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Redeemer(1 / 2)
我是夏參衍,也是夏念清。
我生在一個安寧美麗的小鎮。聽說我出生那天正是天光乍破時,山花遍野,萬物朝生。
母親說,我是她最好生的一個。懷我時什麼都能吃,也不害喜,人家都說她有福氣,都說我肯定是一個聰慧乖巧的孩子。
可我似乎辜負了他們的期盼。
我是一個智商有缺陷的傻子,一個不受歡迎的小孩,同齡人欺負排擠的對象。
這也導致我的整個童年在回憶裡幾乎都是灰暗的。
父母的不待見與疏遠,哥哥的嫌棄與冷漠,朋友們的調笑與嘲諷,甚至親戚們看待異類的眼神與輕蔑的話語,都像針像刺,紮在年幼的我的心上,直到這顆心徹底麻木,麻木到刀槍進去也不再有痛覺。
而在這幾乎黑白兩色交加的時光裡,隻有爺爺奶奶和阿軫是有色彩的。他們是燈塔霓虹,照著我前行的路。哪怕前路荊棘,別人奔跑,隻有我在爬,他們也隻會心疼我,而不會輕視我。
奶奶疼我,阿軫愛我,爺爺信我。
而在小時候我的眼裡,爺爺幾乎無所不能。
爺爺年輕時也曾走南闖北,幾乎去過所有我向往的地方。他會在月朗星稀的夜晚裡一點一點的說給我聽,一遍又一遍,隻要我想聽,他就會說。
我那時候笨極了,學什麼都學不會。在那個青澀的小學時代,在鄰居家小孩次次考試第一的年紀裡,我無數次與倒數第二拉開很長的距離,遙遙被墊在穀底。
成績不好的小孩,連老師也是看不起的。
爺爺卻從不在乎這些,甚至能笑眯眯的安慰我說:「沒關係,咱們小衍不讀書也行,讀書無非就是為了賺錢,以後爺爺養著你,咱不愁未來!」
可是說完他又嘆了口氣,懊惱道:「那也不行,爺爺總不能陪小衍一輩子……」
而年幼的我還不懂什麼叫做離別。
就是從這時開始,爺爺開始教我修表。我學的慢,記得少,他就手把手,一點一點耐心的告訴我如何拆卸組裝。那精密至極的機械儀器他教了我九年,一直到他去世。
而他去世前都在牽掛著我。
那天他似有所感,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小衍,如果有一天覺得害怕了疲憊了,抑或是有了想保護的人,想做的事。你可以試著去找那個叫陸慎言的老師。你認識他的,他教過你小提琴……他很厲害,他會讓你拿回屬於你的一切。隻是……小衍,萬事發生,萬物生長,都有其相應代價。在你做決定之前,爺爺希望你明白自己做的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陸慎言是曾經住在我們家隔壁的一位叔叔,他教過我小提琴,是所有教我的老師裡最有耐心的一位。隻可惜他來去無影,似乎永遠沒有落腳點,沒有在百花鎮待多久就離開了。
但顯然,那時的我是不理解爺爺的話的。甚至不明白為什麼他要讓我去找陸慎言。
後來恍然明白,也已經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而爺爺的離開無疑是對我最大的打擊。
離開時他還緊緊抓著我的手腕,嘴裡呢喃的最後一句話是:「小衍,別害怕……」
音落,聲止,我的手腕被鬆開,那雙生著厚繭的手失去了溫度。從此,所有天光都被窗外的陰雲遮住,烏鵲亂飛,卻再也沒有鳥兒關顧我的屋簷。
爺爺去世之後,我才知道父母原來早已離婚。隻是怕爺爺知道了傷心,瞞了這麼久。
好在那時候父親的公司還算順利,我和阿軫就跟著父親留在南陽,而母親帶著大哥改嫁到了辛由聶家。
明明曾經那樣相愛的父母,也終是從相敬如賓走到了相看兩厭。
不過那時的我們其實也不算太差。即使母親改嫁了,她也仍然會每半月定時來看看奶奶還有我和阿軫,經濟方麵當然也從沒有虧欠過我們。
而父親的公司漸漸開大,那段日子幾乎忙的腳不沾地,有時候好幾周都不一定回一次家。
他最焦頭爛額的一次,好幾月連人影都見不到。我和阿軫都還小,什麼都不懂,也知道怎樣才能讓他輕鬆些。
直到他的公司正式破產,他背負了一身的債。
