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黃九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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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能持停下了腳步。

空無一人的城門關口,不知何時悄悄站了一個異常瘦小的錦服小人,看背影充其量也就是一個不足七八歲的孩子。

他背對著能持一行,肩頭聳動,發出細細的笑聲。

幽州城尋常的百姓早已走到十裡之外,哪來的孩子?就算真的是撤離百姓所留下來的,找不到家人父母的孩子,也該哇哇大哭才對。如今這副尖細低笑的樣子,怎麼看怎麼詭異。

能持雙手合十,張開法眼望了這詭異的瘦小人影一眼,回頭對他那一眾弟子吩咐道:

「不要看,更不要問,隻管走自己的路。若是心中害怕,便默誦佛經。」

眾人不明所以,卻謹記能持所言,隻是走不過幾十步,他們居然又遇上了一個背對著他們,尖細發笑的瘦小背影。能持微微皺眉,加快了腳步,可那人影就好像是在故意等著他們,每前行不過百步便會出現出一次,而且能持十分肯定,他們絕對沒有遇到什麼鬼打牆,可正因如此,才是這背影的可怕之處。

既然前行的道路沒有被鬼打牆,那麼也代表著他們每次遇到的發笑人影,也不是僅僅隻有一個!

不過裡許的路程,遇見了不下二三十個。

能持的臉色漸漸從一開始的鎮定自若,開始向慎重轉變。

最終,攔在他們前行路上的瘦小背影,從一個變成了幾百個,密密麻麻的將道路封死,能持就是想視之不見都不可能了。

「師父,他們到底是」

本心忍不住小聲問訊,很快便被能持嗬斥了一聲,將話尾後半截的「什麼人」生生吞了回去。

就在這時,一直背對著能持師徒的瘦小背影,忽然開始轉身,當本心見到他們的廬山真麵目後,紛紛驚叫道:

「呀!居然是」

「南無阿彌陀佛!」

能持一道聲若洪鍾的佛號,打斷弟子們即將出口的言語,同時也平息了瘦小人影當中,那一閃而逝的躁動暴亂。

一個較之其餘人影要高大許多的小人,挪動步子向前,他步履怪異,宛如剛學走路的稚童,也像個酩酊的醉漢,十分滑稽,可在他麵前的能持一眾,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在這瘦小人影轉過身來,以正麵示人以來,能持眼中所見,盡皆都是一群穿著人衣,卻尖嘴小眼的黃鼠狼!

能持心頭微沉,討口封一說在民間流傳已久,說是有道行的精怪往往會在路邊攔人,問自己像個什麼?

回答之人一句脫口而出的無心之言,往往便搭上了一生的福報,甚至還可能累極家人,乃是妖邪借運之術。

可是神州大地千萬年來,從前朝至今,能持連聽都沒有聽過,有這種一出則是近百位黃皮子同時討口封的事情。

這已經不是借不借運的問題了,回答稍有不慎,他們今天恐怕連永不超生都是奢望。

「世人都說,金山寺的法海無敵一世,臨死前做了筆糊塗賬,指了個最不成器的來繼任主持,如今看來傳言也不盡是。」

領頭的錦服黃鼠狼,雖然也是尖嘴小眼的猥瑣樣子,可舉止氣度都比尋常的黃皮子精要穩重許多,它邊說邊十分人性化的伸出爪子對著能持拜了拜:

「一點微末道行,還不曾修得人身,今日帶著子子孫孫們來幽州城見一下世麵,大師可以叫我黃九郎。」

黃九郎的話音剛落,身後一眾子子孫孫們便發出一陣尖細刺耳的笑聲,能持身後幾名修行淺薄的都感覺到了一陣頭暈目眩,連什麼時候坐在了地上都不知道。

能持強按下心頭的怒火,無聲的挪動腳步,似有若無的將一眾弟子擋在了身後,平靜道:

「大難將至,人各奔逃,我金山寺也不例外,可否容我師徒幾人過個路?事後當有厚報。」

黃九郎歪了歪腦袋,明明是一張獸類的麵孔,卻在能持注視下透著一股嘲弄的表情:

「厚報?唔請吧。」

隨著它的率先移步側身,後方那條被人立而起的黃皮子精怪所擁堵的長路,也開始讓出一條道路。

居然這麼簡單?

