋轉,深紅色瘴霧中,嫉恨如野草瘋長,織成一座軟牢,將裴照圍困其中。
甚至讓他逐漸忘記,進入瘴境的最初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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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公主寢殿內。
確定想法後,長寧毫不猶豫,再次喚醒了薔薇花。
瘴霧重臨,在晃過的一眾過往畫麵中,她選了宋家滅門那一幕。
昔日恢宏的宋府大門緊閉,數列官兵駐守在外,內裡卻悄然開展著一場血腥的屠殺。
長寧降臨的位置是處濺滿血跡的亭榭。望著地麵上長長的血色拖痕,她頓了一下,才繞了過去。
還未走近,便聽到了極淒厲的哭聲。
走近去,卻見數列侍衛盔鎧皆備、肅立兩側,而中間處,衣衫襤褸的少女被兩個侍衛按著,以極屈辱的半跪姿態壓在地上。
「宋三小姐,終是浪費宋夫人一片苦心了啊……」
嘖嘖的嘆聲響起,身著絲質道袍的男人搖搖頭,看向「宋扶玉」的眼神,宛若在看什麼垂死掙紮的小老鼠。
「不過也是,跑得了一時,最後也還是要被捉回來,倒不如束手就擒的好……」
道袍男人言語過程中,「宋扶玉」低垂著頭,死死地咬著唇,半點聲音也未發出。
「倒是傲氣。」男人點評了句,沒甚興趣地一揮手,「送三小姐上路吧……」
他話音未落,便被一陣喧囂打斷。
「三殿下,您不能進來……」
「三殿下……」
在一眾驚愕眼神中,「三皇子」持著把短小鋒銳的匕首,對準自己的脖頸,步履踉蹌地走來。
他眼眶發紅,卻目光堅定地看向了道袍男人:「宋扶玉若死,我不獨活。」
男人麵色一瞬難看至極:「三殿下,您知道您在說什麼嗎?」
「扶玉與我,同生共死。」
「三殿下。」男人麵色極沉,「您莫要讓我為難……」
「三皇子」沒說話,因天生體虛,唇色本就蒼白,此時額角更是冒出細汗來。
可那抵著咽喉的匕首卻半分未退。
場上一時陷入僵持,有侍衛想上前奪刀,可「三皇子」角度實在把握得精巧,一個不慎,便要血濺當場。
道袍男人麵色一陣陰晴變幻,像是想到什麼,突然笑了下:「也是,險些忘了,宋三小姐還是未來的三皇子妃……」
「那想來,三小姐應當和那些反賊餘孽不一樣,一顆心該是向著我們三殿下的,是不是?」
他笑容裡摻著惡意,「這樣吧,三小姐說一句,你愛戀殿下,此生非三殿下不嫁的話……今日的事便算過了,如何?」
這話看似是鬆口,實則是羞辱。
「宋扶玉」慢慢抬起頭,濕發貼於麵側,麵容上淚汗血汙濁混雜,哪裡看得出半分從前金枝玉葉的影子。
她仍被兩個侍衛挾持著,眼底是刻骨的恨意與屈辱,乾澀的嘴唇蠕動了兩下,卻怎麼也說不出半個字。
明明遭受不公、全族蒙冤慘死的是她,可到了男人口中,卻是他放她一馬……
「三皇子」一雙眼幾乎紅了,眼底浸染痛色,看向宋扶玉的眼神帶著懇求。
青梅竹馬十三載,「宋扶玉」能輕易讀懂他的意思——
阿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
「宋扶玉」幾乎咬碎牙,吞咽著血淚,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發顫:「我……愛戀……三……殿下……此……生……非他……不……嫁……」
說完這一段話,她仿若使盡了所有力氣,劇烈喘息著,眼白一翻,便暈厥了過去。
看到這裡,長寧眼睫顫了顫,竟有些不忍再看下去。
許是因為進入的是宋扶玉的回憶,長寧能深切地感受到她此刻的情緒。
這樣的折辱下,宋扶玉有多想死,就有多不能死。
作為宋家唯一的幸存者,不幸要蓋過幸運——
她的命已經不再屬於自己,即便再屈辱,再痛苦,也不能死。
她若是死了,這血海深仇便沒有人能報了。
也是這一刻,長寧才更加確定,宋扶玉仇恨的執念是什麼。
宋扶玉恨的是自己無能。
恨的是命運,是天道,是將她困住的仇恨本身……
她恨前十六年的錦衣玉食,將她養做了一朵嬌花,麵對這樣狂風驟雨的滅族之災,沒有任何反擊的能力。
她恨她身懷血海深仇,被迫尊嚴盡折,卑躬屈膝奴顏示仇,隻為討得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
她亦恨那個用命保下她的三皇子,他的愛過分沉重,卻又過分真摯,他是一切災禍的根源,可也是被蒙蔽操縱的棋子。
即便在她將瓦刀刺入他心髒的時候,他仍是笑意溫柔地看她,說:
「阿玉,我還。」
欠你的所有,我都還。
她甚至希望他虛情假意,希望他另有陰謀,希望他所有的好都是裝出來的……
可至始至終,他都不曾負過她。
讓她連恨都無法做到徹底。
「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