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俗事·震·鬼話(十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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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說:「芩真愛爾,我不能及。而吾忽有題外話,不知深夜宜問之否。」

「嗟,爾姑俟,似有人敲吾家門也。」

綰說:「誠然乎?」

「然。」

綰說:「誠爾家門響乎?」

「然。」

綰說:「吾何無聞諸電話?」

「其聲小而悚,蓋獨欲吾一人聞之也。」

綰說:「猶未止乎?」

「然。」

綰說:「怯乎?」

「詩經(小雅·何人斯)雲:『彼何人斯?胡逝我陳?我聞其聲,不見其身。不愧於人?不畏於天?彼何人斯?其爲飄風?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祗攪我心?』今我如是。」

綰說:「爾敢啟門乎?」

「今往。」

綰說:「勿往!」

「請宥之,吾戲謔也。」

綰說:「為汝奸詐故,我頻盯房門!」

「汝何必怯?爾家人多勢眾,我則一人而已。」

綰說:「為汝故,吾今夜將有惡夢。」

「能寤則無恙矣。」

綰說:「願汝今夜與吾俱有惡夢。」

「吾不曾有惡夢。」

綰說:「誠然乎?」

「或曾有之,然忘之矣;或雖夢中有凶,然不以爲惡。」

綰說:「吾慕無惡夢者。」

「其心無妄,則其夢無惡矣。呻吟語(問學)雲:『善人無邪夢,夢是心上有底。男不夢生子,女不夢娶妻,念不及也。隻到夢境,都是道理上做。這便是許大工夫,許大造詣。』此之謂也。」

綰說:「然則爾有美夢乎?」

「無美夢亦無惡夢,吾夢無聊無趣無憶無益。敢問何故忽講夢話?」

綰說:「吾非欲講夢話也,欲講鬼話也,爾知嬰靈乎?」

「不知。」

綰說:「芩所墮之胎謂之嬰靈。」

「是葡萄胎也,無生命。」

綰說:「奚謂葡萄胎?」

「卵受精而無生命,胚如串串葡萄者,謂之葡萄胎,奚以爲鬼?敢問嬰靈奈人何?」

綰說:「嬰靈將附於其母。」

「罪在其父,何不附焉?」

綰說:「孩子皆愛附於其母,汝不亦如諸?」

「賜我閒錢者,畀我玩具者,予我美食者,吾附焉。」

綰說:「吾弗敬汝矣。」

「敢問嬰靈附於其母又奚如?」

綰說:「嬰靈將怨其母,嫌其親。」

「嬰靈將長大乎?」

綰說:「然。」

「長大必去母矣。」

綰說:「非然也,嬰靈不長大,能長大則不可謂嬰靈矣。」

「如是者,吾更不信其懷怨也,以思無邪故。故爾所謂怨,必生於其母之疚,其母能自釋,則無怨而無嬰靈矣。鬼神無形,寄生於人心而已。汝既愛在深夜講鬼話,則吾講其二事焉,皆出於鬼少爺之口,吾幼時與之鄰。其蹤跡如神如仙,其語氣如妖如魔,其鬼話蝕腦侵心,吾以爲魔童。其鬼話皆似真人真事,聽眾稍留神焉,必親臨其境。吾敬之如神,畏之如鬼,始好奇而諦聽其鬼話,後惴悸而疑憚吾人生。故吾先問於汝,天黑如此,夜深如此,汝不怯乎?」

綰說:「若怯,必往與弟寢。」

「天黑如此,夜深如此,爾弟寐矣。」

綰說:「苟寐,必喚醒之。」

「焉有姊如汝然?」

綰說:「吾戲謔也。爾在焉,我不怯。」

「而我,正講鬼話者也。」

綰說:「神,汝也;鬼,亦汝也。」

「此兩鬼話不甚可怕,然出於真人真事。」

綰說:「此言,吾耳熟之矣。」

「其一,鬼手。事始於我鎮,一小惡人在其他惡黨賭場作弊,大惡人覺之,與眾大惡人逮之,斬之右掌,妄擲諸某垃圾桶。小惡人於是乎整夜四處翻垃圾桶,滴血以尋血掌,於是覺掌之重甚於命矣,無所求矣,弗求財矣,弗求歡矣,弗求名矣,弗求利矣,唯掌是求,但其包紮技術不佳,故未見其掌已失血暈厥,死於暗曖街角。