一眾弟子心有疑惑,以為一場大戰就要開始,不成想這個黃皮子居然這麼好說話。

反觀能持則沒有那麼多的輕鬆,因為他發現,明明這些黃皮子個頭不大,可以將道路讓的更寬一些,可如今擺在他們麵前的,卻窄的隻夠一個人通行。

能持雙眼微眯,這個平時行事溫吞的和尚,鮮有的殺心湧動。

修行人不僅外修於功,更是外修於形,所謂真人不露相,便是殺心起時如非刻意,就絕不會外泄分毫,可是領頭的黃九郎卻是個天生另類,最先察覺到有異常,當下擺了擺小爪,意外的居然放下了姿態道:

「大師勿怪,我這群子子孫孫們久居深山修行,少有見過幾位小師傅這般鍾靈俊秀的人兒,難免心生親近,想要靠的近些,並無冒犯之意。」

能持神情平靜:「最好如此。」

其實真的要廝殺起來,眼前的這百十隻黃皮子精怪,還真不一定能留下能持,畢竟他也是金山寺的真傳弟子,修為雖說沒有多高,可殺招實在不少,隻不過他身後的那六名徒弟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黃九郎正是看出他的軟肋所在,投鼠忌器之下才會這麼肆無忌憚,可真要能持殺心一起,它立刻就識趣的讓了步。

拿子子孫孫來換金山寺不成氣候的弟子?就算是兩軍對壘都不太會用這麼慘烈的打法,何況他們隻是找一個投效妖神的功勞而已。

能持看著寬敞了許多的大路,沒有多說什麼,忽聽撕拉一聲。原來他將袖間的布條抽線,撕扯成一道長條。

能持用拇指和食指將長條捏住,如老僧不疾不徐的默誦心經轉動佛珠,雙指拿捏過處,有道道金芒一閃而過。

「拉住布條,默誦心經,什麼都不要看,不要管!」

眾弟子早已被這些個神仙書上才有的精怪給嚇得不輕,雖然本因等人早已踏入修行之路,可凡人對妖鬼之流的恐懼,更接近於一種本能,不是光會修行就可以抵禦的,當下將能持的話當造成天音聖旨的遵循。

後世有研究顯示,人之五感當中,眼睛所接受的信息遠遠甚至超過了百分之七十,故而閉目誦經確實可以做到某種意義上的眼不見為淨,可同時也在無形之中更加營造了那種未知恐懼與壓力。

弟子們年紀尚輕,縱然對經文爛熟於月匈,可那生澀深奧的經文他們又能得幾分心境的真傳?當雙眼閉上之後,其餘感官無形之中被放大,先前那些微不可察的聲響便越發的鬼祟顯眼起來。

本因便清楚的聽到,遠方那若有若無的輕輕磨齒聲響起,刺耳難聽,有的好像在咀嚼著什麼,汁水淋漓的水聲很容易便在腦海中聯想構成畫麵,並且隨著他們的走動而緩緩靠近,心中恐懼開始以幾何形式逐步暴增!

能持察覺到了黃鼠狼們在暗處的小動作,手中布條輕輕一扯,步子加快了許多,沉聲誦念道: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

「南無阿唎耶」

「婆盧羯帝爍缽囉耶」

隨著能持吐氣開聲的口誦真經,在他手中那條弱不禁風的布條光華流轉,隱隱有佛韻在其中暗藏,拉扯弟子們前進的步伐驀然加快許多。

本因隻覺得那擾人心神的雜音也飛快的被拋諸腦後,隻是不知為何心底始終帶著不安。

就這樣奔行了不知多久,本因覺得他們跑了怕不下十幾裡的路,那條長街早該走完了才是,可是手中由能持拉拽的布條卻絲毫不曾鬆懈,他也不敢停頓,更不敢張開眼睛胡亂張望,始終牢記著師傅能持說過的話。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本因忽然聽到耳邊能持溫和的開口道:

「好了,可以睜開眼了。」

本因這才大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驀然鬆弛了下去,可待他真的睜開雙眼之時,入目的卻不是師傅那張熟悉又親厚的臉,而是一張尖嘴猴腮,人性化十足的獸臉!

「乖徒兒,想要騙你睜眼可真不容易!」

黃九郎戲謔的說道,一雙極小的鼠眼當中有青色的豪光向外綻放,本因不過是與那雙青眼遙遙對望了一下,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無法動彈分毫,眼睜睜看著手中的長布條帶著一陣輕響,飛速離開了自己的手掌。

「師父!師父你快回頭救我啊!」

本因驚恐的睜大了雙眼,然而那些吶喊求救都隻能在這個時候藏在心底,周遭無數個聳動的尖嘴腦袋,獸臉之上一片看待到手獵物般的人性化譏笑,各自眼中或輕或重的青光,宛如夜間遊動的鬼火。

「嘻嘻你師父不要你了。」

黃九郎眼中青光閃爍,鬼火般的眸子仿佛有洞察人心之能,復笑道:

「不相信?好,那我就放開了你的禁錮。」

一語畢,本因果然恢復了對身體的控製,他下意識的脫口喊出一個『師』字,然後又費力的將後半截吞了下去,眼睜睜看著師傅拉著其餘的師弟的背影漸漸遠去。

黃九郎有些不解:「怎麼不喊了?」

「死一個,總比全死了好!」

本因咬牙含淚的吐出這麼一句話,雙臂微顫的擺出一個笨拙的進攻式,淚眼模糊的看著四周鬼祟挪動的黃皮子:「來!」

在後世流傳的金山寺典錄當中,曾有幾個外篇大致描述了這段有關本因大師的少年往事,後人每讀至此刻時,給予的評價往往是勇氣有餘,而膽氣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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