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瀟湘子焚詩祭香菱 菩提心贈畫彈妙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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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接連幾日,薛姨媽處誦經,開吊,燒倒頭紙,懸引魂幡,宴請親朋,訂班唱戲,一連忙了半月有餘。寶玉並不前往,亦不見特別傷心。襲人反覺詫異,問他:「你前時那般傷心哭泣,如今便去送靈吊喪也嫌煩瑣,一支香也不拈,一個揖也不作,難道從前那些眼淚都是假的?」寶玉笑道:「眼淚那有假的?你不知道,我原先傷心,是為人世間又少了這樣一個好女孩兒,所以難過;然而你前日同我說了他臨去前的那些話,原來他靈性已通,便不去,也不會再在塵世間了。況且他本來就不該是咱家的人。因此我隻當他那裡來那裡去了,並不為他傷心。」襲人聽了,倒擔心起來,隻怕他又存了什麼古怪想頭,入了魔障,欲去告訴王夫人,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得小心侍候,察言觀色,獨自悶悶的不能解釋。

又過了些日子,薛家遣去蘇州的夥計回來,果然說往閶門十裡街打聽著,從前確有這麼一戶人家,確有這麼一個女孩兒,打三四歲上被拐子拐跑,至今下落不明。於是人人納罕,都說這香菱根基不淺,可惜了兒的。又笑薛蟠不識貨,麥苗當成韭菜割,拿著和氏璧,倒說是磚頭。薛蟠益發後悔不來,言語間難免向夏金桂露出些微不滿來。那金桂這些日裡見榮寧兩府上自王熙鳳、李紈以及眾位姑娘,下至平、襲、鴛、紫乃至小丫頭子,早早晚晚,人來人往,都來祭吊香菱,薛蟠跑前跑後,忙的不亦樂乎,同他相好的賈珍、賈璉、賈蓉、賈薔等人,更是手中撒漫,聲勢隆重,那裡是對待下堂妾,竟像是發送原配妻子。因此早已醋妒交加,有時故意打發寶蟾過來聽些壁角閒話,聽見人說以香菱才貌人物,其實堪為正室,若論家底出身,原強過邢岫煙,再論人物舉止,則更勝夏金桂。

那寶蟾也不知是何用心,聽了這些話,非但不隱瞞,反添油加醋說給金桂知道。那夏金桂原本氣量褊狹,性情急躁,聞言頓時火冒三丈,隻沒處發泄。如今再聽薛蟠抱怨,不啻點燃炮仗,潑翻醋缸,遂撕發拍腿,大哭大罵道:「我知道你是吃了鍋裡望著盆裡,摔碎瓦片當玉瓶兒,夠不著的花最香,丟了的錢最大。混沌魍魎的漢子,當初是你看上了寶蟾,喜新厭舊把秋菱攆了去,如今他一個想不開死了,你又拿著當起寶貝來,每日點眼抹淚的嚎喪,隻差沒打一頂孝帽子來戴上,披麻摔盆扶靈駕喪去。汗邪了心的,閻王奶奶害喜病——懷的什麼鬼胎?既如此,我不如把寶蟾也殺了,然後再一根繩兒吊死,你少不得還念我們兩個的好兒。」

薛姨媽聽他罵的不堪,且話裡竟有詛咒自己之意,直氣的渾身發顫,欲要過去理論,明知罵不過,反要火上澆油,更不知說出些什麼好的來;若不理,又如何忍耐的下?寶釵也深恐母親氣急傷身,隻得忍淚苦勸。

反是夏老夫人聽不過意,勸撫女兒道:「俗話兒說的:死者為大。那香菱比你入門在先,就有千日的不好,也有一日的好,他如今少年夭折,也是命苦,薛家就破費幾兩銀子發送也是應該的,也是大戶人家的體麵,你卻不可和死人計較。就是你男人,與他一夜夫妻百日恩,肯這樣看重他,也是重情意的本份,你倒同他鬧,成何體統?看教人笑話。況且我現在人家裡住著,你就算替我妝門麵也須下些聲兒,不然教我如何住的下去?」