「是後,怪事不止焉,其血連接垃圾桶與垃圾桶,印於地麵如紋身然。且有更怪者,每至深夜,路人將偶聞翻垃圾桶之聲焉。且有最怪者,路人曾見手掌跑焉。鬼少爺稱鬼手將現於吾所不料之處,譬如衣櫃,床底,被窩,糞坑。吾日夜惴栗,恐遇鬼手,每蹲坑必頻俯視,惟恐鬼手偷糞也。」

綰說:「哈哈哈哈!」

「何故而笑?」

綰說:「鬼手若誠偷汝糞,則奚如?」

「則知鬼手曾來矣。」

綰說:「或汝糞自然滑落於坑也。」

「如是者必有『撲通』一聲。」

綰說:「有先落於坑者,則後之者將無『撲通』一聲。」

「坑內之糞足多而足厚則然,否則必有『撲通』一聲。」

綰說:「不瞞爾,吾甚恐聞『撲通』一聲,如是者必濺臀。」

「吾亦恐之。」

綰說:「吾有以免之,未蹲而先置紙於坑也。」

「是天才也!」

綰說:「姑止之!何故忽語及屎坑哉?非講鬼話乎?」

「請宥之。其二,狐妖。鬼少爺稱狐妖每逢鬼季必盜童。其盜奚如?敲之門,大人啟門則避之,小孩則虜之。」

綰說:「汝信之耶?」

「其鬼話迷人甚矣,聽之者如癡如醉如夢如幻,故吾亦不能不懼狐妖,夜夜恐其敲門。鬼季某夜,吾父母皆出門,留我與吾兄於家,恰敲門者至。兄喚我啟門,吾不從。敲門者未休,兄手未離遊戲機,隻催我啟門,猶不從,兄遂暫停遊戲,且罵且往,吾止之,神色惶恐,兄不明焉,遂問其故,吾告之狐妖之術。兄手捧吾肩曰:『無憂我,此屋內有幼童香嫩於我也,狐妖必虜之而不虜我。』吾遂大止兄,猛扯拽其手,全軀壓於地,兄拖曳吾軀往啟門。啟門之際,吾驚心掩目,而敲門者,不過吾父同事也。過後,兄之譏笑不絕於吾耳。」

綰說:「吾弗敬汝矣,汝鬼話可笑而不可怕。」

「我非鬼少爺也,且未得其真傳。」

綰說:「爾謂鬼怪必虛乎?」

「凡鬼怪者,畫妝相似,著裝相類,吾弗信也。凡鬼怪滿麵蒼白,滿嘴血紅,滿口黑牙,七竅流血,眼影深邃,身著白褂,頭披長發,必由人造。鬼怪皆愛飾戚容,著殘衣,瞪大眼,張血口,發怪聲,以駭人,吾弗信也。至於女鬼,其多於男鬼,惟愛粉飾也,不善粉飾而強爲之則似鬼矣。故有形之鬼莫真,無形之鬼不真,眼中之鬼生於思,心中之鬼生於念。——

「《論衡·訂鬼》有之曰:『夫精念存想,或泄於目,或泄於口,或泄於耳。泄於目,目見其形;泄於耳,耳聞其聲;泄於口,口言其事。晝日則鬼見,暮臥則夢聞。獨臥空室之中,若有所畏懼,則夢見夫人據案其身哭矣。覺見臥聞,俱用精神,畏懼存想,同一實也。』

「至於嬰靈,亦生於念也,愧心生鬼故也。試問世誠有怨魂,則其所仇者當爲誰?狠心者乎?下手者乎?試思之,手可以親殪一人,刃可以連殪數人,槍可以掃殪眾人,權可以遍殪族人。然則誰之罪尤爲深?出力者乎?出令者乎?孰尤爲殘忍?怨魂孰應仇?——

