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明月玦(5)(1 / 2)
每一個字,都聽得碧凝心驚肉跳。那白簾布後躺著的嶽忠,是從怎樣的刀山火海裡,奮力拚逃,才堪堪撿回一條命來。
「嶽忠已經算是幸運的。多少碼頭長工扛不住毒打,連年受著勞苦的硬氣漢子,都尋了牆一頭撞上去。」陸笵眸光隱忍,像一隻暗夜裡的豹,「千慮一失,卻是算不準他們的良知。」
而那恨毒了所有可能走漏風聲的人,且能夠如此大刀闊斧進行清洗的始作俑者,已經不言而喻。
碧凝不願意去相信,可由不得她選擇,像有一條潮濕的繩索,勒得她喘不過氣來。真正令她感到恐懼的不是非人的手段,而是這手段究竟是為了什麼。
折磨之下盡是罪惡,撥開那血腥迷霧,底下仍舊是腐爛骯髒的泥潭。這是一座不見天日的地獄,陰暗墮落,隻能一層層下墜,而永遠沒有生機。
這座地獄裡尖厲的魑魅魍魎,那生吞活剝下人肉白骨的魔鬼,卻是麵目光鮮的百年望族,在滬上聲名震耳的——喬家。
「你們知道寶兒嗎?」索菲婭開口問,「那必定是他所牽掛的,如果能夠讓寶兒來,或許可以醒得更快。」
「寶兒是嶽忠的女兒。」碧凝尚未從惶惑中回過神來,聲音仍有些細微的顫抖,「我知道她在哪裡。」
「不行。嶽忠受傷落水,那邊近來勢必不會放鬆搜尋。」陸笵阻止了這個提議,「嶽忠既然已經將寶兒安置好,眼下不要有任何舉動。」
碧凝的腳踝已經上過藥,此時高跟皮鞋自然不能再穿。她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起身,陸笵卻伏下身子,留給她一道背影:「上來。」
他的嗓音清澈,利落得沒有夾雜任何感情。碧凝素來接受西式學堂的教育,並沒有多少男女授受不親的忸怩。可是她仍然不免一赧,遲遲沒有動作:「我其實可以走,隻要左腳不用力。」
「營地裡不是沒有負重前行,你比沙袋還要輕些。」陸笵淡淡開口,倒讓碧凝覺得是自己顧慮了。
他的背脊寬闊,每一步都走得沉穩有力。隔著衣料,碧凝卻仍能夠清晰感受到他的體溫。她伏在背上,忽然想起了幼時趴在父親肩頭的情景。
那時她慣會嬌氣,吵鬧著要逛街市,卻走不了幾步路便嚷累。姚秉懷總是極有耐心地蹲下身子,任她一臉恣意地爬上肩頭,昂貴的衣料被孩童的小手揪出沾了糕點屑的褶皺。彼時母親還在,她嗓音溫柔,帶著幾分北地的清爽。
從診室到車子的路程很短,卻足夠碧凝的思緒飄忽遊弋,穿梭日日夜夜的光景。
車廂落座,陸笵並沒有立即發動車子。他雙手擱於方向盤上,目光透過擋風玻璃望著巷弄夾道的新綠。這裡人煙俱寂,枝條於風中搖曳。
正當碧凝疑惑於這靜默之時,車子已然緩緩開動。
她低頭望著衣擺上盛放的芍藥,有許多疑問縈繞著,比蘇繡的針腳更為繁復。
「陸先生,關於安泰銀行,我還是不太明白。」碧凝聲音很輕,落在一片空宕的靜謐裡,如一粒沙沒入深海。
許久沒有回應,她以為陸笵不打算作答,卻聽人問道:「記得福緣巷麼?」
怎麼能不記得?那樣銷金銀噬白骨的地界兒,明是成片青瓦紅牆,暗是滿堂蟲絲蜘網。前人寫什麼誌怪傳奇,這便是現成一出靈艷經幡。
可是福緣巷與安泰銀行之間,有何聯係呢?電光火石的一瞬,靈台洞明。那每日流水的賬目,勢必需要一個出口,完美地避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