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 章 三人行（1 / 2）
李之儀聞著熱滾滾的苦藥味兒，不忍心叫醒榻上還在熟睡的女子，她似累極了，雙目闔動側臥著，呼吸沉鬱。從枕著的香額到搭在腹上的玉手，大大小小的傷痕全落入那雙極黑極亮的眸子裡。李之儀呼吸一滯，心裡緊繃，此刻不知該恨善惡堂，還是恨自已。
他慢慢探出手，想近近她明顯清瘦的臉。張靜齋迷蒙間感知到耳畔粗糲的溫暖，立時掙開了眼。還有誰的手能布著硬繭卻又沾染沉香貴氣呢。她屈單臂撐起身，神情恍惚，望著李之儀風塵仆仆的臉，失聲道，「你……怎麼在此呢！」
李之儀聽聞她話裡的不安，隻屏住鼻息，遞去藥碗與她，並不開口。她推卻過藥碗，急聲問道，「書信沒有收到嗎？還是話沒有帶到？」李之儀僵持著藥，眸光暗淡。
張靜齋忽的想起掌櫃說他也身受重傷，又不安問道，「你的箭傷好全了嗎？」李之儀這時才略感溫悉，眸光回轉，將燙手的藥碗再遞與她，微微笑道，「我鐵打的身子無妨，倒是你，身上還痛的厲害嗎？」
張靜齋想要自已端著喝了，李之儀又道，「燙手。」遂將碗送去她嘴邊餵了。「我已讓父親去你家下了定帖，寫明了我詳細家產 ，日後就要全交由你打理了。過了中秋佳節，正是你我的好日子……」
聞言，一口藥嗆進鼻腔。張靜齋趕忙推開藥碗，掩袖，轉一邊急咳去了。李之儀趕忙將碗放去一側，俯身為她拍扶。張靜齋嗓子啞癢，皺眉咳道，「何必如此？我說的不清楚嗎。我們做血親也是極好的。我願永遠叫你聲明儀哥哥。」
聽著她斷斷續續咳嗽，也要艱難說出這些刺鍘一樣的話來，李之儀京都府宅門邸前，撕去放妻書那一刻的死灰，又騰的燃燒起來，他甩袖轉身，極力壓製，不覺出口卻又傷人，「難不成你又看上哪個？」
說完也覺不妥，他又側目而視，隻見張靜齋垂首搖頭，平著喘息，從榻上走下來，迎去李之儀麵前，勸道，「這不關別人的事。你很好，隻是你我真的不合適。你有擔當，有本事，有品貌，家世也好，來日定會有相悅相惜之人，常伴左右。你仔細想想，我與你而言雖青梅竹馬，卻也並不是非有不可，對不對？」
李之儀越聽越慌，急忙伸出手抓緊她兩臂，生怕她不知何時又要偷跑去他夠不著的地方一般。凝眉細看她神情，想要好好看看她是否又在逗弄他。往日心中堆積的萬千疑問，卻又半個都憋不出來了。李之儀望著她削瘦的兩肩，坦然的眉眼，不禁兩眼酸澀不已，聲音幾乎是從牙根擠出來的，他萬般不解，質問道「我還不夠悅你、疼惜你嗎，為何還要我等什麼鬼來日！」
張靜齋自知回回提這話題都將惹怒他，見過他生氣的樣子也有多次，可今日才知他往常都未真動氣罷了。李之儀本就天生驕子，儀容不凡，又經沙場磨礪，身上本就有她不熟識的貴族高節與殺伐凜冽之氣，現下認真起來，更是懾人心神，一時之間，她竟無以言對，兩肩顫顫，不知怎麼辦好了。
幸而此時又是那黝黑大狗沖進來，一股勁兒向新來的生人狂吠不已，李之儀回首斂起怒意，這才驚覺張靜齋已淚水漣漣，趕忙收了力，將她推赴身後，卻不想她身骨殘燭般一推就倒。
摩詰阿讓腳快一步，上前立時托住了她。李之儀見狀抽身一劍喝出，黑狗被凜凜劍光直指閃了眼，嚇破膽後退著，夾了尾巴速速逃掉了。李之儀回首，不知摩詰阿讓哪裡來的小方巾，正在張靜齋額上點點擦擦。一時屋裡靜默，三人無聲。
李之儀望著二人間熟稔的氣氛，目瞪口呆，自覺似乎多餘起來。他立時鏗鏘收劍，劍氣嗡鳴。寒聲俯首低令道，「阿讓哥哥！」聞聲，摩詰阿讓捏布巾的手輕輕一頓。
張靜齋驚呼轉醒，心道不妙，立時岔開二人視線，卻又聽李之儀怒氣未消反增，質問道，「藥師傷的嚴重嗎？哥兒何不多看顧他老人家一晌，著急過來做甚！」張靜齋不想二人因此生分，趕忙退去摩詰阿讓的手。李之儀見此，淩厲的眼神幾乎燃起烈火來，「果真是你？！難道你不知朋友妻不可欺嗎！」
張靜齋趕忙起身，想要打破砂鍋交代個門清算了，摩詰阿讓額間靈光微現，上前微微拉回了她。
他雙手合十，斂目低頭，對李之儀輕聲道，「明儀老弟，你既無有劍指與我，不如我們明日尋個地方好好聊下。姑娘受了惡善堂不少酷刑，身骨遠不如從前那般，此事還是不要牽扯她了。」
惡善堂的無情殘忍，李之儀深知，當下心就軟了。他忘了方才所見所感般，趕忙牽起張靜齋兩手，周身細細打量起來，似怒似憐急道，「他們怎敢！他們怎敢！如此對你！」說著，就察覺她腕上還有沒徹底消退的枷鎖淤痕，月要身腿腳似乎微微轉動起來，也不如少女般靈活，李之儀不免痛心一番，哽噎道，「阿靈，為我，你受苦了！」
張靜齋不由搖頭，趕忙趁機轉了話頭，笑道，「無妨，隻是你怎麼會突然來了姑蘇？」
李之儀果然又是那句，「京都生了變故，三樁連環血案。不過你還是別細致知道了好。」張靜齋點點頭，還是頭硬問道，「什麼人的命案，需你親自查？凶犯難不成在姑蘇？你親自追著線索來此？還是有人故意引你前來。」
聽到「引」字，李之儀對上張靜齋的視線，不禁一震。張靜齋見他暗中思忖，覺察事有蹊蹺，皺眉急道，「明儀哥哥，還是速速回京吧！此地不宜久留。」
李之儀頭緒還未厘清，也覺事有蹊蹺，可還是控製不住心中立時發酵的酸怒，怨氣滿月匈，他哼笑道，「逐客令……既蒙厚愛！何敢拂此盛情！」說罷，又沖著一旁斂聲靜默的摩詰阿讓狠狠甩袖道，「我倒成了礙眼的東西，攪擾了你的好事！」
少年晃袖砸門而去。望著歷經百年歲月，忽而搖搖欲墜的門板，摩詰阿讓與張靜齋相視，安慰道，「放心，明儀老弟，大有仁義。」
張靜齋蹙眉頷首，她也不想看這樣有風度有月匈襟的無辜人，在天下人眼裡蒙受了她的委屈。「明日尋他，也替我好生賠個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