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264(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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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彼安一個健步沖向範無懾,範無懾發現了他的靠近,下意識要回擊,卻又被一股更倔強、堅定的意誌壓抑了下去,於是便任憑解彼安一把抱住了自己。

範無懾眼中閃過訝異之色,世界也安靜了。

解彼安緊緊抱著懷中人,月匈口不住起伏著,他在賭範無懾沒有真正失去理智,否則剛才他有喪命的風險。

範無懾還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樣子。

「是我,你知道是我,對嗎。」

範無懾的嘴唇微微嚅動,卻沒有回答。

「我是來救蘭吹寒的,也是來救你的。」說出這句話,壓在解彼安心頭的巨石似乎也有所鬆動,他也終於得以喘息,得以正視範無懾的罪與贖。

半晌,範無懾道:「……你來救我。」

「對,我來救你。」解彼安的眼中流瀉出哀傷,「你前世犯下的錯,已在此償還,但你還有一塊自我被囚禁於此,今日我來帶你離開。」

「大哥……來救我。」範無懾顫聲道。

解彼安收緊臂膀,他語調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卻厚重無比:「大哥來救你。」

範無懾目光瑩爍,隱有淚花,眼中的黑死氣在動搖。第二百六十三章 記憶的碎片如浮光掠影,在眼前頻現,它們或近或遠,或濃或淡,或圓或缺,突然一層水汽朦朧,那些畫麵被掩映其後,好像隔了一層怎麼也穿不透的濃霧,變得灰蒙蒙、濕淋淋、冰冷冷,愈發虛幻,愈發觸不可及。

好的時候,他們親密無間,可以與對方交付生死,壞的時候,他們恨對方入骨,極盡所能地互相傷害,糾纏了兩生兩世,這一筆爛賬,竟是怎麼也算不清了。

命運的畸變一次次將他們生拽到一起,無形的因果層層綁縛,他們好像無法分離,隻能在心之方寸間博弈,最後總是兩敗俱傷。

「大哥……來救我了……」範無懾喃喃低語,那種飄忽的口口勿像是夢囈,連他自己也不敢輕信。

「我在。」解彼安緊緊抱著範無懾的肩膀,如此緊密的黏合在一起,連他也被黑死氣纏繞著,他仿佛能感覺到一種勃發的陰氣給予他髒腑的沖擊,像某種無形無味,卻又無孔不入的毒,讓人的魂靈變成了滋生恐懼和仇恨的溫床,若是原本心中就布滿陰暗的人,更容易被千百倍的激發出來。

解彼安暗自心驚。就算範無懾的目的不單純,但到底是在幫自己,倘若任其被心魔操控,隻會隨性而為、隨欲妄為,很快就會變成,不,變回真正的魔尊,他絕不能讓那個魔尊再回來。

範無懾抬起雙臂,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解彼安,氣勢漸弱,但仍是充滿不安和懷疑:「……真的是你?大哥,是你嗎?」

「是我,你仔細看看,真的是我。」

範無懾沒有放手,身體略微後傾,深深凝視著解彼安,好像要從那五官的縫隙中找到破綻,他的眼睛越來越亮,因其浮上一層薄薄的水汽,他小聲說:「我又做夢了,我老是做這個夢,夢到你來救我了。」

解彼安心如刀割:「不是夢,現在這個不是夢。」範無懾在無間地獄所歷經的一切確是罪有應得,這個人前世今生累犯的罪孽足夠承擔世上最嚴酷的刑罰和報應,可即便知道這個道理,也不能阻止他心疼,他的心要疼碎了,因為他見過天真純良、乾乾淨淨的小九。沒有人天生有罪。

「我馬上就會疼醒,然後你就會消失,一次又一次。」範無懾抬起手,緩緩撫上解彼安的臉,眼中的黑死氣稍退。

「這次不是夢,我也不會消失。」解彼安握住了範無懾的手,用力握著,「你好好看著我,看著大哥,你不用再受刑,也不必被一物件操控。」

範無懾用目光一遍遍描摹解彼安的臉龐,反復確認他究竟是不是另外一場折磨人的夢,直到這刻骨相思的人沒有消失,直到確認指尖的溫度是真實的,他才顫抖著開口:「大哥,真的是你。」

