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嫁期將至起波瀾(1 / 2)

加入書籤

「請丹砂姑娘過目。」

簡丹砂撩開漆盤上遮罩的紅布,纖手一抖,盤上的雲錦嫁衣如花盛放。五彩妝花從肩線恣意鋪展,一雙金色鴛鴦交頸,飾以雲霞朵朵,並蒂蓮開,袖口領口裙邊皆以金絲細細盤絞,觸手扌莫來平順勻和,月要帶正中的一顆翠玉圓潤飽滿,周身以彩珠瓔珞相綴。如此華麗繁復,貴氣隆重,已配得起縣裡百姓們仰頸期盼數年的江寧第一嫁,隻是——

「姐姐素來愛梅,梅花又是她與陸少爺的定情物,為什麼不在嫁衣上繡上梅花?」

金繡娘笑笑,「哪有人在嫁衣上繡梅花的?不是寓意姻緣和滿的並蒂蓮花,就是寓意富貴吉祥的纏枝牡丹。這梅花,美是美,太過清寒孤傲,終是少了點喜慶祥和。這款式這繡樣也是之前雪宛姑娘早就首肯的。」

簡丹砂點點頭:「姐姐沒意見就好。」

「大夫人都已經發話了,大小姐的婚嫁籌備都交由二小姐負責,我等不敢怠慢。」

「金姐言重了,你們都做得很好。金姐稍候,我這就給姐姐送去。」

簡丹砂剛走出花廳,金繡娘就斂了笑容,扭臉與一旁的丫環鶯兒打聽:「這位二小姐怎麼突然受寵了?大小姐婚嫁這麼大的事都交給她打理。」

「誰知道呢,許是將來這簡家就剩一位姑娘了,大夫人的心思沒人扌莫得準……」

「二小姐之前有到綢緞鋪子幫忙,在管事營生方麵大抵還是有點才乾的。」

花廳外行進的蓮步微微一頓,簡丹砂的唇角微彎,目光卻甚是清冷。

當初大夫人突然召她操辦姐姐的婚禮,簡丹砂隻也是這般的眼神。

「怎麼,還說要學生意替老爺分憂,這點小事就露怯了?」大夫人以杯蓋拂弄漂浮的嫩葉,輕輕吹氣,連眼也懶得抬一下,從丹砂的角度隻看得到一雙細揚的雙眉起起伏伏。

簡丹砂心如明鏡,她緘默也好,首肯也罷,結果都一樣。她沒有推拒的權力,這件差事還是會落到她的頭上。唯一的區別是她想先要「不識好歹」一下,還是要彰顯自己的「不自量力」。

被冷落欺淩了十七年,怎麼可能因為姐姐的出嫁就突然受寵。說是交予她操辦,卻不給她一點實權,不可隨意支取錢款,無權調配人手,嫁妝的清單、指定的商戶早早就定下了,乾起事來她不過是個中途旁觀的外人,可是出了差錯卻要唯她是問。

這樣的羞辱折磨她倒是受慣了,隻是大夫人的用意不僅僅在此。

簡丹砂垂下眼簾,手捧的嫁衣紅得刺目,一步一步走得沉重,穿過垂花門,走過石廊橋,沿著逶迤的竹柵走上一段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硬是多花了一盞茶的工夫,方從正房走到簡雪宛的廂房。

叩門而入,一股幽香迎麵撲來,清清淡淡的。案頭上插著白梅,一枝枝都開得極好。案前的人正凝眉靜目懸腕作畫,著藕色的小襖、月白的長裙,一身清雅素淡,與案頭的白梅相得益彰。

