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討債(2 / 2)
明明是自己從小睡到大的床,屋內的陳設也樣樣眼熟,褚柔珠卻遍體生涼,半分安全感都沒有。
終被她的大吵大鬧引起注意,馬嬤嬤和兩名宮女手持茶盞、點心魚貫而入。
「三公主,想必餓了吧?先吃些東西吧。」馬嬤嬤討好地笑著,剛把茶端到旁邊,卻被褚柔珠猛一甩頭,險些打翻在地。
早就料到她會如此行事,馬嬤嬤預先躲過,用眼神示意另外兩名宮女扶住她的頭。
一隻有力的老手像鐵鉗般牢牢固住褚柔珠的下頜,強迫她張開嘴,就這麼把茶水硬灌了下去。
三公主被嗆得咳嗽不止,連叫罵的聲音都噎了回去。
還未緩過神來,點心又塞上了。
馬嬤嬤對付不肯吃飯的人有一套,直接將東西塞進了人的喉嚨眼兒,讓其下意識地往下咽。
「唔、唔唔!」
三公主沒想到自己竟半點抗拒的能力都沒有,隻得聽之任之。
待吃得她們滿意,頭部的鉗製這才鬆開。
馬嬤嬤規矩朝她鞠了一躬:「三公主莫怪,這都是聖上和太後殿下的意思,讓老身等在這四十天內,務必要保全您的性命。」
「四十天?你們要做什麼?皇兄在哪兒?我要去見他!」
褚柔珠不相信從小寵愛自己的褚裕和,會吩咐宮人對她如此行事。
兩位宮女對視一眼,嘴角皆露出嘲弄的笑:「公主,聖上日理萬機,自然沒空來這兒……瞧著約莫也到時候了,還請您千萬忍一忍吧。」
說著,幾人短暫出去了片刻,等再回來時,手中便多了把尖刀和托盤,上擺放一隻精致的瓷碗。
「乾什麼?你們想乾什麼?膽敢損害本公主的玉體,怕是連九個腦袋都不夠砍!」
褚柔珠心中警鈴大作,連手臂上的傷都顧不得了,隻想在她們過來前,拚命將絲綢扯斷。
無奈,那扣子扣得很緊,即便掙出了血痕,也無濟於事。
「公主,聖上有話帶到:若您肯狠狠心,貢獻出整條臂來,也就省了這許多事。」
馬嬤嬤用白布擦了擦刀鋒,冷酷笑道:「否則這差事要足足做四十天,小人們也勞累得很吶。」
「你放屁!皇兄他不對這樣對我的,一定不會的!必是有人在其中挑唆……瑤姬那個賤人呢?把她帶來,我要見她!」
褚柔珠喊得聲嘶力竭,恨不得將眼睛瞪出血來。
馬嬤嬤冷嗤著往地上吐了口老痰。
平日裡受這小蹄子的冤枉氣,每天都活得生不如死,唯怕哪天會因一句不得體的話掉了腦袋。
如今這掌管褚柔珠生殺大權的事,落在她們幾個手裡,哪兒還容得她放肆?
活剮四十天,便是人能活,也是吊著一口氣兒的事,這點聖上和太後殿下全都心知肚明。
若肯舍一臂,還能算她是個至純至孝的烈女,往後榮耀加身,花環伴生。
可要是不依,那便隻有來硬的了。
馬嬤嬤在宮中活了這麼多年,豈能不知太後究竟是何心意?
為了娘親,連一臂都不舍的女兒,還要之何用?
便是四十天後割得她撒手人寰,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
在看出馬嬤嬤等人眸中陰冷的光時,褚柔珠真的絕望了。
淚水奪眶而出,她從未像這般害怕過。
「馬嬤嬤,求您了,我是您從小帶大的,難道就真的半點情分不講?」
事到如今,唯有期望說兩句好話能感動得對方心軟,可馬嬤嬤聽了,眸中的怒氣都更甚幾分。
「嗬,好個從小到大……為了給家中的兒女寄錢貼補,撐起一整個家,整個宮的下人們,哪個不是將腦袋別在褲月要帶上過日子?每日夜不能寐,還要在您麵前強顏歡笑,三公主,還真是好情分吶。」
旁邊一宮女聽得眼中亦泛起淚光,搶過馬嬤嬤說中的刀來,恨道:「還跟她囉嗦什麼?此刻就是你我報仇之日!嗬嗬,三公主,四十天,咱們慢慢來!」
尖刀高高舉起,眼看就要落下,褚柔珠瞪大眼,發出了此生最尖銳的叫,險些刺破所有人的鼓膜。
將要刀剛劃破皮肉時,外屋忽然響起聲不輕不重的咳嗽。
馬嬤嬤等人立即收了架勢,誠惶誠恐地退到旁邊,對信步而來的瑤姬問安。
瞧架勢,仿佛她才是這座宮的主人。
「爾等先下去,我有話要跟三公主說。」
瑤姬略揮揮手,幾名宮人立即聽命行事,臨走前將所有工具,都交給跟著進來的梓欣和尤氏。
褚柔珠額頭已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驚魂未定地瞪著瑤姬。
雖心中有萬千怒氣,卻也認得清形勢,將強硬的態度收了又收,甚至苦苦哀求起她來。
隻要能躲過這一劫,重奪自由身,她便還是這綏廉國的三公主。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似瑤姬這種妖女,早晚有能收拾報復的一天!