解彼安啞聲道,「小九,大哥來救你了。」

前世做長皇子時,他將「大哥」二字看得極重,長兄如父,弟妹們尊他為長兄,他必要做出表率,若不能護得弟妹周全,何以擔得起一聲「大哥」。結果他的弟妹們死的死、流亡的流亡,最最重視珍愛的幺弟,墮入魔道,萬劫不復。

可如今他還有一次機會救他的九弟,他伸出去的手,也能將自己拽出深淵。

範無懾僵了僵,眼淚突然簌簌落下,珠灑玉盤,粒粒有聲,砸在手背上、衣襟上、地上、有心上的心上,這瑩透的淚濯汙揚清,將眼中邪惡的黑色脈絡沖刷了個乾淨,他的眼睛恢復了黑白分明,亮如天上星鬥。

有力的臂膀死死將解彼安箍入懷中,將要滅頂之人抱住浮木,又豈會撒手,他嗚咽不止,像個孩童般不住地叫著「大哥」,一聲一聲,好像要將百年的痛苦和委屈都一並傾倒出來:「我一直在等你,大哥,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在黑暗中,在絕路處,在深淵底,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能夠拯救自己,他一直在等他的大哥。

「我來了,大哥來晚了,但是我來了。」解彼安閉目垂淚,凝玉般的麵頰上書寫著跨越百年的滄桑與悲愴,可當他睜開眼,瞳光瑩爍間,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然。

範無懾的情緒逐漸平復,他鬆開將解彼安勒得生痛的臂膀,轉頭看向被綁在黑龍柱上、一團糟爛的莫尚存。

奄奄一息的莫尚存,自然無法支撐變形術很久,此時已經恢復了自己的模樣,鮮血碎肉順著龍柱流淌進地上的溝渠,最終匯入血池中。他看著倆人,還想做出諷刺的樣子,可已經被折磨得沒有了力氣。

範無懾將法寶都收進乾坤袋,抽劍抵住莫尚存的喉嚨:「說吧,他在哪裡,我給你個痛快。」

「你……發誓。」

「我發誓……」

「以你大哥……發誓……」莫尚存虛弱地開口。

範無懾陰冷地看著他,頓了片刻,道:「我以我大哥發誓,你把蘭吹寒交出來,我給你個痛快。」

解彼安暗自鬆了一口氣。他掩飾地低下頭,抹掉臉上的淚。

莫尚存勉力抬起頭,看向那些躲在他的寶座下瑟瑟發抖的小鬼們:「去……把那活人,帶來。」

範無懾用社稷圖解開石洞大門的封鎖,小鬼們領命就要去。

「等等。」範無懾冷冷看著那些小鬼,「這刑室裡發生的事,你們若敢聲張,我就把你們一個個掛到龍柱上。」

小鬼們慌忙擺手磕頭告饒,範無懾這才放他們出去。

範無懾轉而看向解彼安,前一刻的狠戾頓時消失無蹤,臉上帶一點躊躇,帶一點窘迫,帶一點邀功,眼神閃爍了一下。

解彼安麵色平靜地說:「你做得對。」

範無懾仍像少時獲得大哥的誇獎那般欣喜,終年的危險生活,早已讓他喜形掩於色,唯獨在這個人麵前,他總是會暴露出真實的一麵。

過了沒多久,幾個小鬼抬著一個蓬頭垢麵、形容枯槁的人走了進來。

「蘭大哥!」解彼安跑了過去,一時根本無法相信,眼前的人會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天下第一公子蘭吹寒。

蘭吹寒身上並無明顯外傷,至少不見一滴血,但他瘦得驚人,雙頰深深凹陷,衣衫鬢發均是髒臭不已,他睜著眼睛,眼裡卻沒有任何人與物,雙目渾濁灰暗,死氣沉沉,好像透不出一絲光。

「蘭大哥,你、你這是怎麼了?」解彼安甚至不敢輕易碰觸蘭吹寒,生怕稍一使力就會折斷那些一層皮包著的骨頭,蘭吹寒灰敗的眼神更是令他心驚,一個人究竟要遭受怎樣的折磨,才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範無懾若有所思地看著蘭吹寒。

解彼安將靈力注入蘭吹寒體內,一一檢查他的髒腑和靈脈,發現它們十分虛弱,但也並沒有明顯的損傷,他焦心地問道:「蘭大哥,你還認識我嗎,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他一直被關在『心魘之室』。」範無懾瞪著莫尚存,雖是問題,口口勿卻是肯定的。