「姐,嫁衣已經做好了。」

「是嗎?金大娘好利落的手腳。」簡雪宛依然垂著頭,手不停筆。比起拘謹規整的書齋,她向來更偏愛在閨房中作畫。

「該是她底下那撥姑娘勤快。」簡丹砂將托盤放下,湊到案前凝睇,有些意外地挑高了眉尾。

「是瓊花?」

簡雪宛斂了筆,往筆洗裡一掇:「偶爾也想畫點別的。」

「姐姐畫什麼都畫得好,畫得出梅花的清傲,也畫得出瓊花的憂悒。」怎麼都是好的。

簡丹砂親自為姐姐披上嫁衣,平整袖口,係緊玉帶,做得一絲不苟。

「可合身?」簡雪宛左看右看,盈盈轉身,一雙金色比翼鳥隨著玲瓏有致的曲線,振翅欲飛。

「豈止是合身哪,簡直美得沒話說,陸少爺實在是有福氣。」「小姐穿上這衣裳就是天上的仙,那一天,所有人都會看傻眼的!」雪宛房中的丫環嘰嘰喳喳一陣,除了驚嘆還是驚嘆。

「丹砂,你說呢?」簡雪宛抬起頭,展眉一笑。

「自然是美極了。」再華麗耀目的衣裳也掩蓋不住簡雪宛的天生麗質,反襯得她一身華光熠熠,令人不可逼視,又挪轉不開視線。

換到尋常人的身上,穿不出這樣的雍容貴氣,隻會貽笑大方。

「哎喲!哪來的仙女啊!」二夫人餘氏在這時走了進來,手裡還牽著八歲的簡少卿,瞧見如此華美嫁衣,忙不迭就湊到簡雪宛身邊。

「瞧這繡工這衣料!」她手一鬆,放任少卿在屋子裡玩耍,自己愛不釋手地撚著衣上的花綾,在月要間的翠玉上流連不去,爍亮的鳳目裡淬著艷羨。

「老爺果然是疼你至極,這麼大的手筆。」細昂的聲調裡不掩怨懟,二夫人不過是普通人家出身,十七歲被大夫人挑作老爺的偏房,進門時不曾有一件像樣的嫁衣,悄麼嘰地就被人從偏門背進了簡府。更休說有什麼十裡紅妝、百裡送親。女人一生中該是最重要最光彩奪目的時刻,倒成了最不能提及的一段灰暗。

不過——

目光落在少卿的身上,簡二夫人挺直了脊梁,攏一攏鬢邊的紫玉釵,月匈脯聳得高高的。

她手中掌握的是簡家唯一的子嗣,簡家未來的當家人,母憑子貴到底也富貴了盡十載,真正光鮮的日子還在後頭,更長久的榮華富貴還等待著她享受。

一雙手忍不住又扒拉回兒子的肩上,正在桌案旁探頭探腦的少卿嚇了一跳,一不小心就翻了硯台,墨汁濺了自個兒一臉,還有那件被喻為天仙的嫁衣。

大片大片的濃墨附著在衣服的月要身,嵌進密密匝匝的珠片縫裡,染進細細密密的金絲線裡,遠遠看去,這月要身像是少了一塊。

當真是闖了大禍。

簡少卿當場就傻了眼,丫環們驚叫著,簡二夫人慌亂之下一掌扇向簡少卿的臉。

「看你做的好事!怎麼整天就給我闖禍闖禍!」驚慌失措的眼中沁出了淚。嫁衣婚前被汙這是多大的忌諱。

大夫人的手段她怎麼會不知道,現在把少卿責罵得狠些,姿態擺得低些,總比被大夫人先發製人要強。

一場娘親打兒、罵中帶淚的戲碼由此搬上了大廳,打夠了罵夠了哭夠了,簡二夫人拽著少卿伏在地上,那姿態那模樣比她生下少卿前還要卑微。

簡少卿到底還不知事,忍不住仰起頭,頂著泛著淚花的大眼睛,溜溜地轉啊轉,讓人一看即軟。大夫人身邊的丫環蘭芝和杜大總管一起跟著求情,說了不少好話。

簡丹砂在旁冷冷看著,忽而看到大雪天裡那個凍得瑟瑟發抖的一個小姑娘,細軟烏黑的頭發上鋪就一層厚厚的雪,一雙鹿兒般的眼睛盈滿淚水,落在地上便凝成冰晶,不比他簡少卿惹人憐愛嗎?