夏氏破產以後父親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房間,關了好幾天,再出來時他瘦了好多,胡子拉渣,兩眼清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軫,忽然蹲下身抱著我們大聲哭了起來。
我和阿軫都不知所措,隻是訥訥站著。
他那時的壓力大概是那個時候的我們無法想象的大。一個公司的破產,麵對的不僅僅是巨額的債務,還有來自身邊人的落井下石與嘲笑唾棄。
但他為了我和阿軫堅持了下來。
畢竟是巨額債務,對那時不知情的我們來說,這個家庭的壓力已經大到他無法背負下去了。
而我才是這個家真正的累贅。我心裡清楚。
所以父親決定要把我帶走時,我也沒覺得多麼難以接受,隻是偶爾悄悄難過。
父親要把我送去母親那兒之前,紅著眼對我說:「衍衍,爸爸不是不要你,隻是你跟著爸爸,爸爸什麼都給不了你。」
我知道的。
我理解,我不怪他。
哪怕後來母親也對我說:「衍衍,媽媽和爸爸已經分開了。媽媽現在住在別的叔叔家裡,你跟在媽媽身邊,會讓媽媽沒臉麵對聶叔叔。」
我也不怪她。
是我自己太沒用。
我不敢怨天尤人,隻敢在心裡唾棄自己的無能。已經十五歲的我,連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沒有,恐怕他們把我扔到大街上我也不知道去撿東西填飽肚子。
一個智力有損的傻子與累贅,我有什麼資格怪他們?
我以為我最終會被送到孤兒院。我知道那才是沒有家和被拋棄的孩子該待的地方。
盡管害怕,盡管失落,那又能怎樣呢。
我大概是自卑的。我不想影響母親和大哥現在的生活,也不願意給父親阿軫還有奶奶造成負擔。所以一開始我就傻傻給自己下定了決心,去哪都行了,哪怕把我扔掉也無所謂。
一個不被眷愛的生命,是沒有存在的價值與意義的。
而就在這時,我遇到了那個天神一樣朝我伸出手的男人。
他帶著羽翼降臨在我荒蕪貧瘠的枯萎裡。那一刻,我好像聽到了白鴿的歡鳴,教堂的鍾聲,看到天光熠熠百花盛放。
那永不落幕的明朗天也隨著他的出現而解救我於霜天凜地間。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大概說的就是他。
在我有限的記憶裡,除了爺爺,他是第一個會彎下月要認真和我說話的人。
我對他的歡喜始於十五歲那年那個偶然闖入的宴會上。
在此之前,我也從未妄想過這個披著金光的人會走進我的世界,把我從昏天暗地的黑暗裡拉出來。
他讓我痛苦,也讓我幸福。
許多年後,我也曾認真想過,自己遇到他,究竟是上天對我更深一層的懲戒,還是冥冥中命運對我的眷愛與憐憫?
我或許曾經糾結,但我心裡始終明白,遇見他,愛上他,於我而言都是件幸福的事情。
畢竟跟他走時我也有自己的小私心。我知道這樣的方式過於冒險卑劣,可我也從未奢求過什麼,哪怕後來注定隻能與他保持情人關係,我也不後悔。
我已經很幸運了。
他對我那麼好,小心翼翼又體貼耐心。
他可以放下幾天堆積成山的工作陪著假期時的我出去度假放鬆;也會在得知我喜歡玫瑰之後,玫瑰花種滿整個庭院;我身體弱,一到冬天容易生病,他就替我請假,推掉我的通告在家裡照顧我,別人侮辱我時他會捂住我的耳朵……那樣溫和的人卻會為我的驚慌而怒不可遏……
那時的我最怕雷雨天,也最喜歡雷雨天。因為這時,我可以跑進他的房間,順理成章的鑽進他的被窩,還可以偷口勿他。
我沒有理由不愛上他。
況且那份僭越的心思已經在我心底藏了那麼久,能再靠近他一點,已是隱秘不已的歡喜。
隻是那時的我還不懂什麼叫喜歡,我連自己的喜歡都沒有弄清楚,又怎麼會懂他對我那獨一無二的寵愛。
而傻到那種程度的我居然在這份濃厚的愛意裡無知的踐踏著自己和他的愛意。
沒人教過我什麼叫做親疏有別,我隻知道自己喜歡和在意的人就要盡全力挽留。
我已經丟失了很多在意的人,我不能再失去他。
所以我親近他,竭盡全力討好他,努力不給他招惹麻煩。
他卻對我說:「衍衍,你可以依賴我,但不要怕麻煩我,你這樣小心翼翼也會讓我很為難。」