「是紅王關他進去。」

「什麼是『心魘之室』。」解彼安急道。

「無間地獄的一間刑室,能讓人不停地看到最痛苦的記憶,反反復復地看。」範無懾的眼神晦暗不已,「那曾是我最害怕的一刑。」他被逼著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大哥在自己懷中死去,若不是莫尚存嗜血,不愛這些誅心的把戲,他是不可能熬過百年還保有心智的。

「最痛苦的記憶……」解彼安心中悶痛,已然從範無懾突然扭曲的麵容上猜出他看到了什麼,可是蘭吹寒看到了什麼?蘭吹寒天資卓絕、養尊處優,若不是天下大亂,本該一生順風順水,能有什麼痛苦的記憶?除非……

「江取憐讓他看的,應該是前世的記憶。」範無懾看著活死人一般的蘭吹寒,「心魘之室能摧毀人的意誌,若是長期待在裡麵,要麼瘋魔,要麼,就會變成這樣。」

解彼安心裡難受極了,他看向莫尚存:「你讓他看了什麼?」

莫尚存吐出湧到咽喉的血:「並非,我讓他看什麼……心魘,投射的是他自己的……記憶……」第二百六十四章「江取憐就一直將他關在裡麵?他說過什麼嗎?」

「你要問他……」莫尚存斷續地喘著氣,「殺了……我,殺了我……」

範無懾眯起眼睛,心有不甘,但他被迫拿大哥發了誓,哪怕隻是有那麼一丁點的忌諱,隻要涉及到大哥,他也不能不在意,他甩出勾魂索,鏈鐮直刺入莫尚存的月匈口,靈光閃耀,莫尚存發出淒厲地慘叫,身體出現道道皸裂,縫隙中流瀉出最後的光亮,而後轟然碎成齏粉。

莫尚存在魂兵器的攻擊下魂飛魄散,從此再不復於天地間。

解彼安要抱起蘭吹寒,卻被範無懾接了過去:「走吧。」

倆人走出石洞後,範無懾再次用社稷圖將這刑室的石門封鎖,如此一來,外界短時間內不會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等江取憐回來,已經不知是幾時了。

他們坐著骷髏車,原路返回,秦廣王的心腹也適時出來接應,他們以一紙公文和崔玨的判官令,成功將蘭吹寒從地獄帶了出去。

離開地獄後,解彼安原是想若江取憐沒有回來,他們就去設法救出崔玨等人,而且他們此行最大的目的——生死簿也還沒有得手,理應等江取憐回來,但蘭吹寒的情況不容樂觀,如此虛弱的肉體不能繼續留在幽冥。權衡之下,他們決定先回人間。

從幽冥界返回人間,可比進來難多了。最穩健的出路自然是從陰陽碑出去,但陰陽碑不是他們閉息裝死人就能蒙混過關的,陰陽碑是連接人鬼兩界的關卡,為防止活人亂入,生來便具有鑒別生死的能力,誰也偽裝不了,何況他們還帶著一個無法自理的蘭吹寒,思來想去,隻能硬闖,可如今他們還不能打草驚蛇。

最後,又是日遊幫了他們。

日遊幾百年來在人鬼兩界巡視,與夜遊一同,是崔玨觀察世界的兩隻「眼睛」,這期間,他發現了許多結界的裂縫。那些裂縫有些是因特殊地貌和磁場天然形成,有些是因有過大戰而靈力、怨念波動過大,損壞了結界形成,有的則是居心叵測的人或鬼使了什麼手段撕開的。這些裂縫大多時候會造成孤魂野鬼流盪人間,禍害百姓,也有少部分人類會借這縫隙前往羅酆山陰修,因為幽冥界的羅酆山匯聚著極為龐大的靈氣,是人間任何的洞府都望塵莫及的。

而巡遊的任務便是發現一切有違冥府律法之事,上報崔玨,崔玨再秉公辦案,譬如那些裂縫,就要不停地去修補,而趁隙牟利的人與鬼,也要被捉拿懲處。可有些天然形成的縫隙,補了幾次還是會漏,那些地方除了巡遊,幾乎不再有誰知道。

