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宮外惹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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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征的王府建得很大,但並不像皇宮那樣恢宏,而是很精致。亭台樓閣,園林景致,都有一種蘇州園林式的自然別致。田七在寧王府逛了好一會兒,也沒逛完,到最後走得腳疼,紀征便領著他們停在附近一處小樓前,傳人把晚宴安排在此。

日暮西斜,天光漸收,紀征命人點了十數盞美人燈。美人燈做得惟妙惟肖,真人般大小,個個姿勢不一,裡頭點著巨燭,燈紗輕薄,因此比一般燈籠要亮上許多。

田七不禁嘖嘖感嘆,這個寧王,還真會享受。

幾人這一頓飯吃得很是盡興。紀征命人端上來二十年的竹葉青酒,因為田七喝不慣,又上了果酒。果酒有兩種,一種是山梨釀的,一種是葡萄釀的,田七覺得兩種味道都不錯,喝一杯山梨,又喝一杯葡萄,雖兩種酒勁兒都不大,但是混起來時卻著實生猛,因此她漸漸地喝得有些頭暈了。

鄭少封很興奮,敲著桌子要唱歌。紀征和唐天遠都沒攔他,田七根本沒聽到他唱什麼,但也跟著瞎哼哼,一時兩個醉鬼大著舌頭胡言亂語,另兩個清醒的還在慢悠悠地淺飲低酌。今夜月色很美,紀征已經讓伺候的人都先下去,隻餘下周圍的十幾盞美人燈,靜靜地看著他們歡飲。

鄭少封捏著一根筷子,兩眼發直,他突然說道:「我爹老罵我。」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爹從地底下爬出來罵我一罵。」

鄭少封又說:「我娘老數落我。」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娘從地底下爬出來數落我。」

鄭少封:「我兄弟都比我強。」

田七答:「我巴不得我兄弟從地底下爬出來……」

鄭少封打斷他:「怎麼你全家都住地底下呀?」

紀征聽著這兩人的醉話,皺眉嘆了口氣。

唐天遠兀自自斟自飲,接著抬頭安慰田七道:「田兄放寬些心,故去的人最不能瞑目的,便是活著的人為他們而痛苦。人生無常,你我也早晚化為枯骨,何不趁活著好好享受這花前美酒,清風明月。」

他的話音剛落,鄭少封突然敲著盤子唱起了「十八扌莫」。

紀征連忙把半隻鴨頭塞進他口中,這才消停些。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田七酡紅著臉,托腮望著天上那一輪銀盤似的皎月,忽說道,「月亮,此時此刻有幾人在仰頭看你,共此時?」

月亮不答。它高高地掛在天上,淡定地向世界灑下清輝。月光如薄霧,如飛霜,如輕紗,如細細流淌的牛奶。田七伸手接了一把,仿佛將這柔光托於掌心一般。

她握起拳,輕嘆一聲,也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皇宮裡的那個人。有一次他賞月時她恰好在場,當時還拍了他的馬屁,說月宮裡的嫦娥倘若見到英俊倜儻的皇上,定然也要起了凡心。

皇上當時怎麼回答她來著?對了:「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真是,當誰沒讀過那兩本酸書呀。田七搖頭失笑,突然又有些落寞。

皇上會不會想她呢?

應該不會吧,他那麼厭煩她。

倘若有人現在把這個問題拿來問紀衡,他的回答一定是斬釘截鐵的「不會」,當然,後果要提問者自負。

此時這位皇帝也在賞月。康妃在邀月宮布置了一個賞月台,由紫檀木架子撐起一塊圓圓的月白色幕布,幕布後麵點著明亮的燭光,把幕布照得亮亮的,如一輪巨大的月亮,幕布上繡著淺淺的桂樹的形狀,桂樹後麵有若隱若現的月宮。

嫦娥就不用繡了,因為康妃自己完全可以勝任。

紀衡本就看康妃不順眼,這會兒來邀月宮完全是因為想看月亮了。他就從來沒這麼心無雜念坐懷不亂過。

當然,以後他會經常體會到這種境界,我們暫時按下不表。

且說現在,他坐在這幕布做的大月亮前,恍然有一種真的置身在月亮上的錯覺。

康妃穿一襲飄逸的白衣,梳個雙環髻,長長的披帛拖地,打扮成畫作裡經常出現的嫦娥的形象。

紀衡卻不給她麵子:「離中秋還有兩個月,你怎麼就穿成這樣?」

康妃懷中抱著個小兔子,走到紀衡麵前,盈盈一拜:「皇上恕罪。」

紀衡不理她,隻逗著她懷中的小白兔,一下一下地戳著那小白兔的紅鼻頭:「小兔子?」

康妃有些訝異,皇上在和兔子說話?