「《呻吟語·存心》有之曰:『手有手之道,足有足之道,耳目鼻口有耳目鼻口之道。但此輩皆是奴婢,都聽天君使令,使之以正也順從,使之以邪也順從。渠自沒罪過,若有罪過,都是天君承當。』

「而怨魂亦以爲然乎?怨魂奚以結怨?怨奚由生?不當死者見殺,必成怨魂乎?然則孰當死?孰當見殺?孰可以決之?神乎?佛乎?理乎?刑乎?武乎?天乎?

「吾忽憶《論衡·福虛》,其文曰:『楚相孫叔敖爲兒之時見兩頭蛇,殺而埋之,歸對其母泣。母問其故,對曰:「我聞見兩頭蛇者死。向者出,見兩頭蛇,恐去母死,是以泣也。」其母曰:「今蛇何在?」對曰:「我恐後人見之,即殺而埋之。」其母曰:「吾聞有陰德者,天必報之。汝必不死,天必報汝。」叔敖竟不死,遂爲楚相。埋一蛇,獲二佑,天報善明矣。』」

綰說:「感人也。」

「人多以誅惡爲善,但奚如斯可謂惡?——

「《論衡·福虛》又曰:『此虛言矣。夫見兩頭蛇輒死者,俗言也;有陰德天報之福者,俗議也。叔敖信俗言而埋蛇,其母信俗議而必報,是謂死生無命,在一蛇之死。齊孟嘗君田文以五月五日生,其父田嬰讓其母曰:「何故舉之?」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何也?」嬰曰:「五月子長與戶同,殺其父母。」曰:「人命在天乎?在戶乎?如在天,君何憂也;如在戶,則宜高其戶耳,誰而及之者!」後文長與一戶同,而嬰不死。是則五月舉子之忌無效驗也。』」

綰說:「焉有此理?生於五月五日者,將長高如戶,且將克殺爹娘,是必虛言也。」

「五月舉子之忌則虛,見兩頭蛇之凶則否,何故?可愛且同於己則當護,可惡且異於己則當誅,何故?——

「《論衡·福虛》又曰:『夫惡見兩頭蛇,猶五月舉子也。五月舉子,其父不死,則知見兩頭蛇者無殃禍也。由此言之,見兩頭蛇自不死,非埋之故也。埋一蛇,獲二福,如埋十蛇,得幾佑乎?埋蛇惡人復見,叔敖賢也。賢者之行,豈徒埋蛇一事哉?前埋蛇之時,多所行矣。稟天善性,動有賢行。賢行之人,宜見吉物,無為乃見殺人之蛇。豈叔敖未見蛇之時有惡,天欲殺之;見其埋蛇,除其過,天活之哉?石生而堅,蘭生而香,如謂叔敖之賢在埋蛇之時,非生而稟之也。』

「以是觀之,田文雖在五月五日生,雖長與一戶同,而不殺父母;叔敖雖見兩頭蛇,而後不死,後人是以知其俗言之虛也。至於信俗言者,無能而恐其後日有不幸也。而凡人皆有不幸,從俗言與否皆然,敬鬼神與否皆然。一國必有從俗言者和敬鬼神者,若逢大難,則與不從者和不敬者俱亡。故國運重焉,民不愛國,其命輕矣。至於人之不幸,或天意使之然,或己過使之然,天意不可知,己過不可忽,有不幸而畏鬼神者不可救,不思己過者不可勸。」

綰說:「吾聞人瀕死將見鬼神,爾信諸?」

「瀕死所見之物象,半妄半真,如夢如影,不可盡信;其鬼神,全妄全幻,如圖如畫,盡不可信。——

「《論衡·訂鬼》有之曰:『人之晝也,氣倦精盡,夜則欲臥,臥而目光反,反而精神見人物之象矣。人病亦氣倦精盡,目雖不臥,光已亂於臥也,故亦見人物象。病者之見也,若臥若否,與夢相似。當其見也,其人能自知覺與夢,故其見物不能知其鬼與人,精盡氣倦之效也。何以驗之?以狂者見鬼也。狂癡獨語,不與善人相得者,病困精亂也。夫病且死之時,亦與狂等。臥、病及狂,三者皆精衰倦,目光反照,故皆獨見人物之象焉。』

