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回禦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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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七一氣兒跑回了十三所。

回到十三所時,她依然心亂如麻,趴在床邊直吐舌頭。同屋的人還不知道田七染病之事,隻現在見他如此慌慌張張失魂落魄,還道是曾經那個紅衣惡鬼又來找他索命,不免有些同情,同時又對那惡鬼更加敬畏,自此之後一傳十十傳百,皇宮內外漸漸流傳起關於紅衣惡鬼的傳說。

田七喘勻了氣兒,爬到她的自製架子床上,把床帳放下來。自己獨自隔離在床帳之內的小小空間內,田七的心緒漸漸有些平靜,回想方才那一幕,總是覺得害怕和難以置信。

怎麼辦?皇上竟然親了她。這回不是吹氣,是真親啊!要是別人對她做此等輕薄之事,她完全可以一巴掌甩回去,可那是皇上,皇上殺人都不算犯法,更何況親個小太監?

……等等,她是個太監,皇上他為什麼要親個太監啊?!

難道發現她是女人了?

不可能,要真發現,她該早就沒命了。

可他為什麼要對著一個太監下口,他怎麼下得去口啊?

難道皇上斷袖了?

也不對啊,皇上那麼討厭斷袖,而且,也沒聽說他沾惹過哪個男人或是太監吧……

再說了,太監不都是不男不女的嗎?皇上如果真的和太監有個那啥,那他到底算不算斷袖呢?如果他是斷袖,那他會不會對太監感興趣呢?

真的好奇怪呀……

我到底在想什麼!

田七忽地扯開被子蓋住頭,她隔著被子抱著腦袋,痛苦地蜷起身體。今天發生的一切太不真實,不真實到她連做夢都不會做這種夢。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皇上惡意滿滿的話:「你不是一早就想非禮朕嗎?如今得償所願,還裝什麼裝?」

……皇上他真是個超凡脫俗、不拘一格、想人所未想的大變態、神經病!

對啊,皇上有神經病!

田七在黑暗的被子中仿佛突然見到一線光明,她覺得她發現了真理。神經病真是一種萬能的病,皇上所有讓人無法理解的舉動,一旦冠以神經病,就能讓人完全釋然了。

坦白來說,田七不是傻子。有些東西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實在是那看似真相的東西太過可怕,就像包裹在烈火之中的金子,隻要稍微碰到一點兒邊緣,就要被燙得立刻縮回手。於是那金子不管多麼吸引人,也隻能讓人望而生畏,敬而遠之。

人就是這麼奇怪,一旦潛意識裡不願相信某件事物,那麼這件事物在此人眼中頓時就成了假的,且隻要他不主動去想,它便能不存在一般。

田七終於說服了自己,她猛然推開被子坐起身,卻突然又想到她和他接口勿的那一幕,頓時又羞得滿臉燥熱,復又拉過被子來蓋住腦袋。

雖然是被一個神經病親了,可也是親了啊!

田七一晚上沒睡好覺。次早醒來她兩個下眼皮都青了,像是要被鬼吸乾了精氣一般。同屋人看了更覺同情與可怕。

田七今天是打定主意不想去皇宮了,於是隻讓同伴幫著去寶和店請了個假,反正她在皇宮內的寶和店沒有什麼特定的事兒要做,每日去隻是點卯。她獨自悶在屋子裡更覺無趣,最可怕的是會胡思亂想,乾脆出了門,找紀征他們去玩。

鄭少封和唐天遠今兒也出門了,四公子又聚在一起,不過各自都有點不正常。田七自不消說,鄭少封是考試臨近情緒煩躁,唐天遠也是因為考試,隻不過他很興奮。這兩人湊一塊難免惹些事端,田七聽說他們前兩天騎著馬把國子監掛的燈籠一個個都射下來,而且人家射的不是燈籠而是那細細的懸繩,她頓時感嘆世上的神經病怎麼都讓她給遇到了。