「小兔子。」紀衡又叫了一聲,接著嗬嗬低笑起來。

康妃往桌上一掃,便了然,皇上喝了不少,想是醉了。

紀衡端起桌上一杯酒,一仰脖子又乾了。唇齒間被酒氣浸得有些麻木,醇香的酒液滑過喉嚨時,與白水似乎無異。乾掉之後,他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對一旁宮女道:「倒酒!」

康妃親自執壺,勸道:「皇上,酒多傷身,您也要愛惜龍體。」雖如此說,還是給斟滿了。

紀衡忽然自言自語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夜夜心。碧海青天夜夜心!」他不停重復最後一句話,說著說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康妃擔憂地看向盛安懷。盛安懷也不知道怎麼辦。皇上的吩咐他能聽明白,但是皇上一念詩,他可就沒轍了。

「盛安懷。」紀衡突然叫他。

「奴才在。」

「把田七給朕找來。」

「皇上,夜深更重,宮門都落了鑰……」田七現在住十三所。

「把田七給朕找來。」紀衡又重復了一遍。

「皇上,請您早一點兒歇息,奴才明日定把田七找來。」

紀衡突然站起身,背著手大步向外走。盛安懷緊緊跟著,很擔心皇上發個酒瘋什麼的。

康妃帶著邀月宮眾人恭送紀衡,見皇上並不留宿,她難掩失望。

「田七在哪裡?」紀衡邊走邊問。

「回皇上,田七在十三所。」盛安懷答道。

「十三所哪裡?」

盛安懷愣了愣,皇上眼睛亮亮的,也不像是喝醉了。他有點糊塗,嘴上答道:「十三所『水』字號房。」十三所的房子號是按千字文排的。

紀衡便不再問,繼續快步走著。盛安懷一看這方向不對,連忙提醒道:「皇上,您該回乾清宮了。」怎麼越走越偏僻,還挨著牆根走。

皇上沒有回答。盛安懷小心抬頭看時……哪裡還有皇上!

盛安懷嚇得四處張望,根本不見皇上一點兒身影,他哆哆嗦嗦地扯過身後一個太監問道:「皇上呢?!」

那太監向上指了指:「皇上在那兒……」

暗夜之中,紀衡立在一丈多高的城牆之上,背手而立,對月而歌,立刻要羽化登仙一般。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微風拂過他的衣帶,朱紅色的袍帶翻飛,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業火,在皎潔的月光下開出了妖艷的紅蓮。

「皇上……」盛安懷嚇得額頭直冒冷汗,皇上喝多了,要是一不小心失足掉下來,後果不堪設想。盛安懷怕驚到他,小聲哄道:「皇上,您請下來……」

紀衡果真下來了,但是下到了城牆的另一麵。

盛安懷連忙召集周圍侍衛出宮去尋,又怕動靜鬧得太大大家都沒好果子吃,因此也不敢太過聲張,一時心力交瘁。

太監侍衛們趕到時,紀衡早已沒了蹤影。眾人擔憂地四下搜尋起來。

盛安懷冷靜下來,仔細回想了一下皇上上牆之前的言行,帶著幾個人直奔十三所。

十三所水字號房的太監快要嚇死了。

他們睡得好好的,突然聽到窗前一陣動靜,睜開眼睛時,卻看到房內多了一個人,紅色衣袍,背對著窗前月光,麵目模糊,隻能看出他臉色煞白(喝酒喝的),目光亮得不正常,如兩團小火炬,一瞬間讓人想到要發功的黃大仙兒。

「鬼啊!!!」兩個太監各自抱著被子縮成一團。

「鬼、鬼、鬼大人,您、您、您、行行好,冤有頭債有主,不、不、不要找我!」一個太監哆嗦著說道。

紀衡對這樣的稱呼渾不在意。他向室內一掃,三張木床,隻有兩個人,另一張被改造成架子床的木床上空空如也。

「田七呢?」紀衡問道。

啊,原來是來找田七索命的。那太監鬆了口氣,也不結巴了:「田七今天沒回來。」

「他去哪裡了?」

「不知道,大概去外地收古董了吧。」寶和店裡有太監在乾這個。

紀衡聽罷,又翻窗出去。倆太監隻感覺眼睛一眨,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更加堅信這是一隻鬼。

盛安懷到十三所撲了個空。水字號房的那倆太監已經擠在一張床上,看到盛安懷來,連說帶比畫地給他形容了一下方才那惡鬼的可怕。盛安懷安慰了他們兩句,便出來,又四下找了找,無果,他隻得先回乾清宮。

值夜的宮女太監都說皇上沒回來,盛安懷有些狐疑,闖進紀衡的臥房看了看,果然看到皇上已經悄沒生息地爬回自己的龍床。

他走近一看,皇上已經睡著了。朱紅色的衣袍鋪在明黃色的床上,顏色奪目。皇上平躺著,一手垂在床外,手中握著一把發黃發舊的折扇。那折扇舊到什麼程度呢,像是從破爛堆裡撿出來的。