「《呻吟語·性命》有之曰:『或問:人將死而見鬼神,真耶?幻耶?曰:人寤則爲真見,夢則爲妄見。魂遊而不附體,故隨所之而見物,此外妄也。神與心離合而不安定,故隨所交而成景,此內妄也。故至人無夢,愚人無夢,無妄念也。人之將死如夢然,魂飛揚而神亂於目,氣浮散而邪客於心,故所見皆妄,非真有也。或有將死而見人拘係者,尤妄也。異端之語入人骨髓,將死而懼,故常若有見。若死必有召之者,則牛羊蚊蟻之死,果亦有召之者耶?大抵草木之生枯、土石之凝散,人與眾動之死生、始終、有無,隻是一理,更無他說,萬一有之,亦怪異也。』

「以是觀之,瀕死所見,既有真憶,又有假想;既有真覺,又有假象,不可謂神奇。」

綰說:「至於鬼壓床者,爾以爲奚如?」

「所謂鬼壓床,實快速眼動睡眠期之錯覺也。何則?夢境多生於快速眼動睡眠期。當是之時,夢有所見,肢隨之動,腦須止之以防自傷,故分泌荷爾蒙以麻痹肢體。但夢醒矣,而其荷爾蒙猶未退,則腦寤而肢寐,似鬼壓床矣。」

綰說:「防之奈何?」

「強身守心。」

綰說:「爲之奈何?」

「強健內髒,守藏正氣,堅內密外,不留一隙。——

「《呻吟語·廣喻》有之曰:『凡為外所勝者,皆內不足也;為邪所奪者,皆正不足也。二者如持衡,然這邊低一分,那邊即昂一分,未有毫發相下者也。石不入水者,堅也;磁不入水者,密也。人身內堅而外密,何外感之能入?物有一隙,水即入一隙;物虛一寸,水即入一寸。』」

綰說:「雖然,吾猶恐見鬼,奈之何?」

「見鬼者何必恐?何以鬼爲惡?——

「《莊子·達生》有之曰:『桓公田於澤,管仲禦,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返,誒詒爲病,數日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之氣,散而不返,則爲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爲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囗蠪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爲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桓公囅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以是觀之,以鬼爲善者見善鬼,以鬼爲惡者見惡鬼。——

「《菜根譚·概論》有之曰:『心體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頭暗昧,白日下有厲鬼。降魔者先降其心,心伏則群魔退聽;馭橫者先馭其氣,氣平則外橫不侵。』

「《呻吟語·存心》有之曰:『君子洗得此心淨,則兩間不見一塵;充得此心盡,則兩間不見一礙;養得此心定,則兩間不見一怖;持得此心堅,則兩間不見一難。』

「凡鬼必務使人驚心喪魄,吾弗信也。或能見之,或不曾見,或見之怖,或不見亦怖,是必有故。——

「《論衡·訂鬼》有之曰:『凡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爲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致之何由?由於疾病。人病則憂懼,憂懼見鬼出,凡人不病則不畏懼。故得病寢衽,畏懼鬼至,畏懼則存想,存想則目虛見。』

「《隋唐演義》第八十四回『幻作戲屏上嬋娟,小遊仙空中音樂』有之曰:『自來神怪之事不常有,然亦未嘗無。惟正人君子能見怪不見怪,而怪亦遂不復作,此以直心正氣勝之也。孔子不語怪,亦不語神。蓋怪固不足語,神亦不必語。人但循正道而行,自然妖孽不能爲患,即鬼神亦且聽命於我矣。若彼奸邪之輩,其平日所爲,都是變常可駭之事。隻他便是家國之妖孽了,何怪乎妖孽之忽見?此所謂妖由人興、孽自己作也。至若身爲天子,不務修實德、行實政,而惑於神仙幽怪之說。便有一班方士術者來與之周旋,或高談長生久視,或多作遊戲神通,總無益於身心而適足爲其眩惑。前代如秦皇、漢武,俱可爲殷鑒。』」