紀征表麵看不出什麼異常。他聽說田七燙了舌頭,點菜時都沒點味道太刺激或是太硬的東西,茶水也是放在自己手邊晾涼了才遞給田七。唐天遠心細,見紀征如此,心悅誠服道:「王爺真是體貼入微。」

紀征低頭笑了笑。一個人把另一個人放在心上時,眼睛總隨著那個人轉,體貼就成了自然而然的流露。往往他自己還沒察覺出來,便已經先做了出來。紀征是被人伺候慣了的,做這些事情竟然十分順理成章,一點兒不覺突兀和不適,想想又覺很奇妙。

這樣胡思亂想著,紀征側臉看了一眼田七,見他正在和鄭少封眉飛色舞地胡侃。因為舌頭不方便,田七一句話往往要說兩遍,鄭少封才能聽明白,後來他乾脆連說帶比畫,兩人交流得還挺愉快。

紀征淡淡地嘆了口氣。其實他是有心事的。田七本來說想好了辦法要離開皇宮,可是今天見麵竟然又改口,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有些擔心,當著另兩人的麵又不方便問,直等到鄭少封與田七依依惜別,紀征才找到機會,問道:「你不是說這兩天就能離開皇宮嗎?」

田七大著舌頭道:「計劃有變。」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紀征追問。

「我也不知道,皇上他太聰明了。」田七有點沮喪。

「要不,我幫你吧。」

田七搖頭:「不用。」

紀征有點煩躁:「你若真的想離開皇宮,總是能離開的。你到底想不想離開?」

田七有些訝異地看著他:「王爺,你生氣啦?」

「叫我阿征。」

「阿征……你生氣了?」

紀征搖了搖頭:「我隻是為你擔心。」

田七有些感動:「謝謝你,我沒事,隻是一時失手,暫時沒別的辦法。我不是和你見外,不讓你幫忙,實在是皇上的忌諱你也清楚,如果我和你走得太近,讓皇上知道,隻怕又要治我一個媚惑皇親的罪名。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是自己先想想辦法吧。」

他大著舌頭一下說這麼多話,紀征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悶悶地說了聲「好」,接著又不自覺嘆了口氣。

回到十三所時,田七正好遇到了前來傳旨的盛安懷。盛安懷告訴了她一個可怕的消息:皇上決定把她調回禦前!

田七嚇得頭發都快豎起來了,乾清宮從主子到奴才都是神經病,她一個積極向上內心充滿陽光的好少年實在不適合那種地方。可是有什麼辦法,這是聖旨。敢抗旨不遵?提頭來見吧!

有那麼一瞬間,田七是真的想扭頭就跑,能有多遠跑多遠。她甚至想乾脆逃出皇宮算了,可直接出逃真的是下下之策,一旦被發現抓回來,那就隻能是砍頭沒商量。

無奈,她隻好決定先見機行事。

當晚,田七又失眠了,次日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去了乾清宮。

盛安懷又把她給弄到了養心殿裡杵著。

田七埋著頭,惴惴不安。

紀衡沒有批奏章。他單手拄著下巴,一直在看田七,見這小變態總埋著頭,不像往日那樣,時刻把目光拋向他,紀衡有點不高興:「你抬起頭來。」

田七隻好抬頭看他。四目相對,兩人看到彼此,都有點意外。紀衡是看到了田七一臉的憔悴,而田七則看到了皇上額上的瘀青。

「昨夜沒睡好?」紀衡頂著那塊瘀青,泰然自若地問道。

「啊?啊。」田七有點犯傻,應了兩聲,又搖了搖頭。

不就被親一下嗎,何至於嚇成這樣?紀衡淡定欣賞著田七窘迫呆愣的表情,不覺好笑,一時又想到,這小變態嚇成這樣,自然是因為沒和人親過,他頓時又有點不可言喻的興奮感和成就感。

於是紀衡彎起嘴角笑了笑,問道:「睡不著,可是在想什麼人?」

「……」田七看著皇上那眼神,覺得這答案很可能是唯一的、不容她自由發揮的。可是那個字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於是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傻乎乎地看著紀衡。