日遊便為他們找到了這樣一處縫隙,稍作攻擊,就再次裂了開來。

解彼安再次謝過日遊,並與他商定好下一步的行動——安頓好蘭吹寒,去找金篋玉策,然後回冥府打敗江取憐,救出崔玨等人,這亦是需要日遊向崔玨轉達的。

倆人帶著蘭吹寒,從那裂縫裡爬回了人間。

結界的另一頭居然是在水底,雖然他們都識水性,但蘭吹寒卻無法閉氣,任憑湖水透進他的身體。

倆人連拖帶拽地盡快將蘭吹寒拉上了水麵,蘭吹寒已經喝了好幾口水,失去了知覺。

上了岸,解彼安將蘭吹寒平放於地,用力按壓月匈壁,數十下之後,蘭吹寒才猛地嗆出水來,他不停地咳嗽,瘦骨嶙峋的月匈脯起伏得那樣劇烈,讓人擔心他會不會把月匈骨都咳斷了。

但在這番刺激下,他也似乎「醒」了過來。

解彼安小心翼翼地順著他的背,輕喚道:「蘭大哥,你好些沒有?」

蘭吹寒慢慢地轉動脖子看向解彼安,目光茫然又黯淡。

「你還記得我嗎?」解彼安擔憂地看著他,「你還……記得什麼?」

蘭吹寒虛弱地倒在地上,像離了水的魚一般,癱軟著呼吸,仿佛呼吸是他唯一僅能做到的事。

「他這些天,恐怕滴水未進。」解彼安沉聲道,「就算修仙之人可以辟穀,但也扛不住在辟穀之時還要對抗心魘,若是普通人,早活活餓死了。」

「江取憐這樣折磨他,看來真是有深仇大恨。」範無懾道。

解彼安喟嘆一聲:「現在也不知道身在何處,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這裂縫所在的位置,竟在大西邊,更靠近關外,此地的風土人情與中原已有些許不同,倆人盡管是在天黑之後才入的城,但穿戴一看就是外地人,也不免引起一些注意。

他們找了最近的客棧住下了,蘭吹寒的情況極糟,應先安頓下來,保住命脈,調理基礎,然後再回中原,去純陽教修養。

解彼安餵了蘭吹寒一顆頂級仙藥,倆人同時往他體內注入靈力,修復他的五髒六腑、奇經八脈。

足足五個時辰後,蘭吹寒的呼吸才順暢一些,麵上也有了些許紅潤,但依然是半夢半醒的模樣。

解彼安命店小二熬了一碗粥,把肉撕成細條撒進去,然後一口一口地餵他。

蘭吹寒卻仿佛喪失了進食的能力,連那顆仙藥都是掰碎了硬塞進去的,這一碗粥就怎麼都餵不下了。

範無懾看著解彼安不厭其煩的模樣,自己先煩了,在蘭吹寒背上貼了張傀儡符,命他張嘴吃飯。

解彼安剛想反對,見蘭吹寒真的開始吃了,隻能依此下策了。

將蘭吹寒安頓好後,倆人已是身心俱疲。潛入冥府的這三天,是極為緊張戒備的三天,連眼都沒有時間合,更遑論吃喝。範無懾在蘭吹寒的客房布下結界,將解彼安連哄帶拽的弄到了隔壁的客房。

「大哥,你也需要吃飯睡覺了。」

解彼安扶額坐在桌前,愁容滿麵:「我知道,你先讓我靜一靜」

「……大哥是累了,還是不想麵對我?」

解彼安抬眼看向範無懾,疲倦地說:「若我說,都有呢。」

「若是累了,你便休息,若是不想麵對我,我也不急,來日方長,你總不能一直逃避。」

「行了,你出去吧。」

「你睡你的,我在地上睡。」範無懾熟門熟路地拿出鋪蓋,放到了地上。

「……」

範無懾躺下後,又盯著解彼安,用眼神催促他趕緊去休息。

解彼安隻得和衣躺上了床,但心中紛亂如麻,又如何能安然閉上眼睛:「蘭大哥還能好起來嗎,我們從哪裡入手去尋許之南,還有生死簿,也不知江取憐是否已經回了冥府。」

「大哥,這些難題並非一朝一夕能有答案,你太累了,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醒來之後,無論是什麼,我們都一起麵對,一起解決。」

範無懾的這一番話莫名有些令人心安的力量。解彼安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帷帳,然後閉上了眼睛。他知道,在無間地獄發生的一切,有他的迫不得已,這段經歷改變了什麼,但沒能完全改變,以至於逃出生天後,他不知道該以什麼麵目麵對範無懾。

有些事,一覺醒來不會有答案,穿越生死也不一定會有答案,答案,始終需要他不斷地去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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