我有些害怕,我怕他覺得我故意疏遠他,從而疏遠我。
被拋棄過一次的孩子,更會懼怕二次拋棄。
畢竟我知道自己有多糟糕,有一些缺陷不是我乖巧溫順就能彌補的,不論我再怎麼努力,不屬於我的仍是不屬於我。
於那時候的我來說,他對我的好,是他的善良,是上天的恩賜。如做慈善,也是憐憫。
我接受他的憐憫。
我隻接受他的憐憫。
於是我慢慢為他打開心扉,我會把心底裡想說的都說給他聽,喜悅和他分享,難過就鑽進他懷裡。一邊汲取他的溫度和氣息,一邊偷偷紅眼眶。
他是唯一一個會因我的喜悅而歡喜,因我的難過而自責的人。
我逐漸靠近他,開始嘗試主動。漸漸的,我發現自己已經把他當成了身體的一部分,這是一種寄生蟲一樣的依賴。
我決心踏入娛樂圈時,初衷曾是因為熱愛。後來我卻隻是想讓自己獨立一點,不想他厭惡我,覺得我無能卑微。
況且我明白自己不能用他的錢。他已經給了我很多。而我還有阿軫,還有爸爸和奶奶,我的家人在某些時候或許也需要我。
我知道以他那樣的性格,怕是養我一輩子也樂在其中,可我不願意。我不想做寄生蟲。
社會底層的我,也在渴望著強大。
哪怕隻是一點點呢?我想。
而我想錯了。
我進娛樂圈,所有的所有,還是要靠他。
他為了我買公司,為我開傳媒公司,也為我投資,為我找經紀人,還要無時無刻保護我的安全。
我差點被人輕薄那個夜晚,被他從酒店抱出來時,我甚至頹然的想過,自己這麼活著究竟有什麼意義?
這樣的我,終究是要失去他的。
於是我的希望重燃於他向我科普性愛的那個中午。
他對我說:「隻有和喜歡的人才能親口勿、做愛……相交過的兩個人就要對彼此的未來負責,生生世世都會牽絆在一起。」
我想和他牽絆在一起,我想和他……做ai。
於是高考失利那天晚上,我如願以償的這麼做了。
極致的痛苦與歡愉包裹著我,讓我喘不過氣來。
在意識昏沉時,我看著他清雋迷亂的臉,居然惡劣的想,這樣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對不對?
二十九歲的我回想起那個時候,隻覺得幼稚且愚蠢。
那大概也是我二十九年以來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盡管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至今回想起來仍讓人心悸如初。
我開始慢慢發現他不為人知的模樣。
人前無情冷血的他,也有可愛的一麵。
他每次來我這裡找我,都要抱著我眯上好一會兒,一邊小聲說「衍衍好軟」,一邊笑著仰頭口勿我。通常讓我麵紅耳赤,卻也心跳如擂。
有一次他在某個宴會上喝醉了酒。聽任湛說他滿宴會跑著念著我的名字說要找我。本來是不想讓我看到他這個模樣,但喝醉酒的他太難纏,任湛沒法,隻好把他帶到我這裡來了。
他見到我之後也讓人十分哭笑不得。上一秒還站的端端正正的一個人,下一秒就跟沒骨頭似的往我身上倒,抱著我不肯撒手,我去給他熬醒酒湯,他就一言不發的從後麵抱著我,小孩似得把下巴磕在我肩上,半眯著眼看我熬湯。
我無奈,趕又不忍心趕,隻能任他這麼抱著,然後手忙腳亂的熬出了一鍋不倫不類的湯。
那湯熬出來的味道有些一言難盡,我自己嘗了,我不敢給他喝,打算重新來過,誰知道他看到之後居然皺著眉很認真的問我:「衍衍為什麼不給我喝?」
我愣了愣,哄他說這個不好喝,再給他熬一碗,他不買賬,耷拉著眼看著我,有點委屈。
我心軟了,隻好給他裝了一碗,盼著他知難而退。
結果他麵不改色一飲而盡。
「……」
罪過。
還沒等我說什麼,他就上前來抱住我,細細密密的親口勿我。他的眼神格外清澈明亮,帶著點兒朦朧的醉意,看著我輕聲說:「衍衍,我累了,我們去睡覺吧。」
我一怔,臉頰發燙。
不過我意會錯了意思,他的睡覺當真就是普通的睡覺,隻是一改往常輕輕環著我的習慣,這次他抱的很緊,整個人都緊緊貼在我身上。他像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般蜷縮著高大的身體,把頭埋在我頸窩裡。