那夏金桂自幼惟我獨尊的,眼裡那有天地君親,在家時已經不把母親放在眼裡,如今出了門子,自謂是奶奶,說話行事家下人沒一個敢駁他的回,更加恃寵生驕,任性佯狂,老娘教訓他的雖是好話,卻聽不入耳,由著他娘苦口婆心說的唇乾舌燥,卻隻如對牛彈琴一般,那裡聽的出個什麼「宮商角徵羽」。說一次不聽,說兩次頂嘴,說到三番四次,說的他煩了,非但不聽勸,反瞪了眼叉了月要發作道:「你是我親娘,不說向著我,倒幫陪別人歪派我,怪道人家不放我在眼裡,打幫結夥兒要踹過我的頭去呢。你老人家既會說,當初就不該作生作死要結這門親,把我葬送進這火坑裡來,要我守這沒名堂的活寡。如今眼看人家母子兄妹合夥打氣,把你女兒當成路邊野草般踐踏,你不說疼我幫我,倒落井下石拋閒磚兒,同冤家一個鼻孔兒出氣,敢是糊塗油蒙了心,還是眼睛上長了針,說出這顛三倒四的話來?」

夏老夫人氣的身軟體顫,淚流滿麵道:「我把你這眼裡沒娘的畜牲,這難道是我生出來的好女兒?打小兒把你捧在手心含在嘴裡的養大,如今翅膀硬了,自己當家做奶奶了,連你娘也不放在眼裡,倒說我顛三倒四。你男人現好好的在家裡,你就左一句活寡右一句活寡的,也不怕傷了陰騭。『癡漢懼婦,賢女敬夫』,這樣折墮漢子的可有好人?我好意勸你這些話,那句不是為你好來?越勸,倒越扶越醉的使性子,隻管強頭別項的,把我也喪謗起來。我且洗眼兒看著,你把親娘這樣唾罵,能落個什麼好兒。」又哭他死去的老頭子,道是「怎的不帶了我去,留著這老命給狗吃,留著這老臉教姑娘唾罵,活到一百歲待殺肉吃哩!」又連聲兒命丫頭收拾行裹,雇車子,便要家去。

金桂聽了,非但不勸,反一跳八丈高,一根指頭險不的戳到老娘臉上去,罵道:「你是我親娘,就這樣咒著我,說什麼傷陰騭,什麼折墮漢子不是好人,又什麼洗眼兒看我下場,你想我落個什麼好兒才趁你的心?這可是沒有家賊,招不出外邊的盜夥兒來呢。」由著老夫人擦眼抹淚,出門上車,氣昂昂的去了。那金桂沒了母親在眼前,越發沒了顧忌,從前是隔三岔五的攪事,如今更是家常便飯,竟把隔牆罵街隻當作一日三餐下酒菜了。

又因香菱死前留言一不許供奉牌位,二不許裝殮入土,隻教燒化了將骨殖撒到江南曠野大河裡去。因他這般清爽決絕,那薛蟠卻又不舍起來,百般隻念香菱的好,一閉上眼睛,便是香菱嬌滴滴怯生生的模樣兒,且將從前恩愛光景兒盡皆想起,心裡想著夫妻一場,不願就這般了斷了恩情,又不好違他遺言,便傳了畫士來為香菱傳神留影,也是給自己留個念想的意思。府裡相公有個叫作程日興的,最擅畫美人兒,又素與薛蟠相好,日常走動時也見過香菱一二麵,虧他記的清楚,連夜打了稿子來,雖非十分逼真,也有九分相似。薛蟠喜的朝著程日興連做了幾個大揖,又指點著說這裡須改動一點,那裡要刪減幾分,程日興依言添抹了,便如香菱再世一般,隻比活人差一口氣兒。薛蟠看著,由不的滴下淚來,遂命人裱褙妥當,供在靈前,日常望著出神。那金桂益發妒恨難耐,少不得更罵出百樣言語來。

薛蟠雖不理會,薛姨媽卻聽不的這些惡語閒言,不免積惱成疾,每日裡隻嚷說肝氣疼。寶釵勸之無辭,隻得指著黛玉捏個謊兒,說:「妹妹這兩天咳嗽的緊,幾次打發人來請媽媽過去住幾天。老太太也說要煩媽媽幫忙照看,隻因家中有事,才不便提起。如今香菱的事也料理完了,媽媽不如就進園裡住幾日,一則自己寬心,二則也幫忙照看妹妹,丫頭們雖小心,畢竟不經事。」

