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往昔經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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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階夜色,月華如練,長街上吹著微冷的風,一眼望到頭,不見幾個人跡,唯秦府門前語笑作別,車輦聲斷斷續續。

從牆下穿出來,我一言不發,垂頭靜靜地倚著,連幾時變回了女兒身都不知道。

星若也靜靜倚著,我雖未看他,卻能感受到身側襲來的目光,脈脈無言,專注得燙人。

這時,馬蹄駛來的方向,一輛鴉青色小車轆轆停住。帷簾揭開了半寸,書頁嘩嘩,自窗格脫手而出,與塵埃一同碾在輪下,棄之如敝履。

「走。」車裡人道。

車夫甩了下鞭子,勒住韁繩高高地一喝,霎時,鈴馬嘶鳴,加快速度揚長而去。

書是被人撕毀以後才丟下來的,此刻,便猶如一攤軟泥,悄無聲息地躺在冷風裡,紙片洋洋灑灑,吹亂了一地。

我俯身,隨便拾起一張,上麵銀鈎蠆尾,筆法蒼勁,寫著兩個字。

「北漠——」

星若環著手,眼風輕掃過去,在紙上停留片刻:「想什麼呢?」

我將紙片攥起來,視線緊緊追向夜霧裡,那輛漸行漸遠的馬車輪廓:「那是兵部張大人的馬車。」

星若將碎紙片與圖冊殘本盡數收入掌中,折扇隨意地一丟,騰開手,粗粗翻了兩頁:「我雖然不太清楚怎麼回事,卻也能猜出個一二來,想是你爹的東西,所托非人吧?」

黑雲籠月,似一方墨硯,濃稠得化不開。我側著頭,咬了咬唇瓣,死死盯向遠處:「若他隻是忌憚國相,不敢冒險蹚這趟渾水,為何不在一開始便拒絕?縱然因為什麼緣故,而臨時改變主意,也大可以言明。且不說,我爹眼光再差,都不至找上一個鼠輩。就算,他真的膽小,試問一個膽小之人,如何敢將這麼重要的圖冊,公然毀在與秦府一牆之隔的地方?」

星若從我掌間取走紙片,扣合在殘本夾頁中,悠然一笑:「是啊,本可以直接拒絕,哪怕反悔也該完璧歸趙才對。可為什麼那輛馬車裡的人,卻要將冊子撕毀後,丟棄於此呢?老虎縱沒了爪還有牙,即使秦家權柄不再,可就算吃不了人,也不至淪落到,連阿貓阿狗,都敢造次。無論這位兵部張大人是不是膽小,但凡從官場上扌莫爬滾打過來的,哪個不是八麵玲瓏左右逢源?得罪你爹又沒好處,他乾嘛偏偏選在今日,做這種多此一舉的事情?除非,是背後有人指使,想來也找不出第二個理由了。」

內裡的火氣像潑了油一樣,直躥上心頭,燒得我月匈口疼:「張大人投靠了國相,是國相讓他假意答應,再撕毀圖冊給我爹難堪!」

迎著風,袖擺微微拂盪,幾縷青絲擦過他臉頰,星若卷起殘本在手心裡一敲:「答對了。」

良久。

我對著天上沉沉張望:「或許我該謝謝扶青,若不是他這些年護著,被毀掉的又豈止一本圖冊,國相雷霆之下秦府早就保不住了。」

星若頓然片刻,掌心扣在我頭上,一聲嘆息蔓延出來:「你知道就好。」

我暗裡有個直覺,星若這幾日怪得很,甚至都不像他自己了。幾次想問卻欲言又止,忽看見前方駛來一輛馬車,停在路邊走下滿身酒氣的男子。

正是宴上纏著要與我喝酒,卻幾次三番被擋了下來,最終敗興而歸的那位。男子想必沒吃多少東西,撐在牆邊狂嘔一陣,吐出幾口酸水,喘促不已。

車夫扔下韁繩獻殷勤似的沖上去給他掃背:「爺,車上備了桶,咱們吐在這兒不好吧?」

男子像趕蒼蠅一樣不耐煩地甩了甩胳膊:「怕個屁,被主人遺棄的狗,還想像從前那樣耀武揚威?哼,什麼東西,不過喝杯酒而已,竟然當眾讓我下不來台!」

車夫既要護主,又不敢在秦府的地盤上喧嘩,故隻是東張西望後朝著腳下憤憤啐了一口:「他們失了勢,也敢對您如此怠慢,活該女兒被趕回來做棄婦!」

男子又是惋惜又是不屑地一笑:「據聞那個秦子玥,既得沉魚落雁之容,又飽讀詩書氣質不凡。早年秦家如日中天,我以為憑著與子琭相識,會比旁人更有機會求娶到她。結果,人家眼高於頂,直奔國相府柳公子去了。十裡紅妝,花嫁巡遊,何等風光?沒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昔日高高在上的天之嬌女如今不值錢了。」

車夫一臉諂媚道:「反正秦子玥沒人要了,爺若是喜歡便再求娶一次,他們還不得巴兒狗似的舔著您?」

男子靠在牆上瞪他一眼:「要娶你娶,我把秦子玥討回去,不是明擺著與國相大人作對?再說,她身子被柳無殃沾過,做妻不夠清白高貴做妾又不會服侍人。青樓裡隨便點個姑娘,都比這木頭女人,有情趣多了。」

車夫笑嘻嘻候在一旁:「從前再嬌貴,最後還不是個破爛貨,真不知這秦府有什麼可傲慢的,今時之辱來日您定要加倍給他們還回去!」

男子扌莫著下巴思索:「相府門房歷來收銀子辦事,每日上趕著求見的沒有千也有百,我把家底賣了都不夠孝敬那些斂財奴啊。秦子琭倒是塊敲門磚,若能想法子除掉他,定可討國相青睞。」