紀衡和田七對視著,一臉的「答不對要你好看」的表情,等待他的回答。

兩人對視良久,各自不發一聲。紀衡長時間暴露在田七的目光下,漸漸地就有點心癢癢,嗓子眼兒發乾,他清了清嗓子,低聲道:「你過來。」

田七不敢過去。

正猶豫著僵持不下,如意過來給她解圍了。

田七真想抱著如意狠狠地親一親。

如意看到田七,也很高興,跟她說了幾句話,便察覺出不對勁:「你的舌頭壞了?」

田七答道:「殿下,奴才的舌頭受了點小傷,不過不礙事。」

如意看看田七,再看看父皇,覺得很有意思:「田七和父皇都受傷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兩人對自己的傷是怎麼來的,各自心知肚明,此時被一個小屁孩揭露出來,難免有些不自在。

紀衡咳了一聲,斥道:「你明日就四歲了,也是大孩子了,別整天隻顧著東遊西盪,胡言亂語。」

有田七在,如意莫名地膽子也壯了一些,反駁道:「四歲怎麼了,你四歲還……」

「閉嘴!」紀衡知道如意想說什麼,連忙打斷他,又偷偷看了一眼田七。

田七也知道如意想說什麼,但是她拚命地裝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如意乖乖閉了嘴。

田七見小家夥一臉的委屈模樣,便問道:「殿下,明日就過生日了,您想要什麼?」

如意張開雙手要田七抱,笑嘻嘻道:「我想要你陪我玩。」

回想到這小屁孩兒當初都跟他這當爹的要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紀衡又覺不滿,看到田七把如意抱起來,他臉一沉:「你給我下來,多大人了還要人抱。」

田七不知道皇上為什麼又發怒,她把如意放下來,竭盡全力地找新話題:「皇上,奴才聽說殿下壽辰時請了戲班子,依奴才愚見,民間有些變戲法的、耍猴戲的,小孩兒們都喜歡看,殿下想必也會喜歡。」

紀衡的臉色果然緩和下來:「就依你吧。」

如意又扯著田七說話,紀衡嫌他們聒噪,耽誤他的正事,便把他們轟到外麵去。田七和如意都求之不得,手拉著手出去了。

兩人出去之後,紀衡也沒乾正事。他盯著禦案發呆,想著田七,心口暖暖的。

說實話,他如果想得到這個人,實在太容易不過。皇宮裡的人都是他的,他要是想幸上誰,也隻是勾一勾手指的事兒。

可是田七不一樣。怎麼不一樣呢?他說不上來,但就是不一樣。他本能地不願意像對待後宮那些女人那樣對待田七,他把田七放在了一個特別的位置,一個從來沒有任何別人觸碰過的位置。

有些情緒總是越理越亂,他想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對待田七這麼有耐心,但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麼,這就夠了。他既然已經遵著自己的欲望破罐子破摔,便不介意繼續想乾什麼乾什麼。

很久之後,當他終於和那個人過上細水長流的生活,再次回首自己那不堪回首的漫漫追妻路時,才猛然驚覺,他從一開始,想要的就從來不隻是這個人,而是她的心。他想和她如膠似漆,恩愛不離,白頭到老,長相廝守。

他踏在一片浮華之上,早早地在自己腳邊掃開一個位置,隻為了等她站過來。

世人都道男人是風流薄情種,但這世上大概總有那樣一個女人,能讓你為了她而背離眼前這一切。遇到她之後,別的女人都失了顏色,沒了滋味,成了木頭。你想把心掏給她,也想得到她的心。你想牽著她的手,一直走到人生的盡頭。

這樣的女人,你可能遇到,也可能遇不到。

遇到之後可能得到,也可能得不到。

所以那時候的紀衡無比慶幸,他遇到了,也得到了。

以上,隻是一個過盡千帆的男人的悠悠長嘆,此刻,我們的皇帝陛下還沒有這個覺悟。他隻是覺得,反正田七早晚是他碗裡的東西,所以他們——

「來日方長。」他輕輕點著禦案,微笑道。

紀衡果然讓人在如意的生日宴上弄來了一撥變戲法的,還有一個耍猴戲的。如意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一直笑個不停,一邊笑一邊去扯身後田七的袖子。連太後也覺十分有趣。紀衡本身對這些小把戲不感興趣,可是看著自己娘高興,兒子高興,他自然也高興,再偷眼打量田七,小變態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脖子伸得老長。紀衡不禁搖頭失笑,心想,田七建議他找這撥人來,哪裡是給如意看的?分明是他想看。