恰好黛玉也打發了紫鵑來看薛姨媽,又將方才寶釵之話說了一遍,且說:「自姨太太搬出來後,姑娘天天想念,說打母親去世,隻有姨太太陪著的幾日,才覺著又得了些疼愛。偏又搬走了。這幾日姑娘有些咳嗽,夜裡睡不塌實,天天念叨姨太太。」說的薛姨媽心軟,又想想香菱論身世雖然可憐可敬,論身份卻畢竟是個薛家的下堂妾,況且這邊外有薛蝌陪著薛蟠打理照料,內有周瑞家的幫著寶釵操持招呼,自己在此反而不便,且增加了許多禮數上的避諱處,便點頭允了。寶釵遂看著人打點了些雜物,親自送母親進園來。

且說黛玉因近日犯了舊疾,每日請醫問藥,懶怠說話。眾人知他性僻好靜,也都不來煩他,隻隔上三五日,偶爾走來略坐一回,說幾句閒話罷了。惟有寶玉自知出園日近,愈加珍惜相聚時日,每天一早一晚,總要往瀟湘館走個七八次來回,遇上黛玉喜歡,就多說兩句,撿些新聞趣事告訴,或是陪他教鳥兒說話認字;若是黛玉悶悶不樂,便千方百計,出些奇巧主意來逗他喜歡。

這日睡過中覺,讀一回書,隻覺坐立不寧,百事無心,遂又往瀟湘館來。方進有鳳來儀,忽聞的馨香渺渺,且有青煙自屋中逸出。忙進屋來,隻見地下籠著火盆,內中猶有未燃盡的紙片,卻不是燒的紙錢,暗花回紋有似剡溪玉葉紙,案上硯墨俱全,筆猶未乾,又設鼎焚香,供著嫩柳鮮花,新果香茗。黛玉膝上蓋著張毯子,正坐在火盆邊親自用個銅箸子撥火。紫鵑站在一旁垂淚,看見寶玉進來,忙招呼著:「寶二爺來了,且請坐下,我這就倒茶來。」又招呼雪雁倒水來給姑娘洗手。

寶玉滿心不解,又不敢問,因笑著坐下,向黛玉道:「清明未到,這燒的是什麼紙?」黛玉慢慢抬起眼來,向他一瞟,卻不說話,仍舊慢慢的用火箸子撥火,火光映在臉上,明明暗暗,猶自淚痕未乾。紫鵑站在身後,指著火盆偷偷打手勢。寶玉用心看去,才見那盆裡燒著的紙片上猶有字跡,火光照的分明,清楚看見寫著行「一片砧敲千裡白」,再欲看時,已然燒盡。恍惚隻覺的那裡見過,搜心索腸,卻一時想不起典出何處,心想若是黛玉做了詩不滿意,所以燒了,又似乎不該這般鄭重,左右想不明白,隻得仍用閒話遮掩,道:「如今天氣轉暖,你又不耐炭氣,隻管籠個火盆子做什麼?不如收了。」

黛玉洗了手起身,嘆道:「從前不覺的,如今才知道『精華欲掩料應難』,『詩言誌』,果然不錯。」一言提醒,寶玉這方猛然記起,不禁拍手道:「正是,我竟忘了。」

原來當日香菱立誌學詩,晝夜苦思,竟於夢中得了一首七言律《詠月》。原詩作: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裡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自問,緣何不使永團圓。

寶玉默計時日,方知今日是香菱「頭七」,黛玉原來是在自己房中私祭,行那「小丟紙」之禮,點頭嘆道:「早知這樣,襲人那裡還有他從前換下的一條石榴裙,該一起拿來燒了。」

黛玉道:「那又何必定要拘泥形式?不過是一片心意。我承他拜我為師,又受了他的頭,畢竟不曾教過他什麼。因此將他從前寫的三首詠月詩,那回蘆雪廣聯的句,並前兒我生日時他做的桃花詩,都抄錄一遍,焚化給他——幸好都還記的——能做的,也不過如此。」

寶玉贊道:「妹妹真是過目不忘。『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清秀飄逸,嫵媚溫柔,分明自道身世;結句『博得嫦娥應自問,緣何不使永團圓』,更是問的好。如今重新想來,細細品去,倒教人心酸。」黛玉道:「那題目本來是我給他的,叫用十三元的韻寫首七律出來。不想他大去之時,偏生又逢著月圓之夜,我便也用這題目再做一首,權當祭他。以完師徒之情。」說罷口占一律,吟道:

每逢月半月偏圓,星影霜痕浸曉天。

流水流雲驚客夢,飛花飛葉照愁眠。

那堪情重月要常細,誰與才高運可憐。

一曲菱歌聽兩夜,和箏彈盡十三弦。

寶玉聽了「那堪情重月要常細,誰與才高運可憐。一曲菱歌聽兩夜,和箏彈盡十三弦」幾句,細想其意,幾欲大哭,又怕惹的黛玉更傷心,忍悲勸道:「香菱從前說過,雖然命苦,但能得你為師,就死也無怨了。今見妹妹待香菱的一番情意,果然比別人不同。他能得你這一首詩為祭,便在九泉之下,也可心安。」遂在案上尋了一張薛濤箋,濡毫蘸筆,代為抄成。又想了一想,自己也續成一首,另題在一張岩苔箋上,道是:

星沉銀漢月沉天,心字香燒憶嬋娟。

夢醒分釵合鳳鈿,人歸拋槳采蓮船。

落花有意留春住,細雨無聲入夜寒,

莫道藕深不見鷺,姑蘇城外夢非煙。

抄畢,一並付火中焚了。火舌吞吐,瞬間化為灰燼。寶玉撥灰來掩住,起身也洗了手。雪雁又奉上茶來。接了,遂坐在黛玉身邊,猶恐他餘悲未解,正欲設辭安慰,卻聽黛玉嘆道:「我也是才聽說他本來自南邊,姑蘇閶門人氏,原來與我尚有同鄉之誼。如今他的神靈先我而去,想來蘇州河畔,滄浪亭前,『闔閭城碧鋪秋草』,『半夜鍾聲到客船』,其所見所思,未必不與我當年一樣。隻怕將來我也要同他一樣,隻有死的時候才能回南邊看一眼了。」說著,又流下淚來。寶玉隻得用言語百般開解,心中卻一則以憂,一則以喜。憂的是以黛玉之仙姿絕色,冰雪聰明,將來亦有紫玉成煙,白蓮化蝶之日,寧不可傷;喜的是自香菱去後,園中人往來祭吊不絕,獨寶玉因深信斯人靈性聰明,不同凡俗,若以尋常祭禮相待,反有負他為人,因此隻一味回避,卻偏被眾人誤會,反當他是無情無意之人,連襲人也於私下裡同麝月議論,道滿園子人半數都曾往薛家慰問,隻有他與黛玉兩個不曾前往,且連一句話兒也沒有,可謂不通情理之至。他雖不解釋,卻也難免心生孤寂之感,惟今日見了黛玉這焚稿祭詩魂之舉,大合心意,更知世人萬千,惟黛玉一人知己,所謂無獨有偶,因此反而喜歡。如今聽到黛玉自感身世,不禁情動於衷,脫口勸道:「妹妹何必自比香菱。他原為遇人不淑,方至薄命於斯。我再不上進,也不會似薛大傻子那般。」

黛玉聽了,登時臉上變色,斥道:「你這說的什麼話?我自說與香菱同鄉,又關你什麼事?」寶玉自知造次,不由脹紅了臉。欲要解釋,卻從何解釋;待要賠情,又無法自辯。隻急的作揖打躬的央告不已。黛玉隻不肯理睬,扭著身命他快去。寶玉涎著臉陪笑道:「妹妹要打要罵容易,要我去,斷斷不能。」又千「好妹妹」萬「好妹妹」的央告。

正鬧著,雪雁報說:「薛姨太太同寶姑娘來了。」黛玉忙拭了淚迎出去,寶釵已經扶著薛姨媽進了院子,鶯兒同文杏拿著包裹走在後麵。黛玉忙命紫鵑接了東西,親自過來扶住薛姨媽道:「昨夜紫鵑說媽媽答應今晚過來,已經收拾下屋子,想著吃過了飯去接的,不想已經來了。」薛姨媽笑指寶釵道:「原來是打算吃過飯來的,隻是他說你身子不好,大老遠的走來走去的做什麼。所以特地提醒早點過來,免的要你跑一趟。」寶玉也過來見了禮,笑道:「還是寶姐姐細心。行一步棋,總要算到三步以後。」薛姨媽嘆道:「他這些日子也忙碌的很,家裡家外都指著他一個,那還有時間下棋呢。」玉釵等三人都聽的笑了。