寧王府這一場酒宴鬧到很晚。

到最後,連唐天遠都喝得有些高,折了一根樹枝在月下舞劍。身影飄逸,霜白色衣袍就著月光翻飛,宛若謫仙。

遺憾的是觀眾隻有紀征一個人——另兩個都已醉得不省人事。除此之外,紀征還兼任了伴奏和伴唱。他輕輕拍擊著桌麵,朗誦的也是楚辭。

舞完了劍,唐天遠的酒勁出了些,也該回去了。

紀征見夜已深,又有兩個醉的,乾脆便留他們三個夜宿,反正王府別的沒有,就是房子多。唐天遠也不推辭,由小廝引著先去了客房。

紀征接著指揮人抬走了鄭少封,見小廝們又要來抬田七,他揮退了他們,自己彎月要把田七抱了起來。

懷中的人很輕,很軟,渾身散發著熱量。紀征隻覺這熱量順著兩人肢體相貼處傳到他身上,烘得他腹內酒氣直往腦子裡沖,本來清明的靈台竟也因此有了些醉意。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抱著田七走向已經備好的臥房,腳步輕緩,慢慢悠悠,渾似散步一般。

然而再慢也有到盡頭時,他終於走進臥房,將田七放在床上。田七坐在床上想要向後倒,紀征連忙一把將他撈進懷裡靠著。

「真是奇怪,我怎麼偏偏就為你動心了?」紀征低笑,攬在田七肩頭的手輕輕拍了拍,「你呢?」

田七不自覺地在他懷裡拱了拱。

紀征又道:「你沒了父親、母親、兄弟,但是你還有我。我心疼你,想一直陪著你,護著你。田七,你可願一直陪著我?」

田七沒答話。她現在腦子裡混混沌沌,隻覺耳邊嗡嗡作響,便不舒服地皺起眉來。

心上人就在懷中,紀征不是沒想法。可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因此極力壓住心中欲念,雖如此,卻還是要討些甜頭,於是抬起田七的下巴,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田七並不知自己被輕薄了,她隻咂了咂嘴。

紀征低頭再次覆在田七的唇上,這次沒有那麼輕易離去,而是含著對方的嘴唇緩緩地舔口勿磨蹭,如兩隻廝磨嬉戲的魚兒。田七嘴唇被堵得極其不舒服,皺著眉向後仰頭,紀征卻一點兒一點兒追逐她,叼著她的唇瓣不放,直到她避無可避。

田七呼吸困難,隻得張開了口。

紀征立刻抓住機會,靈蛇入洞一般,探出舌頭在田七口內勾掃纏綿。

田七真不知自己怎麼了,嘴裡堵著東西吐不出來,好生難受,她蹙著眉,竭力用舌頭將那東西向外推拒。然而這一動作正好合了紀征的意,他心房狂鼓,激動地吸吮著,仿佛要將田七的魂魄吸進月匈腔。

兩人不一會兒均氣喘籲籲。一個是憋的,另一個也是憋的……

紀征怕自己再久留便控製不住,他不希望乘人之危,隻好放下田七,幫他除去鞋子,蓋好夏被。

次早田七醒來時,直覺口乾舌燥,頭也有點痛,還犯乾嘔。她坐起身,兩眼迷蒙,回想了半天,隻記到和鄭少封一起唱歌,再後來就不清楚了。她低頭看了看,衣服好好的,應該沒被發現問題。

不過醉酒真是太危險了,也不好受,以後再也不多喝了。田七正思索間,聽到外麵有丫鬟來問她起床否,田七應了一聲,丫鬟們便進來伺候她起床洗漱,接著引著她來到飯廳吃早飯。

早飯很清淡,桌上隻有紀征一人,唐天遠已經早起告辭了,鄭少封還沒醒來。田七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覺得紀征的目光似乎比往日親昵了一些,她不自在地扌莫了扌莫後腦勺。

用過晚飯,田七也要告辭,紀征命人取來一個盒子,說道:「這是你拿著來的東西,莫要落下了。」

田七一見盒子,昨日的遭遇歷歷在前,禁不住一陣肉痛。

紀征看田七神色有異,便問道:「怎麼了?這東西還有什麼玄機不成?」

田七隻好把昨日發生的事情跟紀征說了,一邊說著,一邊掀開盒子拿出裡麵備受摧殘的小泥人給他展示。

紀征拿了一個泥人在手上掂了掂,看了看,又放下看另一個,等都看完之後,笑道:「我說實話你別不愛聽……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什麼意思?」

「這不是普通的泥人,這是前朝的宮廷樂俑,應有二百年上下了。倘遇到行家,別說三五百兩,便是三五千兩,也是願意掏錢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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