車夫竊聲私語,沿著輕飄飄的風,逐字鑽進我耳朵裡:「那還不簡單,隻要您多與秦子琭交好,天長日久下來他必然會疏於防範的……」

話音未落——

男子和車夫被掐住喉嚨,一左一右摁在牆上,險些勒斷了氣。至於那個凶徒,說來愧得很,正是在下。

剛剛忍著主母,一是礙於秦子琭,二是星若出現得及時,因而才給了我時間冷靜下來。可現在……

我才吃飽飯,手勁兒往裡一縮,鉚足了十成十的力氣:「誰是巴兒狗?」

他們掙紮不過便想蹬腿來踢,我用法術凝出看不見的風,一圈一圈盤在膝蓋上,如負千金之重。

男子喘不過來氣,又摻著幾分醉酒的顏色,那張臉瞧上去頓時比山楂還紅:「你……好大的……膽子敢行凶……」

扶青殺人時的駭意被我學出了精髓:「誰不值錢誰又是破爛貨?」

星若瞬身閃了過來:「殺人的事交給我來做就好,別為他們髒了手,不值得。」

那些骯髒話回響在耳邊,蓋住了星若的聲音,真是讓人惡心:「你打算怎麼除掉秦子琭?」

指骨間,一陣咯咯聲響起,這時隻需稍加用力幾分,就可以當場擰下他們的腦袋。

星若急吼道:「快停下!」

主母夫人,兵部張大人,還有他們兩個,以及太多太多的……

太多太多的屈辱不甘和惱恨,像湍流一樣匯集起來,數也數不清了。

我紅著眼睛聲聲控訴:「為什麼拿青樓女子侮辱我姐姐?為什麼撕掉我爹的兵法圖冊?為什麼張口閉口罵我娘親?為什麼一次次逼我去死?為什麼在背後嘲笑我?為什麼說我是玩器?你不是要窮盡一生保我千秋無恙嗎,為什麼隻顧著紫虞的恩情,渾然不管我死活!」

星若臉色霎地一白,喉嚨裡壓了壓,聲聲溫柔:「暮色過後便是夜,有夜的地方就有星,子暮背後永遠有星若。星若不會不管你,先冷靜下來,好不好?」

一聲喝止從不遠不近的方向傳來:「子暮!」

是秦子琭,他正雙手端住一個,掛著鎖片的紅木鑲玉刻花匣:「你在乾什麼?」

星若方才教訓了主母夫人,那畢竟是他的生身親娘,大喜之日鬧了一出,我有些愧疚。

是以,我掌間鬆了鬆,讓男子和車夫得以喘息,前者逮住機會發瘋般地向他求救:「子琭兄,你來得正好,這瘋子要殺了我!」

我定了定神色,稍許平復,才道:「他侮辱子玥,還欲拿你做墊腳石,敲開國相府這扇名利大門。」

男子赤著臉不認:「子琭兄休要聽她胡言!」

「胡言?」我幾乎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重復給他聽,「秦家是被主人遺棄的狗,昔日天之嬌女如今已不值錢了,做妻不夠清白高貴做妾又不會服侍人。秦子琭倒是塊敲門磚,若能想法子除掉他,定可討國相青睞。這些話你敢發誓自己沒說過?」

鑒於青樓的那句,實在太過刺耳,我說不出口,便略掉了。

這世上大多數人在謊言被無情拆穿時,都會用激烈的情緒武裝自己,看起來仿佛義正辭嚴,實則寫滿了心虛。譬如此刻,男子一雙眼睛,幾乎有銅鈴那麼大:「子琭兄切莫被她蒙蔽了,我看此人居心叵測,一定不壞好意!」

說著說著哈哈大笑了起來:「姑娘夜不著家,大晚上和一個男人待著,可見絕非正經門戶裡出來的女子。我與子琭兄相識多年,以為三言兩語幾句,他就會信你不成?」

這一句直接觸到了秦子琭的逆鱗,他就端著木匣站在那裡,嘴角微微上挑:「敢問,貴姓秦嗎,若不姓秦的話……」

餘音未落,他的晏晏笑貌,在一瞬間盡數斂去:「我是你哪門子的兄?」

男子還在狡辯:「秦子琭,枉我們相識多年,難道你就這樣信了她不成!」

秦子琭又重新續上笑容,隨著嘴角一收一揚,氣場不減反增:「秦家的確不算什麼正經門戶,子玥和子暮若有冒犯,我這個做兄長的,替她們賠罪了。」

男子下意識張口回駁卻又覺得不對,等他堪堪反應過來的時候,嘴巴都合不上了:「她是……她是你那個……和別人私奔的庶妹?!」

去你大爺的私奔!

秦子琭懶再與他多話,目光平移了過來,落在我身上:「放這兩個人走吧。」

我站著沒動。

秦子琭淡淡耐下性子解釋:「他們今日是來道賀的,如果不能平安回去,秦府沒辦法交代。」

有道理。

兩個人連滾帶爬上了車,朦朧夜霧下的馬蹄聲,攪起一陣塵埃滾滾。

早知這是個人渣,就不該去暖什麼場,可惜了扶青那張臉啊。

我由衷慶幸:「反正他不知道。」

星若靜立一旁,拂手揚了揚塵埃,懵然的眼神投過來:「什麼?」

我用長輩看晚輩時,滿臉故作一副老成神秘,你不懂你還小的眼神瞥向他:「別問了,不必在意,跟你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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