綰說:「然則爾亦不信神乎?」

「吾苟曾見神,必信之也,而今猶聞之而已,能信諸?論語(衛靈公)雲:『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神之謂道,人能弘神,非神弘人也,然則信神何益?故吾弗信人所弘之神。」

綰說:「敢問神爰始?」

「人知苦之時。」

綰說:「奚如斯可謂苦?」

「被蟲獸侵者苦,逢遇天災者苦,受傷患病者苦,無食缺水者苦,田不得雨者苦,雨不得止者苦,煩憒惛惑者苦。而人力有限,無能盡脫其苦,故不得不求助於天。或恰運轉時來而後人禳苦弭,脫苦者於是思之,世蓋有其所不可知。何則?人多忽於所不可見,故以無可知爲不可知,以不可知爲可用。如是,超凡而不可知之謂神。——

「《呻吟語·聖賢》有之曰:『聖而不可知之謂神。不可知,可知之祖也。無不可知,做可知不出;無可知,則不可知何所附屬?無可知處盡有可知之人,而忽之謂之瞽;可知處盡有不可知之人,而忽之亦謂之瞽。』

「以是觀之,無所忽之謂神。故人求之,而不知神不偏私,亦不知偏私者不可謂神。天之大,可依而不可撼,神必知此,弗知者不可謂神。——

「《論衡·感虛》有之曰:『傳書言:「荊軻為燕子謀刺秦王,白虹貫日。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蝕昴。」此言精感天,天為變動也。夫言白虹貫日,太白蝕昴,實也;言荊軻之謀,衛先生之畫,感動皇天,故白虹貫日,太白蝕昴者,虛也。夫以箸撞鍾,以筭擊鼓,不能鳴者,所用撞擊之者小也。今人之形不過七尺,以七尺形中精神,欲有所爲,雖積銳意,猶箸撞鍾,筭擊鼓也,安能動天?精非不誠,所用動者小也。且所欲害者,人也,人不動,天反動乎!』

「以是觀之,心不能動天象,神不能撼天理。故與其遐求於神,不如邇求於己。故拜神祭祖無補於命,神亦無能焉,況鬼乎?」

綰說:「吾母拜神之時必先求家人之平安。」

「吾母亦如之,諏日諏辰,定時定候,燒香燒紙,無他故焉,願神胙之,以獲安康。」

綰說:「拜神者誠知神乎?」

「拜神者不能證神有跡,而又不敢稱神無稽。若無神而拜之,徒費財費功也;若有神而不拜,則財命必俱虧。何則?彼拜神而我不拜神,則神必胙彼而忽我。神胙彼而忽我,則我比彼,必多禍而少福。故拜神者無非欲神開恩偏私。但開恩偏私者可謂神乎?」

綰說:「汝既大言不慚,不恐得罪於真神乎?」

「稍見謗即怒而害人者,可謂神乎?可不謂魔?故諺雲:『多神之地多鬼,多仙之土多怪。』」

綰說:「非唯凡人,雖神亦不敵爾辭令矣。還於芩,則與爾奚以絕?」

「是前已數試絕。吾未忘,某次試絕,吾父得癌,吾母與之遠適治癌醫院。芩恐吾懶適市場,遂買菜送諸我。吾納之含淚,轉身彈淚,還輒拭淚,以是思之,芩雖有告絕之心,而無告絕之力,每與吾復合,必願吾能愛之如其愛我然,而我未能。何則?其愛甚嚴,弗許他女近我。下班之時,女同事或偶煩我載之,然不遠,芩知之弗許。而吾奚以卻?直告之吾女友弗許乎?」