這一家人歡聚一堂,隻一個人心中不大是滋味。紀征也不知怎的,總感覺眼前這樣其樂融融的景象似乎與他無關,台上的戲法明明看著也有趣,可他就是笑不出來。按理說雖然過去有過不愉快,但他現在和自己親哥哥不至於隔閡如此,他也很喜歡如意這小侄子,可怎麼現在坐在這裡就渾身不自在,總覺心中沉悶悶的似乎壓抑著什麼,發泄不出來?

紀征看了看田七,沒有與他發生相視一笑的默契,因為田七正在全神貫注地看猴戲。他有點失落,低頭飲了一口酒,抬頭想跟皇兄說話,卻發現皇兄的目光停在田七身上。

一場猴戲耍完,猴戲藝人領著小猴子下去休息。如意不過癮,非要過去跟小猴子玩,田七得了太後準許,抱著如意去看猴子了。

這邊宴席上隻剩下三個大人,太後看看紀衡又看看紀征,對紀征說道:「阿征,你年歲也不小了,是時候娶王妃了。哀家給你挑中了幾個千金,都是知書識禮的名門閨秀,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樣有模樣。自然了,還要問一問你自己的意思。」

紀征聽到這話就覺頭疼:「母後,兒臣一個人自在慣了,一時倒不曾想過此事。」

「這怎麼行?」太後搖頭嘆道,「偌大個王府,沒個女人管家,怎麼能行呢?不獨你,連你皇兄,哀家也想著再給他納幾個美人。」

紀衡本來在放目看那邊的田七和如意,聽到母後提他,便轉過頭來笑道:「好好的怎麼饒上朕?後宮裡女人夠多了,再來了也是添亂。」

「哀家是覺得,你似乎對後宮這些女人看倦了,這些日子也沒見你正眼瞧過誰,這幾天乾脆連牌子都不翻了。」

越說越遠了。紀衡掩口尷尬地咳了一聲:「這幾天不是天氣熱嘛。這些瑣事母後您就不用操心了,今兒如意過生日,咱們好好地喝酒行樂不好嗎?」

太後抱怨道:「我怎麼能不操心?你們兄弟二人合起來,才有如意這麼一點兒香火,尋常人家都能子孫滿堂,我老婆子這麼大年紀了,卻隻這一個孫子。」

紀衡隻好勸慰起母親。紀征卻狐疑地看著紀衡,對太後說道:「母後說得對,皇兄是該多納些美人。」

「你別添亂了。」紀衡皺眉說道。

「這怎麼是添亂呢?臣弟是為了皇兄著想。」紀征似笑非笑。

散了生日宴,如意被抱去睡午覺,田七也到了下值時間,便沒回乾清宮,而是找王猛去了。紀衡和紀征二人從慈寧宮出來,走了一段路,將要分開時,紀征突然說道:「皇兄,您上次教導臣弟的話,臣弟已經想通了。」

紀衡停下腳步打量他這弟弟:「哦?你想通什麼了?」

「皇兄說得對,斷袖是齷齪下流的勾當,為君子所不齒。皇兄是君子的楷模,臣弟一定把此話銘記在心,日日提醒自己,莫要做出對不起祖宗的事。」

這話說的,簡直就是在指著紀衡的鼻子罵了。殊不知紀衡自己早已突破了心理防線,決定無恥到底,這會兒被人指責,他也一點兒不生氣,全盤接受。他定定地看著紀征,突然一笑,說道:「嗯,想通了就好。趕緊娶個王妃吧。你若再不挑出個中意的姑娘,朕就幫你挑了。」說著,拍拍紀征的肩,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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