大夫人終於發話:「好啦,起來吧,少卿也是年紀小,不懂事。」

孩子小不懂事,該怪罪的自然就是大人。

大夫人將茶碗一蹾,雙眉倒豎:「難道還要我明說嗎?」

簡二夫人心中發顫,膝蓋就軟了下去。可是立於一旁的簡丹砂卻先一步跪了下去。

「丹砂知錯,請大娘責罰。」

華燈初上,月光微漾。簡丹砂獨自跪在清冷冷暗沉沉的祠堂裡,對雙腿的冰冷麻痹不以為意,反倒怔怔望著月光下搖曳的燈籠發起呆來。

娘故去的時候,床前就有一隻玲瓏燈,那是她親手紮的,一筆筆地描勒勾畫出燈麵上的湖光山色,也應和著娘嫁人前的閨名,隻為了博病榻上的娘一笑。黃澄澄的光映著疊嶂連綿的山巒,平靜如練的湖水,那是另外一個世界,自由、廣闊、美好。

娘最後就是抱著這樣一隻燈籠咽下最後一口氣。

一聲輕柔的喟嘆落於膝上,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自那之後她不必再害怕大夫人的刁難,不必再擔憂府上下人的輕慢,因為這些娘再也看不到,不會拉著她的手還未先開口,就先垂下淚來。「是娘對不住你……」幽咽著,一滴又一滴,灼痛簡丹砂的心。

再也不會了……

簡丹砂揉著麻痹的雙腿,適度調整了一下跪姿,突然有什麼按上她的腿。身子僵了一僵,簡丹砂慢慢轉過頭,卻是簡少卿軟糯糯的小手,在她腿上這揉揉捏捏的,覷到簡丹砂的冷漠,怯怯地把手縮了回來。

「二姐……」他囁嚅著垂下頭來,也跟著跪了下來,「對不住。」

「你若真覺得愧疚就快走吧,若被其他人看到了,我就不隻是罰跪三個時辰。」

「二姐,」簡少卿扯扯簡丹砂的衣袖,「是少卿錯了,連累了二姐,該受罰的是我。」

簡丹砂攤開簡少卿的手掌,隻見上麵一片殷紅,「你不是已經挨過你娘的罰了?不必跪了。」

簡少卿扭扭,耷拉著腦袋,還是不動。

簡丹砂不為所動:「還不快走?還是其實你見不得我好,希望我罰得再重些?」

簡少卿癟了好幾次小嘴,才鼓起勇氣問:「二姐是不是不喜歡少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大家都對少卿疼愛有加,二姐為什麼不喜歡少卿,是不是因為少卿平日太過調皮搗蛋?」

「既然已經有那麼多人喜歡你,不差我一個。」

簡少卿眨巴著濕漉漉的大眼睛,一顆淚水滾了出來,接著一顆一顆又一顆。他扭過頭,嗚咽著跑開了。

簡丹砂的眉峰微微一動。

她有太多的理由不喜歡少卿,太過天真爛漫是一種罪過,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是一種罪過,但最大的緣由卻來自簡少卿的娘餘氏。

十年前,簡老爺為延續香火有意重新親近江氏,提出要將江氏正式收房。大夫人麵上不動聲色,扭個頭把江氏母女押進屋裡。

「當年你可是死求活求就為你女兒求個名分,現如今什麼都如願了,做人要知足,要守本。」那時候大夫人橫臥在自己的睡榻上,一群丫環簇擁在旁,扇風的扇風、捶腳的捶腳。她對著侍立在前的江氏和丹砂,懶懶地掀了下眼皮,看似是連多看一眼也是嫌惡,說出的話卻是字字如釘,咬牙狺狺。