我看著他疲累乖順的模樣,又心疼又無奈。他的腸胃和我一樣不好,喝多了酒容易傷身體。
不過喝醉酒的他和平常的他大相徑庭,往常的他對待我過於小心翼翼,醉酒了反倒像是把自己想做的都做了。
好像就是從這時起,我開始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他濃厚到沉重的愛意。
他真的很喜歡口勿我抱我,包括在親密的時候,事前事後都要抱著我和我接一個深且長的口勿。
他的目光總是追隨著我,不論何時不論何地,隻要我和他都在的地方,我一轉頭就能對上他溫和的視線。
他似乎習慣性的注視我,不管多久,也不計較我會不會回頭看他。
不過那時的我是感受不到的,我愚蠢的將之歸結為他對我的關愛。
對二十歲之前的我來說,他是我的長輩,隻要崇敬尊重,並且仰望一輩子的人。
而於現在的我來說,他是司錦卿,是我的心上人。我們有超脫世俗的愛意與眷戀,彼此都是可依靠且藏在心底一生的人。
到底為什麼不能和他在一起呢?
說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錯。
如果不是我愚蠢無知的用這種卑劣的方式和他在一起,或許就沒有以後那些,也許我和他就沒有那些以後。他會聽從家族安排和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在一起,不會為了我糾結痛苦,也不會被司家人趕盡殺絕。
可是……可是他那麼好的人,怎麼能被司家人困一輩子呢。
我不能想這些,一想頭就會疼。
我覺得是自己害了他,害得他為我舍棄一切,痛苦狼狽。可有時候又忍不住想,如果我不出現,他是不是要一輩子做司家的傀儡,是不是會生生世世困在司家的牢籠裡?
那樣對他太不公平。
反正不管怎麼想,似乎都留有遺憾。
他們說我是他的情人,我不在乎。
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我和他在一起還要重要。情人又如何呢,短暫的相處也敵過長久的離別。
在他擁有真正的愛侶之前,我不介意用這樣的方式陪伴他。
能順理成章的抱他口勿他,能與他親密無間耳鬢廝磨,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我沒有資格貪那個名分,就這樣陪在他身邊也好,多久都可以。
然而慢慢的,我開始感受到他家族給他施加上來的壓力。
他來我這裡的時間逐漸變少,每次過來都要帶好多人守在公寓外。盡管他每次都解釋說是怕被狗仔偷拍,影響我。
那時的我或許是信過的。
如果不是他帶我見到司錦瑟,我大約還沉溺在那種甜美的寧靜裡。
司錦瑟的話語像刀子,也似利刃,確實讓我不知所措慌亂無度。
哪怕而他緊緊捂住我的耳朵,試圖把那些毒蛇般的話語擋在喧囂外。我也開始第一次正視起了自己和他的關係。
我害怕起來。
我既害怕他會拋棄我,又害怕我留在他身邊會讓他為難。
這種糾結一直持續到我十九歲那年的深冬。
那年冬天我生了一場病,燒的神誌不清,什麼都吃不下,吃下去的東西沒過多久就會被斷斷續續吐出來。
我難受不已,他急得不知所措,請了好幾個醫生來都沒法子。
那時的我大約是又夢回小時候了,突然就回憶起了百花鎮街角的餛飩,迷迷糊糊的呢喃著說要吃。
我沒想到他會半夜開著車橫跨兩市買到了那碗餛飩。他用保溫桶裝著,我夢醒時還是溫熱的。
我看著那碗仍冒著熱氣的餛飩,突然湧上一股強烈的無力感。
他背負著家族的壓力和世俗的輿論護著我,而我什麼都為他做不了。
我想我得為他做點兒什麼,付出什麼代價都無所謂,他那麼好,他的未來不該有我。
我於是終於想起了十五歲那年爺爺去世前和我說的話,所以我開始暗地裡瘋狂尋找陸慎言的消息。
然後二十歲那年初秋,我接到了一個陌生人的電話,他說他叫紀清冶。
他在電話裡和我說:「我可以幫你變回你以前的樣子。」
那時我想,我以前是什麼樣子?不一直都是這樣嗎?