「求你、算我求你了,瑤姬,放了我吧。」
三公主滿臉淚,咬著下唇苦苦哀道:「梓欣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我不對,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放心,隻要肯放過我,千金萬金隨你挑,我褚柔珠願跪下誠懇道歉,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依……」
「嗯?她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清?」
瑤姬探過身,側頭做出努力傾聽的姿態。
「在求饒呢,姑娘。」梓欣眼含熱淚,跟娘親尤氏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連聲音都在顫抖。
瑤姬眨眨眼,迷茫地望著梓欣:「你當初無辜受刑時,可也求饒過?」
梓欣忍了又忍,淚還是崩不住地砸了下來。
「求了,姑娘,梓欣疼得厲害,好話善言說破了嘴,恨不得將心掏出來給她看。」
尤氏痛苦地嘆了一聲,單是回憶起自家女兒那渾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樣,差點連站穩的力氣走沒有。
瑤姬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梓欣,她對你用過什麼刑?」
「打了梓欣四十重板,活活夾斷了十根手指,扯著頭發掌摑三十下。」每一個句,梓欣都咬得很重很重。
幾乎都帶著血淚。
褚柔珠聽得心驚肉跳,下命懲處時,她壓根兒就沒計算那麼多。
不過看梓欣不肯就範,以編造的男女私情攀咬瑤姬,就恨的牙癢癢。
加刑、加刑再加刑,直到這小賤人再沒有絲毫能動彈的餘地,這才在馬嬤嬤的勸說下停了手。
「梓欣,好梓欣,你是個好姑娘,從前是我太任性了,對不住你!這樣,你每受一下刑,我便賞你一百金,你看如何?」
褚柔珠的心跳得厲害,深知若不能答對這三人滿意,自己這條命便算徹底交代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隻要能撐過眼下,就算是再離譜的條件,她也敢答應。
瑤姬活動著玉頸,雙眼直直盯著三公主,口中卻向梓欣發問:「梓欣,你要金麼?」
「回姑娘,梓欣不要,梓欣隻想要她的命!」
受盡磨難的母女倆皆發了狠,即便犯的是大不敬的死罪,也要將這個霸道不可一世的三公主,一同拉入地獄!
「不要,不要啊,不要……」
褚柔珠慌亂地擺著頭,連頭發都散亂得如同瘋婆子:「你們要什麼我都給,求求你們了,不要啊……」
瑤姬嬌嗔地望了梓欣一眼:「追債這種事,要講道理,畢竟你如今還好端端地活著,總不好直接取人家的性命不是?」
尤氏摟住女兒發抖的肩,滄桑哭道:「凡事但憑姑娘做主,我母女二人,絕無異議!」
「那就這樣,梓欣每挨一板,就討三公主一塊肉,斷十指,便廢十指,至於掌摑……」
瑤姬輕揚玉指,勾起褚柔珠的下頜,認真審視著:「不知三公主這小臉兒,能不能再經受住三十刀啊……」
褚柔珠又昏過去了。
看著她無力垂下的四肢,尤氏眼中的恨意愈濃,半分垂憐神色都沒有。
「梓欣,你可下得去手?」瑤姬在旁溫柔問道。
雖心中恨極惡極,梓欣卻仍善良地搖搖頭:「姑娘,梓欣這輩子,連隻雞都沒殺過,看不得別人受苦……」
「無妨無妨,善良是生而為人最珍貴的品質,你是個好姑娘,沒必要為難自己。」
瑤姬心疼地抱住她,安撫地拍拍她的背:「那你希望她死麼?」
梓欣抿緊嘴,用力點點頭:「嗯!」
「好,這事交給姑娘做,咱們梓欣不用見血汙。」
瑤姬溫柔擦去她臉上的淚,見她哭得哽咽不止,失笑地幫她拍後背順氣:「梓欣先回宮去,姑娘隨後就來。」
「……好。」梓欣向來聽姑娘的話,最後充滿恨意地瞪了那三公主一眼,便抹著淚離開了。
尤氏沒走。
她拿起托盤中的尖刀,不顧褚柔珠究竟是真暈還是假暈,眼不眨地猛劃了下去。
「啊!」
尖叫刺耳的聲音,回盪在整個宮中。
足足兩個時辰後,瑤姬和流乾淚的尤氏才回宮。
梓欣早已按照吩咐,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乖乖坐在榻上等著。
姑娘喜歡吃桂花糕,她便特意向禦膳房要來好幾碟。
姑娘愛看裡麵姿勢奇怪的小畫冊,梓欣就笨手笨腳地拿起筆墨,尋了幾張紙照貓畫虎地描了些。
姑娘最愛穿的那件衣裙還沒太髒,不過裙擺處略有幾處泥點,梓欣便親手仔細地搓了又搓,晾掛在院內。
裙擺隨著清風飄盪,仿佛姑娘來了興致時,在她麵前哼著小曲兒起舞。
能為姑娘最後做的事都做完時,姑娘總算回來了。
賜給她一整包的金銀珠寶,最後溫柔地抱了抱她。
「梓欣,記得,出宮後和娘親隱姓埋名,去太平的地方生活。」
「若能尋到中意的郎君就嫁,尋不到也無妨,帶著這些珠寶,足可安樂一世。」
「梓欣,姑娘走的路太過荊棘,實在沒法帶你同行。」
「願你餘生順遂,安樂太平。」
梓欣和尤氏拎著包裹,紅腫著眼,互相扶持著出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