綰說:「芩曾言弗許之故乎?」

「否,徒堅弗許,尤弗許吾載一女子,曰琇。」

綰說:「芩奚以知汝私通於琇?」

「芩以琇爲喜我,故弗許吾近琇。」

綰說:「芩奚以爲然?」

「蓋芩有同鄉以爲偵者。如是,芩甚恐吾捐之,故欲先捐我,捐我然後又不堪。吾未忘,試絕之最長者即末者,足足仍三日。後三日,芩又不堪,又欲見我。是日中午,芩著吾所畀之鞋衫,與吾步於河旁,與吾初牽手焉,觸景濕目,附於吾懷,埋頭慟哭,不屑路人。吾隻得化爲淚人撫淚人。相擁幾時?吾忘之矣,唯記芩竭淚乃放我,睜眼乃知日旰矣。然後,閒步至腳疲乃別,如談情之初然。臨別,吾請復相愛。芩還,致信於我說:『今日甚喜,心中有千言萬語。』如是,芩每與吾復合必如復活。而後數月,及吾父之病重,芩與吾不可復矣。

「吾父之癌甚危之時,吾嫂不願吾父卒於新宅,吾與兄與母及父遂徙於舊宅。芩聞之不悅,問何故徙後乃以告。至於徙時,人人煎迫,吾父淩晨垂危於醫院,吾兄亟載之歸於舊宅,吾與母亟起身自新宅適舊宅,莫敢怠慢。吾至今猶惑焉,風俗何故苦死人又苦活人?擇地而死何益?」

綰說:「古人雲:『鬼有所歸,乃不爲厲。』故親人欲死者之魂留焉。」

「魂若果留焉,汝不怯乎?」

綰說:「怯。」

「以是觀之,祭祖者獨欲親人之魂孜孜佑之,而不欲其輪回;獨欲其默默庇之,而不欲其露麵,可不謂自私乎?以吾觀之,魄既化爲魂,則能適其所欲適矣。故人死於此或死於彼亦無異,臨死而遷徙奔走者,冤也。風俗苦死人訖,後苦活人。其苦奚如?守靈守夜,擺屍作法,哭場遊街,燒金燒銀,活人苦爲哀人,哀人熏爲淚人,是以刻骨銘心。」

綰說:「幸吾家人尚無恙。」

「勿言死人,還於喪事。吾父之喪事訖,吾隨兄與母徙宅,當是之時,由人擺布,不敢違忤,手機無電,無暇顧矣。徙後,乃以告芩,芩不悅,以我爲不愛矣。而吾非不愛也,愛獨處也,誠不善談情。而我亦知芩不願吾徙於舊宅。何則?新宅距舊宅二十餘公裡,吾與芩將隔焉。吾知芩欲與吾居,以便日日見我。然吾母喪夫未久,不可棄也。至於吾兄,素不愛家,且其廠在黃連。然則顧母者,非我而誰?」

綰說:「爾曾欲接芩於舊宅乎?」

「雖欲之,而又知其不可。吾母輕外地人,雖芩亦知吾母不喜之,猶願共稱之曰母,願吾母以爲媳,而我以爲不得。何則?芩爲外地勞工,吾母不善焉,吾必虧芩也。」

綰說:「爾與之絕以後,思念諸?」

「吾至今猶思念芩,自知虧之甚矣,自咎久矣,自是孤僻,不欲交友,不敢談情,自恐害人。吾未忘,誠與芩絕以後,日夜恐其悒鬱不眠,恐其頹靡喪氣,恐其難對家人,恐其不惕男人,恐其不能忘我。」

綰說:「然後,爾與芩再見矣乎?」

「絕後,芩與吾曾見一麵,芩喚我適其處取吾物。至,吾見芩顏色憔悴,形容枯槁,頭發金黃。昔芩欲染發久矣,而吾喜原色,遂未染,及去我,無不可染矣。」

綰說:「吾亦喜原色,是故不曾染發。」

「爾發鬒黑如墨,吾喜之甚。」

綰說:「發黑如我者不多,女子常染拉燙電,故其發不堅,而我曾拉發一次而已。昔楊衽喜直發,故吾為之拉發,而衽見之不驚喜。」

「是發型師之罪也。」

綰說:「衽實不愛我,故不屑吾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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