「這可是幫你,幫你積德,幫你女兒積德。難道你忘了當年跪在我麵前,攥著我的褲腳哭訴了些什麼?又發了哪些毒誓,要不要我再復述一遍,嗯——?」

這些話就讓江氏駭得發抖,緊緊抓住簡丹砂的小手,將她圈在懷裡。也就是這些話讓江氏毅然回絕了簡老爺,落個「不知好歹」的罵名,自此處境比過往更淒慘,再無出頭之日。

大夫人寧願親自另覓適婚的妙齡少女,冒著多一個敵人的風險,也不願給予江氏妾的地位,杜絕她上位的所有機會。一番精挑細選,大夫人送上餘氏,讓簡老爺納其為側室。半年後,餘氏便懷有身孕。餘氏生性愚笨懦弱,既受了大夫人的恩澤,又屈服於大夫人的淫威,即便誕下了簡家唯一的男丁,也隻是個受製於人的傀儡,不敢有半分僭越。而簡丹砂的母親江氏就這麼一直沒名沒分,到死也不過一個侍婢,不入家譜不進家廟。

手攥緊了衣擺,又一點點地鬆開。

屋外忽然有嘈雜的喧鬧傳來,延綿起伏的燈籠高低起伏。簡丹砂瞥了一眼,一對雙丫髻恰從窗後伸出,接著是一張飽滿如圓月的粉臉,烏溜溜的大眼睛如黑棗一般,朝祠堂裡掃了掃。

「緋兒?」

簡丹砂屋裡總共隻有兩個丫環,一個就是緋兒,另一個是翠兒,與簡雪宛一屋子前呼後擁六個侍候的丫環自不可相比,饒是如此,緋兒與翠兒也不單隻是伺候她一邊,總也要被管事的逮去洗洗這個、掃掃那個。緋兒算得上又忠心又貼心,翠兒卻早就生了異心,對她這個不得寵不得勢主子頗多微詞,直盼著哪一天被換了主才好。

緋兒見堂內無人,悄悄了溜進來,又朝外探看了一下,把簡丹砂攙扶起來:「姑娘別跪了。」

「還不滿兩個時辰。」

「大夫人顧不上這裡了,府裡出了大事。」

「怎麼回事?」好不容易起了身,又軟下去。

「瞧外頭,抓賊呢。」

簡丹砂隻是微微挑了下眉尾,也無意再問,倒是緋兒自顧自說下去:「不是內賊,府裡哪有這個熊心豹子膽,是有外頭的賊人潛了進來被發現了。還不知道到底失了些什麼東西。」

簡丹砂對這個話題表現得極其淡漠,在緋兒的攙扶下趑趄著向廂房走去。一路走來,捉賊的喊聲遠遠近近,也鬧不到簡丹砂偏於一隅的院子來。

遠遠就見簡丹砂的屋子還黑著,緋兒搖了搖頭:「翠兒又偷懶,真該好好罰她。」說著將屋裡的燈一一挑亮。

「也要罰得動,扭頭又在府裡吵吵嚷嚷開,這不安生的名頭也隻會落得我的頭上。索性就遂了她心意罷,明兒我就同杜總管說,讓她去二娘或者沈大娘那。」簡丹砂顫顫走了一路,此刻才算緩過勁來。

「再怎麼說姑娘也是府裡的二小姐。」

這話卻引得簡丹砂一笑,淡淡地,還透著幾分懶意。

緋兒卻看出了簡丹砂笑容中的不屑與苦澀:「姑娘不要這樣。等到大小姐出嫁了,府裡就剩您一位千金,老爺斷然會多疼惜姑娘幾分。」

「你又說什麼傻話,等到姐姐嫁了,大娘連片刻都不會留我,隨便找個什麼人家,最好是途經的商客,遠遠嫁了,能走多遠是多遠,最好呢還是與人為妾。庶女為妾,再合適不過了。」

「姑娘……」

簡丹砂自己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忽然手一抖,潑出小半杯茶水,緋兒見狀連忙拿巾子擦了。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都市相关阅读: 男神的快樂你想象不到 一鍵美化!我竟成了全球設計大師 絕世醫皇蕭策葉雨欣 禦獸:我用讀書學技能 長白山異聞錄之天蟒通靈 呼叫反派,你家小祖宗又作妖了 末日美食城[基建] 在生存遊戲裡無欲無求[無限] 帝國級萬人迷 福緣深厚小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