接著他又說:「我受陸慎言所托。」
我信了他。
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美國。我借口出差,和他約在了一家餐廳。
他是一個十分俊美儒雅的年輕人,年齡比我小一點,氣質溫和出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他對我說:「很抱歉,我師父已經去世,不過他去世前曾和我提起過你。我想我可以幫你。」
「怎麼幫?」
我有些忐忑。
爺爺隻說過讓我來找他,卻沒說過讓我找他們是為什麼。
聞言,紀清冶笑了一下,緩緩道:「你身體裡有一個芯片。它維持著你的生病周轉。」
我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他似乎猜到了我的反應,溫和的勾了勾唇角。
然後他和我說了很多事。
那些事情斷斷續續的,我聽起來卻很不真實,我也不敢相信。
而紀清冶告訴我,我若是激活芯片,就能拿回曾經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會記起所有的事情。
相應的,我也會付出代價。
「它會吞噬你的一些記憶。」
其實我不確定這話是真是假,我甚至不知道他這個人可不可信。
可我走投無路,哪怕冒著性命危險我也想賭上一把。為我,也為他。
和紀清冶約定的那天我給遠在歐洲出差的他打了個電話。
他接了,笑問我在美國的工作順不順利。
我默然片刻,沒有回答他,而是笑著和他說:「這次我回國,您陪我去與修山看日出吧。」
他愣了愣,說好。
與修山上有一家表店,是他為我開的,而我是為我爺爺開的。
這些年以來我最值得驕傲的就是這一手修表技術,隻要是沒有爛到徹底的表,我都能組裝好。
這似乎是一種暗示,也是一種提醒。
畢竟表盤精密繁雜,不比別的技術簡單。
這些疑惑,都在那場手術後解開了。
芯片激活期間我需要待在紀清冶實驗室的卵倉裡。
他會劃開我的身體,從我的心髒裡取出芯片,然後放到某個大型激活器上激活,再以同樣的方法裝回我的身體。就像是機器新陳代謝,更換配件。
手術前紀清冶反復問我,問我想好了沒有,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了嗎。
我問他:「有什麼代價,比我現在這樣更糟糕嗎?」
他凝視我片刻,認真的說:「有。」
我問他是什麼。
他說:「遺忘。」
「我不清楚它會讓你遺忘什麼,但它一定是來自你內心深處某些十分重要的記憶。美好的,惡劣的,幸福的,痛苦的。」
我想了好久,猶豫了好久,將遺忘記憶的種種後果都試想了一遍。想前想後,突然覺得或許遺忘也是最好的結局。
我是說,對我來說。
可後來我才明白:忘了痛苦不代表就會一直快樂;忘了痛苦之前的美好,也並不意味著我會變成一個真正淡薄冷血的人。
這場並不復雜的手術持續了三天。
其實並不是什麼大手術,隻是將原來的東西取出來又縫進去,無異於手心進了一根刺,隻是心髒的位置會更痛一點。
剛剛手術完時我還沒有什麼感覺,紀清冶說,芯片也需要適應一段時間,才會慢慢把我欠缺的一切還給我。
起初,它隻是讓我漸漸想起了五歲之前的一些事情。
我想起我小的時候很聰明,學什麼都有著不一般的記憶力與天賦,智力比同齡孩子要高出幾倍不止。
可我出生那年,醫生卻判定我活不過七歲。
爺爺奶奶和父母為此想盡辦法都無疾而終。
直到我五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爺爺走投無路之下機緣巧合的找到了陸慎言,才治好了我的病,還將我的壽命延伸到了四十歲。
而我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我的全部天賦。
救我的人是陸慎言,也是我的恩師。
五歲之前他也教過我小提琴,還教過我如何使用電腦,甚至教了我很多奇怪的東西。
陸慎言說,我是他教過最得意的學生。
盡管五歲之後那場手術讓我失去了天賦,可直到離開石溪村之前,他也一直在教我,哪怕當時的我已經完全不再理解他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