於是一同進屋坐定,紫鵑便與文杏兩個收拾衾枕,因隻見薛姨媽之物,卻不見寶釵的,特地走來告訴了黛玉。黛玉便問:「姐姐不一同住過來嗎?或者還是回蘅蕪苑去?」寶釵笑道:「你這裡那有這些空屋子?且家中還有事情要理,也離不開人。」黛玉道:「便沒空屋,你同我住又如何?湘雲從前也和我一床上擠過的,咱們抵足夜談,豈不快哉?」寶釵笑道:「若一半次還使的,隻管長住著,豈不擾你清夢?況且你身子不好,打緊的還不肯睡,再與我聯床夜話,更要勞神了。」

寶玉也幫著勸道:「姨媽都搬來了,姐姐豈可獨自住在外邊?如何使的。」寶釵道:「丫頭婆子一大堆,又不是我獨門獨戶住著,有什麼要緊。就是媽媽來,也不過略住幾日,陪陪妹妹,並不是不回去,早晚還要來回走動的。況且太太又使了周嫂子每日在那邊幫忙料理,一早過來,至晚才去,我們做主人家的倒搬空了,豈非坐大?」

說著,鳳姐已經得訊兒來了,帶著王夫人的話,也是勸寶釵在園裡住下,又道:「前些時我才叫人打掃蘅蕪苑,說是天棘都翻出牆外頭來了。總是人氣不旺,所以草木才得了勢,一味瘋長。到底還是該搬回來,太太也放心,我也不落埋怨,園裡的姐妹也多些團聚。終究在一起的日子又能多長呢?」寶釵執意不從,隻說:「我便搬過來,也住不安生,倒折騰費事。寧可每天進來,走動的勤些也就是了。」黛玉道:「姐姐也太固執了。這些人尚且勸不回你的意來。鳳姐姐說蘅蕪苑的天棘翻出牆頭來了,焉知不是為了望姐姐回去呢?隻怕那些薜荔藤羅、紫芸青芷,為了想念姐姐,也都要黯然失色,就是人參果,『為伊消得人憔悴』,也要瘦成相思豆了。姐姐隻是不肯顧惜。難道園子外麵藏著什麼金珠寶貝,生怕被人盜了去,所以非要日日夜夜守著、半步離不開的不成?還是嫌我這裡淺陋湫礙,委屈了姐姐?」說的眾人都笑起來。

薛姨媽喜的摩挲著黛玉笑道:「都說鳳丫頭嘴巧,會逗老太太開心;依我看,你這妹妹說起笑話兒來,比你還犀利呢。這幾天我心裡發悶,隻覺的月匈口喘不過氣來,如今聽你妹妹隻兩句話,倒把我的悶氣散了一大半去了。」鳳姐笑道:「我那裡比的過兩位妹妹。他們開口就是文章,再平常的事也都可入進詩裡,就罵了人都還要說是講學問。我平日裡罵人,便是人家麵子上不敢回嘴,心裡頭也在回罵,且罵的比我才狠呢;他們罵人,那聽的人一頭霧水,喜滋滋的隻說好聽,饒是捱了罵,還要誇他們好文采哩。」薛姨媽益發笑了。鳳姐且又指著寶玉道:「姑媽不信我這話,隻問寶兄弟。他那一日捱了這些姐妹的話,不比接了聖旨還喜歡?若是沒人罵他,才要悶氣呢。」說的寶釵、黛玉也都笑了。寶玉不好意思道:「鳳姐姐才說不會罵人,就把我給墊進去了。」

黛玉早又轉頭向紫鵑命道:「你跟著鶯兒回去,幫著收拾了姐姐缺不得的金寶神枕、金縷玉衣,隻管抬了來放在這裡,他舍不的那些寶貝,少不得便要住下。」說的眾人越發大笑。紫鵑便催著鶯兒要走。鶯兒偷覷寶釵眼色,見他並不勸阻,薛姨媽又說:「這可冤枉你姐姐了。他最不愛這些玩具擺設,隻嫌繁瑣,屋裡統共那幾件石頭盆景兒,墨煙鼎,都還是那年老太太遊園時賞的,就都挪進來,也終沒什麼可搬。」便笑著同紫鵑兩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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